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茂祯死了,死在了冲击方阵的过程中,长矛将他胯下的良驹捅倒在地上,大腿被压在了战马尸体下的胡茂祯还没来得及被亲兵救出,就连那些试图营救他的亲兵一起被明军击杀了个干净。
    清军的骑兵,他们原本就是来自于各镇,此间也唯有胡茂祯这样在高杰麾下就是先锋骑将的猛将才能驱使,待到失去了主帅,他们很快就陷入到各自为战的窘境之中。有的想要继续冲击方阵,为胡茂祯报仇;有的则想要设法逃出这片方阵丛林,回返到更为安全的府城;更有一些,甚至放弃了抵抗,只是在能够接受的投降条件与否中徘徊不定。
    右翼的战况很快就传到了陈文的耳中,听到这个消息,陈文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只是转过头继续观察攻城战的情况。唯有举起望远镜的瞬间,那嘴角上勾起了片刻笑意,转瞬即逝。
    “张国荃正在被凌迟,现在胡续宾也死了,下一个该是轮到洪国藩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攻城战已经进行了大半日。望远镜中,蚁附攻城的俘虏以及为其提供支援的明军还在奋勇作战,女墙已经被摧毁近半,上面的守军也在射程劣势下遭到了明军射手一轮又一轮的清理,尤其是先登的出现,伤亡更是加倍提升。很快,城下就堆满了尸骸和伤兵,清军的辅兵虽然还在竭力后送,但是城头上压力过于巨大,清军的辅兵很快就再没有余力做这些事情,反倒是需要更加卖力的为城头的守军运送守具。
    良久之后,明军右翼的战斗也宣告结束,在明军骑兵和方阵的配合下,失去了主帅的清军骑军再难以为继,很快就在混乱中开始走向崩溃。直到刚刚,唯有一支骑兵突出了重围,其他的则不是被杀死在阵中,就是在明军的包围下弃械投降。
    清军唯一占据着优势的兵种在这一次交锋中大败而归,胡茂祯为了守住广信府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却依旧难以挽回败局。事实证明,在方阵面前,没有步兵配合的骑兵不过是一群送死速度更快一些的炮灰而已,如果胡茂祯知道内伊的下场,大抵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出来。
    不过,城头之上,原本已经攀爬上了不少俘虏,正待打开局面,却被清军重新集结兵力后的一次反冲锋击退了下来。攻城战重新陷入到胶着之中,而天色似乎也不足以再支撑明军进行新一轮的猛攻了。
    “鞑子还有余力,明日再战不迟。”
    ………………
    明军撤出了战场,清军总算是守下了今天这一日。
    按道理来说,攻城战的第一天往往是最为血腥和残酷的,能够撑过第一天,后面的压力会小上很多。然而,清军的这一夜却并不好过到哪去。
    东城墙下,清军的伤兵和死尸已经缓缓的运走,死尸会运到城西北掩埋,伤兵则要医治。广信府城的街道上,早已宵禁,能够在这夜色下继续行在路上的,无不是清军押送着民夫去处理死尸和伤员。死尸是不会动了,但是那些伤兵的哀嚎声却充斥于城中,甚至就连那些今日历经了苦战,回到营中继续靠着好酒好肉以及蹂躏那些女子才能纾解压力的清军的狂欢都无法压下。
    清军守住了城池,这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就连洪承畴也下令对守城将士进行了褒奖和赏赐。然而,无论是那些临时的伤病所,还是寻欢作乐的军营,却总是一种末日降临前的气氛,显得诡异非常。
    “你知道吗,今天在城头上,俺一枪捅死的那个明军,是俺婆娘的亲弟弟。当时他登上城头,情势紧迫,我也没看就一枪捅了过去,可是把他捅死了俺才发现,俺杀的是自家的亲戚,俺的小舅子。你说这让俺老丈人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的,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哎,俺也是,扔下去一块石头,模模糊糊的总觉得是被砸死的那个像是俺家远房的一个堂叔,这不是自家人杀了自家人吗?”
    “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些明军太狠了,咱们打不过的,再这样自相残杀下去,就算是回了乡也见不得乡亲,入不得祖坟了。”
    喝多了酒,守军的士卒们除了淫乐,更多的反倒是全无了兴致,聚在一起唉声叹气了起来。他们的那些顶头上司,那些中低级军官们,不是在自家的营帐中饮酒作乐,就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军中的舆论走向,他们并没有太多在意,也根本不知道该当如何扭转。
    “呵呵,今天表面上是咱们守住了城池,可是仔细想想,当初说好了,南、北、西三座城墙交给经略标营的残部,东城墙可是刘提督跟咱们九江镇一天一天的。现在可好,第一天他们就差点儿没撑住,还得是咱们救场才把明军赶下了城。等到了明天,谁特么给咱们救场啊!”
    “老哥哥你这话说得在理,都是一样的兵,到了明天他们闹着今天上过城了,还不是咱们拼命。”
    “就是,现在张提督死了,胡提督也死了,就剩下些残兵败将了,能打得过吗,难道指望南赣那边来救咱们?”
    “哎,胡提督那样的猛将都死于阵中了,这仗真没办法打下去了,远不如赶紧逃回九江去。”
    “逃回去就有用了?等明军拿下广信府,九江难道就守得住,我看不如到九江后就想办法搞船,明军来了就把家当带上,坐船回老家,还能落个富家翁。”
    “此言大善。”
    ………………
    胡茂祯的死以及守军被迫提前出动九江镇标来协防,无疑是进一步打击到了清军的士气,甚至就连那些高级军官,以及南昌幕府中也全无守下了城池的喜悦,反倒是还在为来日的大难而惶恐。
    到了第二天,明军再度来袭,攻城的器械一点儿也不比昨天少,看上去似乎昨天的那些伤亡根本没有伤及到明军的本部。
    驱使俘虏攻城,这些俘虏怎么死,死多少,陈文都不会有丝毫的在意。只要能换了城上清军的性命,甚至只是城墙的残破就是值得的。不过昨天出动了的那些俘虏,活着回来的陈文也毫不吝惜,肉管够,酒没有,女人也别想,但却一如明军一般。而到了今天,他们也无需再作为第一梯队出战,而是等到那些昨天没有出战的俘虏再度将攻城战陷入到胶着的境地后才会和明军一同来进行那致命的一击。
    一如昨日,明军发起进攻后,清军再度出动骑兵。这一次统兵的将领换做了前宁夏总兵,现任的经标后镇提督刘芳名。只不过,这位刘大帅似乎是吸取了胡茂祯的教训,亦或者是清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已经不占据太多优势了,经不起消耗,只得在方阵的丛林外盘桓,但是对明军的骚扰也更显得微乎其微。
    攻城战再度如昨天的剧本那般上演,清军的士气明显低落了很多,但是明军却一如既往,甚至士气较之昨天更为高涨。这与昨天明军本部兵马没有受到太多的伤亡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明军的监军官们始终在维系和鼓舞着军中的士气,引导着军中的舆论走向。
    就这样,明军坚信着破城在即,而清军则还在嘀咕今天到底撑不撑得住。此消彼长之下,到了中午的时候,日头也最毒的未时,随着陈文的将旗前压,大队的明军开始出动,发起了迄今为止最为强势的一波进攻。
    洪承畴依旧在城头上坐镇,但是守军的防务却一如昨日那般落到了杨捷的头上。大队的明军出动,城头上居高临下,自然是看得分外的清晰。重头戏真正开场了,杨捷连忙调动更多的军队,甚至城下待命,将作为后援的经标前镇也被抽调上来了不少。
    战斗还在继续,清军在城头的火炮由于始终在明军望台的攻击下,目标也只能选在这些高耸的攻城器械上。受到的干扰微乎其微,明军很快就抵近到了城下,而那些俘虏见明军亲至也是顿时便士气大振,向着城头也发起了更加紧凑的攻势。
    “那些带着铁面具的家伙没来,还好。”
    这一声庆幸,不仅仅浮现于杨捷的心头,甚至在场的很多清军,尤其是经标前镇补上来的那些更是如此。
    昨天的一天打下来,明军依仗着火铳在射程上的优势,压得城头的清军极为难受。每当想要攻击云梯上的敌军,或是操炮轰击那些望台,便势必会遭到明军射手的攻击。
    昨天如此,今天更是如此,甚至明军的射手在射击的目标选择上显得也更有章法,清军的炮手和指挥作战的军官们无一例外的成为了重点照顾的对象,伤亡自然也是直线攀升。
    炮手被射杀,这意味着火炮的射击速度将受到极大的影响,针对明军火炮和望台上射手们的反击也越加的无力了起来;而那些军官的伤亡,更意味着一片区域的混乱,使得明军蚁附攻城的效果更胜一筹。
    城头上,随着混乱的加剧,明军登上城头的士卒越来越多。有的是驱使攻城的俘虏,更有一支明军摆出了鸳鸯阵,开始列阵前进,为后续的明军争取更大的空间。
    城墙上面的过道本就不宽,哪怕是广信府城的东城墙还是专门加固过的也是如此。鸳鸯阵在这种地形下很快就发挥出了更大的效用,迫使着更多的清军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些已经登上城墙的明军身上。
    片刻之后,清军在城头上失陷的区域越来越大,第一个鸳鸯阵在城头上开始结阵杀戮清军,没过一会儿第二个鸳鸯阵也结阵完毕,向着另一个方向杀去。眼见于此,一个清军炮长顶着明军的射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门虎蹲炮装填完毕,随即对准明军鸳鸯阵的方向,将火把按在了引线上。
    “让开!”
    喊出此话时不算晚,奈何这城头上就那么大的空间,大部分清军闪到了两侧,其中一个更是直接从城头翻了下去,但是那几个正在与鸳鸯阵交锋的清军却还是没有能够躲开。
    散弹过后,明清两军伤亡几近相同。明军的鸳鸯阵受损后连忙变幻阵型,从利于进攻的小三才阵转换为大三才阵,开始进入到防御状态,以待后援。而清军这边,更有大队的士卒正在军官的带领下沿着内侧的楼梯往上赶来。
    战斗到了这个阶段,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足以影响到胜负的归属。清军还在急急忙忙的往上涌,明军的战阵残破,很快就被压得节节后退。然而,下一个登上云梯的明军,背着包了铁皮的藤牌,却并非是鸳鸯阵体系内的步兵。
    鸳鸯阵急需补充,但是登船的顺序却没办法照顾到这个意外情况。所幸的是,这个士兵虽然不是鸳鸯阵所渴求的,其人登上城头后对清军造成的威胁却远胜于鸳鸯阵。
    士兵人高马大,一看的臂膀就知道是个膂力过人之辈。但见他自腰间挎着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圆滚滚黑黝黝的铁球,火折子一吹即燃,直接就点在了铁球的线头上。
    引线点燃,就意味着爆炸,清末城头革命党扔炸弹的盛况即将提前两百余年出现在广信府的城头之时,却见一根雕翎箭自城门楼子的方向径直的飞来,直插进了那个掷弹兵的咽喉要害。
    王辅臣一箭射毕,心头却满是恐慌,连忙劝说起了洪承畴。可也就在这时,掷弹兵双手捂向咽喉,手榴弹掉落在地的瞬间,一个被驱使着登城的俘虏却一把抄起了手榴弹,反手就扔进了城内。
    城下,挤满了准备登城的清军,手榴弹自城头落下,尚未掉落到地上,却只听一声轰响,登时就是一大片的清军被炸得骨断筋折。
    “干得漂亮。”
    鸳鸯阵的队长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那个俘虏,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上,随即说道:“回去报我的名字,我到监军官那边给你作证,少不了你的功劳。”
    “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接下手榴弹,然后扔下城,这个俘虏全凭的是如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毕竟这要人命的玩意儿,就在他身旁掉落,坐视不管的话第一个被炸死的就是他。
    然而,当那句功劳听入耳中,俘虏先是一愣,随即捡起了那个掷弹兵掉在地上的盾牌,配合着手中的腰刀,大步的补充进了鸳鸯阵的队列之中。
    “国公爷必胜,杀鞑子啊!”
    ………………
    “震天雷上城了!”
    爆炸在城下率先响起,距离上一次被掷弹兵支配的恐惧还没有到十天就重现于面前,尤其是当震天雷上城的尖叫开始迅速的蔓延开来,恐惧更是直接将清军的士气一扫而空。
    不过转瞬之间,城下的清军轰然大乱,登时便四散奔逃,而那些原本还在与登城的明军争夺这一小片区域的清军也瞬间就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不是跪地请降,就是仓皇的转身向城下跑去。
    清军的士气如烈焰中的木制高塔一般,轰然倒塌,胡全才的预言成真,时隔数日,手榴弹再度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在奋力指挥守军作战的杨捷目瞪口呆于此,随后拔出了佩剑,径直的抹在了脖子上——他是当年随谭泰前来镇压金声恒、王得仁反正才留在江西的,参与过五年前的那场导致了超过二十万人遇难的南昌之屠,与其等着被俘后像城下的张勇那般受那千刀万剐之苦,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掷弹兵登城、清军大乱、城守主将自杀,一系列事件接二连三的发生,清军于广信府的守御登时便土崩瓦解。待到明军打开了东城门,大队的明军杀入,广信府城,这座江西的门户终于在四省会剿的一年后彻底向陈文敞开了大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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