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口号喊得山响,但是八旗亲贵们却无人为之喝彩。八旗在关外时战斗力强劲,但也并非是无敌的,入关之后倒是摧枯拉朽,其实大多也是不可战胜的威名以及比之大明、大顺乃至大西更为合理的施政所致。
    到了最近的几年,即便是没有陈文,八旗军的颓势也已经显露了出来,更多的还是需要以汉制汉和明军内讧才能继续维持战线。说到底,关内的花花世界对于蛮族战斗力的腐蚀太过惊人,当年的金人不也就真正威风了那开国之初的一代人嘛。
    所谓满万不可敌,这是需要长久时间积累的赫赫威名,现在满洲八旗那个所谓的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破灭了,前有李定国,后有郑成功,现在外加个陈文,都不是什么好惹的。想要重新树立起来,首先还是要打败陈文。其他的,说再多也没有用。
    但是,现在满清的现实问题很多,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人口数量,别说是比之明末大乱之前七千万丁的大明,就是比起蒙古人他们也就是个小不点儿。
    现在满洲八旗在江浙战场上损失近万人,这对于只有不到五万丁的满洲族群来说太过致命。满洲人口数量过低,急需蒙古和汉军八旗作为补充,可是大肆强化后者,又会变成太阿倒持。为今之计,唯有依靠改革战法来强化军队的战斗力,威慑力重新获得,以满洲制蒙古、汉军,以八旗制绿营的格局才会重新得以恢复,而这也正是他们需要刘成的地方。
    “你这奴才的意思是说,八旗军学洪承畴那奴才编练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方阵?”
    刘成此前提到过,前后有两战,江浙明军的伤亡比例要大大的高出历次作战,第一次是神塘源大捷,那第二次就肯定是玉山大捷了。
    数万北方绿营,其中更多有甘陕绿营的精锐,洪承畴掏空了江南的库房才筹建起来的大军,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彻底灰飞烟灭,顺带着连整个江西都给丢了。那一战是江浙明军真正走向崛起的一战,更是满清在江南统治宣告崩坏的一战,结果显而易见,更是让亲贵们痛心疾首,但是一些平日里关注军务较多的,比如屯齐就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哪怕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刘成在北京数月,却也知道,屯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如今的爵位是镇国公。此人从皇太极时代就随军征战,军事经验乃是如今亲贵中首屈一指的,不过几年前跟着尼堪南下,尼堪身死,他虽然在转年打出了岔路口之战,遏制住了西南明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势,但是死了一个亲王,他也因此而被清廷夺了贝勒的爵位。
    “镇国公所言,正是奴才接下来要提到的,但是奴才想要说得却也不尽是如此。”
    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刘成继而向众亲贵说道:“诚如镇国公所言,第二次便是浙匪的所谓玉山大捷。这一战时,奴才已经离开了浙匪巢穴,前去应洪经略手招,但是没等奴才赶到,洪经略就已经兵败广信府。至于那一战中浙匪的战损,乃是出自故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之手,他安插在金华府的细作费劲了手段才弄到了伤亡数字,不过也正是如此,被浙匪的军情司擒获。”
    “那一战中,东南经标损兵数万,但是在玉山县以东的野战之中,尤其是在浙匪的掷弹兵出场之前,双方的兵员损失相差不大。”
    “前期的炮击,浙匪采用了全新的射击方法,名为跳弹射击,对厚重的方阵乃是有着奇效的,但是战斗中期的肉搏战阶段,浙匪的鸳鸯阵、长枪阵皆比不得官军所用使用的泰西方阵,伤亡对比渐渐被官军扳了回来。若非浙匪在最后关头投入了掷弹兵,洪经略击败浙匪并非不可想象。”
    战报上,多尼、济度、屯齐等人都是看过的,便是顺治在刘成的提醒下也早已注意到这一点。西班牙方阵对于江浙明军的方阵威胁性更大,但是最终的败绩也是无法逆转的,至少他们是想不过这一点,甚至即便是刘成,亦是如此。
    为他们那一党中的大批东南幕府成员的开脱只需要点到为止即可,刘成没有打算在此继续浪费时间,接下来,他便把他所要借着这前后两战所要向权贵们讲述的底牌彻底揭开。
    “奴才提及的这两场战事中可见,旧战法面对浙匪,远不及新战法来得胜算更大。”
    此言一出,如多尼、济度等人不由得点了点头,随后只听刘成继续说道:“但是,变革新战法绝非易事,能否奏效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浙匪,也有一个锯齿阵效果不佳的事实存在,即便是浙匪师法的戚继光,鸳鸯阵亦是多有变革,而改良的时间却恰恰是我大清现在最欠缺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浙匪到底什么时候就会起兵北上!”
    此言一出,在场的权贵们无不皱眉,便是顺治亦是如此。时间对满清太过不利,因为主动权现在在陈文的手里,陈文想什么时候北伐就可以什么时候北伐,至少从他们的视角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大清没时间进行耗时耗力的改良,唯有一次到位,编出足以碾压浙匪战法的良方。而这一点,其实故东南经略早已有了先见之明,经过了上百年调整的西班牙方阵确实有效,浙匪如今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即便是真的编练西班牙方阵也无济于事。是故,大清需要更好的战法,而在泰西,西班牙方阵其实已经落伍了,他们有更好的战法,我大清完全可以照搬过来。”
    欧陆的近代方阵,经过了几百年的不断改良,西班牙方阵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不过如今已是十七世纪中叶,欧洲战场上西班牙方阵也早已不吃香了,战事频仍导致了欧洲在战术的更新上要领先全球,而按照刘成的说法,他们只要学习最先进的就可以了。
    “不对啊。”
    确实不对,汤若望比之仅仅认识几个月的刘成而言,乃是满清皇室的老朋友了,刘成费尽心力为汤若望和西法张目,那若是汤若望将他一脚踹开,甚至不用汤若望,亲贵们只要师法泰西,那么刘成这个叛将也就没有什么用了,那他有何苦来哉呢。
    “即便是如你这奴才所言,新军能够野战击溃浙匪,但是江浙水网纵横,大军总是要重返的,皆是光是靠着厚重的方阵而重新进入利于浙匪的地域,没有骑兵配合,船只也不可能比得过,朝廷又如何能迅速的灭掉浙匪?”
    “回王爷的话,这一点,奴才早已想过。北人骑马,南人驾船,骑射为我大清所长,但是水师就要差上很多。办法不是没有,招降纳叛是其一,末将与浙匪内部诸多武将皆是熟识,浙匪这些年与江浙士绅的关系也很是不睦,一旦浙匪在北方失利,后方势必狼烟四起,我大清行招抚之策,安抚士绅和降将,江浙届时自可任由我大清铁骑驰骋。”
    这就对了,刘成不可能没有给他这么个降将留后手,即便是他没有留,他那一党之人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有了刘成此言,亲贵们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毕竟满清想要借刘成招降陈文的部将,千金买马骨的道理还是要的。
    “其二,西法学来,也要与八旗传统相符,另外还要专门对浙匪进行针对性改良。朝廷没有必要摸着石头过河,只要上了桥,是在桥左边走,还是在桥右边走,自然可以根据情况而定。”
    “此言大善,奴才以为,刘成这个奴才言之有理,皇上没有看错人。”
    “正是如此,这奴才是个能办事的。”
    “……”
    新军势在必行,八旗亲贵们由于紧迫性的存在也趋向于变革战法,以应对江浙明军的巨大威胁。这里面并非没有反对者,正红旗的旗主和硕巽亲王常阿岱就是一个,不过相比两红旗,八旗之中已有六个旗站在了改良的旗帜之下,即便是两红旗也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之中,设法说服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满清建立已有多年,但是皇太极的改革和多尔衮时代的入关,使得这一野蛮人部落集团在清初的岁月依旧拥有着较高的活力,执行力比之清末也更为强大。历史上三王内讧,孙可望降清,满清立刻就能动员起大量的八旗、绿营进行针对南明的灭国之战,如今在江浙明军的巨大压力下,关乎生死存亡,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从征山东的大军回师京城,修整了数日后便重新聚集到城外的新军大营。拣选、组编,议政王大臣会议日以继夜的商讨、权衡、争夺,刘成和汤若望带来的顾问也是全程陪同,据理力争。
    十天之后,人员和建制总算是确定了下来。然而,新军组建,很多事情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员、建制、战法什么的都好说,但是钱粮、武器才是关键中的关键。而现在,满清的财政赤字过于巨大,首当其冲的是要设法开源节流,才能有支撑下去的本钱。
    “重庆府不能再守了,整个四川包括保宁在内,每年收入不过几千两,可光是重庆一府,官吏绿营的饷银就要十几到几十倍之巨,朝廷现在需要开源节流,奴才以为重庆府是不能再守下去了。”
    “放弃重庆府,若是夔东的贼匪进取全川又当如何?”
    “那就给他们好了,现在四川已经没人了,他们占了地盘,首先要解决的是横行川地的豺狼虎豹,那些野兽现在夜里都敢进城了,他们哪还有功夫种地,又有什么人给他们种地?”
    四川几经屠戮,张献忠的大西军、四川军阀混战再加上我大清肃亲王豪格的赫赫武功,现在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曾经的天府之国,满清控制的不过是保宁和重庆这两个府,南明方面则是夔东明军占据川鄂边界,总兵刘耀、副将杨有才带着一万四川军户守成都府城,其他地区则基本上都已经沦为无人区了。
    没有人也就没有税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否则以着夔东明军的战斗力,大举向西,进而收取全川难道还发展不起来,而满清又如何只占据川北门户的保宁和川东的重庆,其他地区尽皆不取。
    “现在重庆府乃是鸡肋,必须放弃,守住了保宁和湖广北部,夔东的贼寇只能饿死在川地。”
    “湖广北部,怕是也不好守啊。”
    这是个大问题,湖广北部处于长江中游,对长江下游的江浙明军占领区那是居高临下的所在。船队顺流而下,很快就可以抵达南京,这是陈文所无法容忍的。这个钉子陈文迟早是要拔掉的,就算陈文不拔,孙可望也是要动的,尤其是孙可望的实力被陈文反超的今时今日。
    “湖广北部的八旗军还是撤回京城一部分吧,绿营也要抽调部分收缩回河南,以补充当地绿营。否则若是河南出了乱子,湖广北部即便是重兵云集也撑不了几天。而且,从向河南输送物资,总比到湖广北部的损耗要小不少吧。”
    “确实如此,山东的贼寇虽然剿灭,谁知道河南会不会出乱子。其实不光是河南,陕西、山西也要注意。说到底,也就是直隶和辽东比较稳定。”
    直隶八旗军云集,圈地、投充,虽然也有义军存在,但是在此重兵云集的所在,根本成不了气候。至于辽东,随着八旗军入关,那里现在剩不了多少人了,连人都少得可怜,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有人作乱了。
    “撤,具体撤回的八旗、绿营的兵马数量再议,给范文程留个一两千八旗军作为督战队,绿营也要收缩,以武昌作为核心,朝廷只要在长江以北留下个钉子就够了。”
    这两块的花费去掉,尤其是千里运粮的额外花费没了,一年总有个几十万两。虽然比起赤字来看依旧是无济于事,但是现在这局势,能少一分是一分,还能有什么办法。
    截流的方法还有一些,不过驿站他们是不敢撤的,这一次就连户部的汉尚书戴明说也是大声疾呼,唯恐裁撤驿站什么的再裁撤出个混世魔王,那满清如今这日子更没办法过了。
    这是前车之鉴,上到顺治,下到朝臣,无不是赞其为老成谋国之言,便是户部的满尚书郎球也对戴明说的能力大为赞叹。不过满清的财政赤字即便是有江浙在手时也有四百多万两之巨,现在没了江浙,光靠省钱和吃老本也是远远不够的,不开源不足以弥补这难以想象的巨大缺额。
    “刘成和胡全才这两个奴才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到时候怕是免不了几位亲贵带着军队跑上一趟,重拾一下太祖、太宗在世时咱们八旗的一些老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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