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丞相诸葛亮开府,并宫中府中俱一体的缘故,相府僚属的任命,皆是以朝廷诏令辟命的。
    是故,前来什邡郑家桑园传辟命的,乃是天子的近侍郎官。
    只是这位谒者年未弱冠,上唇下颚的胡须,尚未茂盛;那故作严肃的年轻脸庞,依稀还能看出些许稚气来。
    尚且,还有另一常服少年郎,斜傍在谒者身侧。
    看那衣着行止,隐隐有书卷气。
    怪哉!
    何时开始,谒者外出署公,竟能携友朋同游矣?
    若不是随行那几位顶盔贯甲的禁卫,太易识别,郑璞甚至都以为是假的。
    按捺下心中诧异,执礼甚恭的接过诏书,走完流程后,郑璞便笑容殷殷,随口客套了句,“有劳诸位拨冗跋涉而来,在下这就令人备下宴席,为诸位洗尘怯汗,还望莫作推辞。”
    嗯,真就客套。
    一乃朝廷自有法度。
    身为天子近臣谒者,传召完毕,理应立即归去复命。
    另一,则是丞相诸葛亮执法甚严,申令署公时有玩忽行止以及杜绝宴请之风。
    就算这谒者沿途劳顿,也应在邮驿歇脚才是。
    却不想,那年轻谒者,闻言竟喜笑盈腮,唤一甲士先行归去成都禀信,然后对郑璞拱手作礼,言谢道,“能得子瑾兄之邀,实乃幸事也!安敢辞耳!”
    喔!
    莫谢。
    你若不怕归去后,被上官依法申责便是.........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郑璞微愕然,立即缓和了神色,连忙颔首出声笑应。
    又唤出家中婢女,引诸人先去别屋洗尘暂歇,以及让家仆尽快备下宴席。
    待厅堂内仅剩自身时,他又拿起诏书细看,看着看着,不由眉目蹙翘,心中然忍不住又道了声“怪哉”!
    嗯,这次,乃是对被授的官职。
    相府书佐。
    倒不是郑璞觉得,被辟命任职书佐屈才了。
    汉制,州、郡、县皆分曹治事,诸曹下各有书佐。
    州部书佐位次从事,郡、县书佐则次掾、史,职权主起草和缮写文书。
    譬如张翼,出仕第一个官职,便是先主刘备的州部书佐。短短十年时间,已历任各县令郡守,现更升迁为京师成都所在的蜀郡太守。
    今丞相诸葛亮开府权专,相府书佐之职,对比先主刘备领益州牧时的州部书佐,见信程度可相提并论。
    然,今丞相府僚属中,并无书佐一职!
    平时佐相府各级僚属如司马、长史、参军、东西曹掾以及主薄等缮写文书的,乃是被戏称为“刀笔吏”的那种假佐。
    难道,此职乃特置于我?
    奇也!
    郑璞只手捻着不长的胡须,眼中满是不解。
    再往下看时,见到自己还是归门下督节制时,又隐隐有所悟。
    今丞相府门下督是马忠,掌兵事。
    或许,马谡举我之后,丞相见我熟谙南中各郡势力,便打算让我先历练,以便日后征伐南中之叛时参马忠兵事吧?
    哈,真乃天从人愿,正合我心!
    郑璞弹额而庆,轻笑出声。
    旋即,又起身,拿着诏书疾步往柳隐所栖的阁楼而去。
    那边的柳隐,早就被郑家家仆的忙碌所惊觉,正倚窗眺望缘由。见郑璞脚步匆匆来了,便下木梯启门扉相迎。
    尚未出声,便被郑璞抢了先,“哈,休然兄,事谐矣!”
    语罢,还不忘握拳轻挥臂而庆,煞是欢喜。
    柳隐见状亦被逗乐,面露笑意,问道:“子瑾何事如此欢喜?”
    “非止我之事。”
    郑璞将手中诏书递过,笑逐颜开,“乃是休然兄之事,亦谐矣!”
    “哦?”
    微愕,柳隐接过诏书细看,待看到郑璞乃归门下督节制时,才了然:郑璞是指举他随征南中平叛之事,几可定论。
    缘由,是身为相府门下督的马忠,不可能缺席南中讨叛。
    且,他乃益州士人。届时,若是郑璞以柳隐在汉中之事为由举荐,称赞其有将略,马忠亦不会介意麾下多位猛士。
    “子瑾待我之心,隐安能报之也!”
    品咂出其中意思的柳隐,面露感动之色,连自称名的谦态,都做出来了。
    “休然兄,可莫会错了意!我是见休然兄勇力过人,便居心不良,想着裹挟去南中为保自身安危罢了。哈哈哈~~~~”
    郑璞摆手,故作戏谑。
    又岔开话题,拉着柳隐前去作伴宴待谒者。
    少时,宴席置好,双方举盏盛请,亦让郑璞知道了这两位是何人。
    年少谒者,是庞宏;而那布衣少年,则是蒋显。
    都是蜀汉荆襄系的第二代。
    且传诏完不急归去,是因庞宏与霍峻之子霍弋一样,被先主刘备养在府上,是当今天子的伴读,便被张皇后托私事,顺路置办些什邡好茶归去。
    张皇后好茶?
    亦或是今天子,性嗜口腹?
    郑璞听闻,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又细思,张皇后乃故车骑将军张飞长女,心中便将此事暗记了下来。
    毕竟,若能与在蜀汉地位超群的元从系相处甚欢,和得天子刘禅亲善,日后自己想尽情施展心中所谋,那便更加顺畅了。
    自然,一切前提,需要获得丞相诸葛亮赏识才行。
    一番言笑晏晏,让郑璞亦更加了解他们的秉性。
    蒋显好文事;而庞宏则似有志再续父风,席间所言,多是请教于军略之事。
    少顷,他们便以尚有事由,不敢久耽搁,辞别而去。
    郑璞送别时,还颇为不舍。
    因为这两位少年郎的留宴,让他获益良多。
    譬如,他当初思虑“推恩”时,尽想着益州豪族了。却忘了,朝廷肘腋之内,有元从系这步好棋子!
    申月上旬,京师成都。
    郑璞先去秦府留宿一夜,收拾仪表后,才步履缓缓前来丞相府署前。
    请值守于外的甲士代为传报后,便安心恭候。
    少时,一身着简易戎装将率出来,目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带着巴郡口音问,“你便是什邡郑子瑾?”说完,不等郑璞答复,又很自来熟的执其手带入相府。边走,边解释,“丞相现时有事,你且随我进来静候。”
    亦让郑璞有些诧然。
    因为此人不是相府门下督马忠。
    马忠年齿已过三旬,而此人年齿看似刚过两旬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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