水木茂本身就是成名已久的妖怪漫画作者,悬疑的手法他知晓许多,这种整页开局,让他十分羡慕。
    “充满了冲击力的画风,果然是爱罗武勇老师的风格啊。”
    同时代的漫画家,恨不得把一个格子掰成两半用。到了几十年后,情况却反了过来,为了烘托主角的装逼台词,各种整页,跨页,灌水灌的一塌糊涂。
    整页的灌水,就像艺术电影中的留白,牢牢的将读者的注意力控制在有限范围之内。正如《五百万》的这个开篇,没有介绍读者,没有介绍背景,而是直接提出了一个悬念。
    看过的人,无一不被吸引住。
    水木茂翻开正文。
    故事发生在一所高校,主人公是一个叫内田的高中生。内田整天在课堂上无精打采,想着哪里有不劳而获能获得金钱的法子。
    (水木茂大生好感:嘿,竟然不是传统伟光正的主角?这家伙我喜欢!)
    有一天,内田的死党,给他介绍了一份有趣的打工。据说一下子就能赚到五百万,甚至有人因此当上了超级富豪。两人非常兴奋的,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了这个神秘商人。
    神秘商人拿出了开篇出现过的按钮,按钮下面连着一个木盒子。
    他说:只要你按下这个按钮,我就给你五百万。怎么样,要试试吗?
    两人对视一眼,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当然不是毫无代价的,你的意识会被传送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在里面呆足五亿年才能出来。不会饿,不会死,不会睡着,永远保持着清醒。”
    “五亿年?意识传送?你在说什么傻话?以前按按钮的人怎么没说过这一点?”
    内田觉得有些好笑,他活动几下胳膊,准备去按按钮,拿到钱才是当务之急。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要把话全部说完。”神秘商人顿了顿又道:“在五亿年的时间过后,你在里面的一切记忆都会被消除,外界只过了一瞬。”
    “那不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嘛!”内田道。
    “是的,在别人看来,就是你按下按钮,一瞬间过后,你就拿到了五百万日元。”神秘商人奇怪的笑着,“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废话!”
    死党抢先冲过去,按下了按钮,仿佛身体顿了一下,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紧接着,叮咚一声,果然从按钮下面的盒子里,吐出了500万日元的钞票。
    “哇,真的有五百万!我发财了!”
    死党捧着五大叠钞票,又按了两下,变成了十五叠,几乎都要抱不过来了。
    内田的眼睛都变成了$$,大喊“让我也按一下”,连忙“啪唧”的按下了按钮。
    本以为立刻就能拿到钱,可下一秒钟,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自己的意识在被抽离身体,唰的一声,被传送到了不知名的所在地。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那是一望无垠的,绝对平坦的空间。天空永远是黑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照亮了脚下的地面。
    内田害怕了,大喊着,寻找着出口。
    可无论怎么跑,四周的景色都从未变过,永远是一片空白与寂静。
    一周后。
    内田一边哭着“好想回家”,一边坐在地上。他的**不知疲惫,但精神却严重的萎靡。
    一个月后。
    他一个人蜷缩着,非常的寂寞,无数次的回想“如果当初没有按下按钮……”,可惜时光不能重来。
    半年后。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开始各种找打发时间的方法。自己猜拳,一人的成语接龙,等等等等。他拔下自己的一颗镶牙,在地上画着各种恐怖的画面。
    三年后。
    所有的游戏都玩过了,他无聊的开始陷入了妄想的世界。一闭眼就能看到美女、沙滩、阳光……一睁眼,却仍然是无边无际的空白。
    四十年后。
    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所有的回忆已经变成了无聊。他陷入了绝望之中。无数次的后悔自己的鲁莽,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激发起他的兴趣。
    一百年后。
    已经放弃了挣扎,痛苦也停止了。因为再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了。他的思维几乎陷入了停顿,许久才会眨一下眼睛,但他的意识,依旧是那么的清晰。
    五百万年。
    永恒的痛苦,永恒的磨难。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度过这五百万年的,已经比人类的历史还要长。
    突然,他坐起来,一个念头无可抑制的出现在脑海里。
    那短短的十多年生命中,我竟然从未考虑过,宇宙是什么样的?地球为什么存在?人类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其实,这里才是现实世界吧?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才是一个牢笼吧?这里有着无限持续的时间,而我为什么会想回到那种牢笼中呢?
    脑细胞仿佛要弥补这五百万年的枯燥,以前所未有的马力开动着,一个一个最伟大的哲学家都难以解答的问题,在他脑海中不停涌现,如浪花一般冲击着他的思维。
    我要解开这些问题!
    他用牙齿代替笔,开始在地面上写字,无数次的错误,无数次的弯路,他终于推导出一套科学理论体系。
    两千万年。
    无边无际的地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公式。他的知识如海洋般浩瀚,他已经超越了人类历史上所有领域上所能达到的极限。
    第一亿两千三百一十六万九千六百四十九年。
    他的计算达到了无穷大,在放下牙齿笔的那一刹那,脑后仿佛有一轮光晕诞生,他的双眼充满了睿智,时间不在是他的徒刑,而成了他的最有力的武器。
    三亿六百八十七万三百五十一年。
    他的大脑已经发达到人类无法想象的境地,他已经不在需要用牙齿在地面上计算了,单靠大脑庞大的计算量足以超越人类有史以来的任何一台计算机。
    强大的计算力微微泄露,就足以形成一个个的独立世界,这些世界有人,有动物,每个生灵的思想完全独立,每个生灵的思想都是他的化身。
    他,威能已经和神一般。
    三亿一千七百八十七万三百五十一年。
    他终于领悟到了宇宙的真谛。
    三亿一千八百八十七万三百五十一年。
    他仿佛浮起来,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他与空间溶于了一体。他就是空间,空间就是他。
    他已经到达了宇宙的终极。
    终于,到了第五亿年——
    迎来了重返自己世界的时刻。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出现,他睁开眼睛,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神,归来。
    五亿年零一秒。
    记忆,
    消除。
    内田的身体顿了顿,看了一下按钮:“哇奥,果然什么都没发生啊!”
    他又变成了那个无知,庸俗的凡人。
    “我要按我要按!”死党抢上前,快乐的连续按了好几下,边按边说,“从来都不知道钱竟然这么好赚!”
    神秘商人的眼睛在放射着诡异的光芒:“呵呵,喜欢的话,那就多按几次吧。”
    内田活动一下胳膊,兴奋的道:“那么,看我来一口气按个几十下试试!”
    噼里啪啦,他在一秒钟内,连续按下了十六次!
    十六个五亿年,开始了——
    水木痛苦的放下漫画稿,心里在嘶吼。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你可是度过了五亿年的痛苦!
    那种永远不会结束的徒刑,想一想就令人觉得无助而发狂,却不得不永远清醒的承受他——
    而你,却在这种永恒的痛苦中,领悟到了珍贵的宝物!你成神了!在绝境中走出的一条路!
    可偏偏这种珍贵的宝物,在徒刑结束的时刻,一下子就被消除了!
    神的陨落,重新回归庸俗,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那这五亿年的徒刑有何意义?
    水木茂锤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这里非常的难受。从来不知道漫画竟然能给人这么强大的抑郁之情,若是早就知道这漫画的情节,他打死也不会看。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却又忍不住把手伸向杂志,想要再翻看一遍。
    “哟,这不是水木老师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沉浸在漫画世界里的水木茂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赤冢不二夫。
    “赤冢?你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水木茂拍了拍胸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藤本弘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求我赏他一份稿子。实在绕不过,只好随便画了个短篇。想来你也是吧?”
    打电话?
    水木茂转念一想,眉头就皱了起来。藤本弘这家伙,有困难竟然不向我求助,难道是看不上我的名气吗?
    哼,手冢一系,果然心思都大大滴坏!
    赤冢不二夫才没理会这家伙的念头,一屁股坐到水木茂旁边的位子上,不客气的拿起茶杯就喝,“过来的路上我看了,好像《少年jump》被小学馆阴了一把啊,看来这一期的销量是拼不过了。”
    赤冢不二夫,和藤子不二雄同门师兄弟,是手冢治虫的诸多弟子之一,在讲谈社上连载的搞笑漫画《天才傻瓜》让他一书封神,被誉为漫画界的喜剧天王。
    这时候,又接二连三的来了许多人。大家见了面,纷纷惊讶道:
    “寺田?你也来了?真是熟悉的同学会啊,藤本弘这家伙给多少人都打电话了啊。”
    “啊,森太郎,好久不见了啊,你也是来投稿的?”
    “是啊,刚才我还看到了角田呢。呼呼,果然没了大爷我,你们这群家伙就是行不通啊。”
    “又在自吹自擂了,吃我一击必杀吧!”
    舞子忙完了别处的事宜,一回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里的熙熙攘攘的漫画家们,她的眼睛都瞪大了,这里简直就是现在日本漫画界的半边天了啊!
    简直是空腹的时候遇到了天上掉馅饼,还等什么,赶紧联系法务部,把合约拿来啊!
    一次漫画投稿,没想到变成了漫画家的交流盛会。
    这就是藤本弘几十年来结下的良好人缘。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闷头看漫画的水木茂,赤冢不二夫疑惑道:“喂,水木,怎么不来聊天啊?《少年jump》有那么好看吗?”
    水木茂连忙把《少年jump》藏在身后,他感觉自己能从这里面悟出什么不得了的漫画技巧,才不想和这些人分享呢。
    可别忘了,漫画家是一群孩子气的家伙。
    石森章太郎从背后偷偷绕过去,一把把杂志抢过来,高高举在头顶:“哈哈,看我发现了什么!这一期还没上市的《少年jump》?原来你在偷偷看藤本弘的新作品啊……”
    水木茂气的满脸通红,可跳起来也够不到杂志:“还给我!我的灵感刚刚就要出来了!被你打断了!”
    “灵感?”石森章太郎有些疑惑的抬头一看,立刻被那整页的开头吸引住了:“咦,这个故事是什么?《五百万》?”
    舞子一拍额头,竟然忘记把这一期的杂志送上去了,连忙吩咐其他人多搬几本杂志过来。
    很快的,之前还在热烈交流的漫画家们,接二连三的沉迷进来了。
    “好厉害的作品!”石森章太郎第一个看完,“只要看了开头,就忍不住一口气看完。藤本弘绝对没这个本事,难道说,这是那个十八岁的中国漫画家的作品?”
    “应该是吧,从来没看过这种类型。”
    “情节明明很简单,甚至全篇只出现了三个人物,为什么这么令人沉迷?”
    得到五百万——五亿年徒刑——成神——回归庸俗——十六次的五亿年徒刑。
    清楚明白,但却远比那些叙事线复杂的漫画,要好看无数倍。
    “你们都没关注到重点,这是一个全新的流派。”水木茂得意的道,“他成功的找到了手冢没写过的类型,爱罗武勇这家伙虽然年资差了点,但这次怎么说也可以和手冢打个平手了吧?”
    “全新流派?”
    “我叫它‘心灵恐怖漫画’,虽然不服气,但我的确赢不过这个作品。”水木茂得意道,“呼呼,手冢明明瞧不起我的妖怪漫画,却自己模仿着我画了妖怪漫画。让他模仿个‘心灵恐怖’看看?但可不是半吊子能模仿的了的。”
    虽然大家都是来支援藤子不二雄,对抗手冢老师的,但看到水木茂这样贬低手冢,还是感觉不太高兴。
    “等等,好像不止那么简单啊。”有人惊呼一声,“神的陨落,变成了庸俗的凡人,难道是在暗示老师他——”
    虽然话没说完,但所有人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单词。
    屠,神。
    水木茂也长大了嘴巴,原来里面还有这一层寓意?
    舞子看到有点冷场,连忙招呼道:“大家,我已经准备好了水果零食,就在隔壁会议室,一起过来签约吧……”
    其他人木然的点点头,心思不一的赶去隔壁会议室签约了。
    而水木茂,却没有过去。
    他偷偷把自己带来的画稿夹好,溜出了小学馆大楼。
    这种半吊子水准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我可是前辈!不能轻易的被比下去啊!
    回去之后,他连夜画了一篇《鬼太郎》的新故事“大头症”,里面有一个角色,台词是“我一定要是世界第一的棺材匠!”,想超越所有人,结果身体承受不住而死。
    是的,就是映射手冢,向他发出了直接的挑战。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都有这种勇气,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来吧,手冢,就算赢不了你,你也别想轻易的打倒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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