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枪的人厉声道:“我的孩子!”
    杭锋挑眉,笑着将目光瞥到那被遗忘在身后的箱子。
    靳雨青当即勃然大怒,顷刻又开一枪击中了对方的左肩,硝烟从冷银的枪口冒出,他因过度激动而迸裂的伤口再度挣出血来,沿着袖管,浸透了军服里打底的衬衫。掌心黏腻难解,腥热的气味已分不清是从自己的手上传播出来的,还是来自于脚边那个四分五裂的婴孩尸体。
    他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把碎石机开进了心里,两道声音在脑海里交错叫喧,一个呢喃着“我要救孩子”,一个却狂吼着“杀了他,杀了杭锋!”,很快后者就压过了前者,占据了靳雨青全部的思维。
    想让杭锋死,想让他尽可能地痛苦的死去!
    靳雨青端起枪,血仇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紧绷的手指扣进灵敏的扳机,只在这时,杭锋开口说道:“周蔚真没用,操了几个月只弄出一个孩子来,还对你动了真情。他想背叛我,好啊……那他只有去死了……”他凄清地笑了几声,“我孤注一掷地,把筹码全压|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可他太弱了,只是催化剂快速培育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允清多处器官都衰竭了,不仅是脏器,他更需要一个健康的大脑!可这该死的婴儿身上没有一处器官是能用的!”
    “再漂亮有什么用?这样的体质你生下来也养不活!还不如给允清储存一点胚胎细胞——”杭锋忽然低低的呻|吟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当再把手拿开时,他看到自己掌心赫赫然躺着半拉血淋淋的耳廓。
    靳雨青捧着枪剧烈的喘息,许是惊、许是恐,湿腻的汗水从额头发际里滑下来。
    杭锋每一句都似重锤击打在他的心上,五脏六腑像被人拿刀生生地划开丢进搅拌机里,整个胸腔被碾压地剧痛万分。混沌和茫然大军围城般拥堵着他狭小的思维,但他还记得自己要恨谁,知道眼前的是要亲手果决的仇人。
    至于身后突然响起的零碎爆炸声,和一连串的枪击,都已成为渺远思维里充作点缀的背景,再也提不起他分毫的兴趣。
    脚下的地板骤然崩开了许多裂缝,从地下猛地刺出十几条臂粗的坚|硬枝干,一下子打飞了他手里的枪。靳雨青下意识躲了几躲,再回头寻枪时却发现它掉进了盛装婴儿的箱子里,与那虚白的小巧脸庞睡在一起。他迟疑了片刻,目光呆滞地望着那边,连伸手进去捡起枪支的勇气都没有。
    一条枝干掠过靳雨青的脖颈,抽出条新鲜的血痕,他微微侧了下身子,面露柔软地小声道:“别怕,爸爸过会儿就带你回家。回去一起找你那骗人精周爸爸,好不好?”
    他稍稍退开了两步,避开脚底丛生的绞枝,同时从立身的脚下漫开层层的荆棘藤,海浪般一圈一圈地铺满整个房间。它们攀住医疗器械,绑上冷冻仪,缠着杭锋的小腿。
    杭锋没料到靳雨青有这样的力量,他对这个赝品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体弱多病的花种上,引他下来也只觉得他好对付,论武力根本不值一提。没想到一时不查,就被靳雨青的荆棘藤蔓缠住腰腿,嵌进皮肉,用力地甩出好几米远。冲击的力度打到附近的柜脚,那沉厚的铁柜“砰!”地倒下来,砸住杭锋的双腿。
    他没有第一时间对正在惨叫的杭锋如何,而是操纵着荆棘藤伸向冷冻仪里的顾允清。
    “不!住手、住手!”杭锋脸色惊|变地大叫。
    靳雨青皱了眉,一挥手,一条遒劲的藤枝绕上杭锋的喉咙,紧紧地箍住。见还是断不了他的喊叫,那荆棘蔓似长了眼直往杭锋大张的口舌里钻,倒钩的尖刺扎得男人满嘴鲜血淋漓,只剩下“唔唔”不清的浑音,这才满意地回过头去,注视着冷冻仪里的人。
    青年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他深眠一般静静地睡着,纤长的睫毛平铺在眼睑上,似一朵休憩的银蝴蝶。几十条管子插在顾允清的身体里,交换着生命所必须的物质,起搏器鼓动着他的胸腔,连呼吸也被仪器维持操控着。
    可是大脑已经不运转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靳雨青困惑地望着仪器里的青年,无声地发出自己的质疑。
    “让我死吧。”荆棘花藤缠上顾允清的手腕时,他仿佛听到微弱如蚊蝇一般的声音,“让我自由……离开这个世界……”
    他似被声音蛊惑,弯下腰,捡起杭锋工具箱里的剪子,钳断了那根输氧的管道。
    “允清!允清!”
    杭锋疯了一般捶打着自己被压住的双腿,断可见骨的下肢森森地露着血肉。靳雨青神态迷怔,杭锋的嘶吼他全然没有听到,更别说注意到从背后袭来的锋锐枝干,就连枝条划破空气的嗖鸣也泯在阵阵的爆炸和枪击里。
    千钧一发之刻,突然防弹钢门被人暴力撞开,七八条藤蔓以迅雷之势朝靳雨青卷去,裹住他的腰脱离了杭锋的袭击范围。他正矒着,就被扯进了一个结实的汗津津的怀抱。
    喘息声洒在靳雨青的耳侧,搂着他的手臂仿佛也在战栗着,那么紧,几乎要压榨尽他身体里的每一寸氧分。
    “吓死我了,”抱着他的人叹道,“我还怕你出了事……”
    汗水里浸染的植物气息是那么熟悉,靳雨青依恋在这个怀抱里久久不能自拔,他已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辨知力,不知今夕何夕、今地何地。抬起头时满眼都是这个眉眼镌刻般俊朗的男人,他深深地凝视着,似要把他吸进眼里、刻进心里,最终踮起脚吮去了从对方额角滑下的汗珠。
    “你来接我们么?”靳雨青边吻边问,唇舌潜行到他的嘴边,滑不溜秋地往齿缝里钻。他有些赌气,话音里却带着些微的欣喜,“你现在才来接我,我以为你生气了。”
    “对不起,z区我……”
    话没说完,就又被靳雨青堵住了舌头。
    周蔚一捧他的脸,却摸到满手的泪迹,断了线似的不停地往下流,或者说……是涌。
    “你应该生气的……我没用,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安安……我谁也救不了……”靳雨青呆呆地看着他,眼泪糊住了视线才低头在周蔚的肩头蹭一下,然后继续望着他发怔,“可我害怕,周蔚,这世上只有我了……”
    周蔚心头发紧,揩着他的眼睑舒缓眼部肌肉,把人摁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我在这儿,绝对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好啊……”听到许诺,靳雨青埋头笑了笑,“你等会我,我这就来找你。”他挣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在周蔚身边四下看了看,又愁郁地抬头问他,“安安呢,他在我前面走的,你没接到他吗?”
    周蔚拽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说什么?”
    “安安可漂亮了,眼睛像你,头发黑漆漆的,手脚又小又软。”他又找了找,“他还不会叫人呢,你们会不会错过了呀?那可不行,我们过会一起去找,我们一家三口……”
    周蔚感觉他整个状态都不太对劲,视线四处一寻,看到不远处那个敞口的箱子。
    轰得一下,脑袋里灌上热血,他愤怒地向奄奄一息的杭锋看去,手臂下却把靳雨青揽得更紧了。
    在z区,能让杭锋和谭启明对他下死手的原因并不是背叛那么简单。而是在调查谭启明活动踪迹的时候,从一桩婴儿贩卖案牵扯出了一间非法医疗基地,其中的实验中心负责人正是谭启明。
    这间非法基地主要从事胚胎相关的实验研究,一方面是谭启明膨胀扭曲的对科研的狂热,一方面是杭锋病态的想要复活顾允清的执念,让这二人摒弃了道德伦理,贩卖骗抢孢子和婴儿进行罪恶的实验。
    而这一批研究显然是比较成功的,甚至已经在多个个体上进行过重复的成功实验。
    而周蔚拿到手的资料显示,这项研究中最关键的一个结论是,越是血缘关系相近的一对实验个体,成功率越高。靳雨青本身虽是顾允清的赝体,但因基因缺陷他常年病弱不堪,无法供给顾允清使用。而且从杭锋的立场来说,他又着实需要一个能够替他操控帝国的傀儡。如果靳雨青死了,顾允清又活不过来,那就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轻易解释了当初杭锋为什么要叫他去接近靳雨青,又为什么想要靳雨青的孩子的原因。
    这些好容易挖掘出来的隐秘资料骇动了周蔚,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孩子的安危。
    而就在他召集了人手准备抓捕谭启明的时候,也许是跟随杭锋混黑道时的警惕心有所残留,他在距离工厂几十米的隐蔽拐角下了车,随后车子驶进厂区发生的爆炸让周蔚更加笃定,安安和靳雨青危在旦夕。
    可他到底低估了杭锋的狠辣,他们不仅在厂内设置了炸弹,在周边道路也埋了不少。他被爆炸波及,虽没有生命危险,但到底是受了伤。杭锋的手下似乎不放心他会轻易死去,还带着人手在z区暗地搜索了好几天。
    直到与z区的一个地下派老友联系上,他才算是脱离险境。
    只是一回来,就得知了孢子被抢,霍斐二人遭绑架,靳雨青连夜强攻雷诺大楼的事。
    “周蔚……周蔚……”
    靳雨青小声呢喃着,打断了周蔚的思索。
    他知道此时再悲伤愤怒也是无济于事,便闭了闭眼,一咬牙扣上了那只箱子携在怀里,另只手攥着靳雨青:“外面在火并,很快会波及过来。这里这么多氧气罐,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现在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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