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璞的署屋,是并檐依柱而开的小室。
    木斫痕迹尚新,一看便知是临时隔出来的。
    空间亦逼仄无比,仅可容一案几、一几榻而已,当真是“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所幸,檐下开了窗取光,劳顿时可目视屋外花木绿意,权当雅趣。就是不知,若雨水连绵的时节,是否变作水帘洞。
    郑璞,推开门见状,不由哑然,再度悻悻然阖上。
    如此简陋逼仄,也没什么可清理的。
    然,他亦不能嫌弃什么。毕竟马忠署屋隔出他的署屋后,空间也大不了多少了。
    或许,这就是马都督一直宿在军帐内的缘由吧。
    暗道了一句,郑璞转身步出丞相府。
    困乏无比的他,如今只想归秦府,好好休憩一番。
    嗯,他还未正式开始任职。
    丞相府对外地僚属颇为体恤,应辟命前来的,都会匀出一旬时间,让僚佐自行寻住处安顿家眷或处理人情世故等杂事。正式任职后,才会按着“吏五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的《汉律》来。
    一路无话。
    归来秦府,门房迎入时,还转告了一句,“郑二郎,昨日未时,有一自称柳隐的壮士来寻你。得知你尚未归来,便留了家中地址,说是你若得闲了可去寻他。”
    咦,休然兄这么快就寻我了?
    郑璞闻言,眉毛微扬。
    他与柳隐是同行归来成都的。
    离开什邡桑园之际,面对小郑嫣的不舍,他便许诺会尽快在成都寻个宅子,好让家母卢氏和小郑嫣有空便来住些时日。
    那时,柳隐在侧,便主动请缨。
    说自家世代居成都,对三教九流都颇熟悉,将寻宅子的事情给揽了过去。
    对此,郑璞盛情难却。
    因为最初柳隐的打算,是想匀出自家一栋阁楼,给郑璞住的。
    若是退而求其次都不允,未免也太伤情分。却不想,才归来成都一日,柳隐竟已寻到了宅子,前来邀他去看了。
    “谢老丈提醒。”
    微微颔首,接过一支写着地址的竹简,郑璞向门房致谢后,才入府内歇下。
    一夜无话。
    翌日,郑璞洗漱完毕,正欲出门寻柳府而去。
    却不想,方步过中庭,便撞见闲坐庭前莳花弄草的秦宓。
    未来得及出声作礼,就被满脸和蔼的秦宓诏书出声相唤,“子瑾,来,来!过来叙话。”
    如今的秦宓,已鲜少去署公。
    缘由是吴使张温刚归去不久,他便被朝廷升迁为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此职以往很显赫,但如今清贵无事。
    不过,却是十分称秦宓的心思。
    他本儒人,无心仕途。
    尤其是当年,他曾劝阻先主刘备东征而获罪被下狱,最后以资财贷出。现年齿已高,且疾病频发,早就不耐劳顿于案牍。
    闲下来,反倒可以休养身体,读书抚琴、含饴弄孙为乐,不亦快哉!
    “闲坐庭前,淡看花开花落,漫观云卷云舒,世叔好逸情!”
    郑璞连忙拱手步来,喜容可掬的赞了句。
    “噫,此言甚美!”
    甫一听,秦宓就拊掌而赞。
    旋即,又垂首捻着胡须,嘴自将郑璞之言喃喃数次,才昂头叹息,“子瑾之言,想必是衡之兄晚年在桑园的日常吧?唉,老夫汲汲营营太久,此身难得清静旷远矣!”
    喔........
    郑璞有些哑然。
    不过随口恭维,却是引发了长者的感伤自怜,且不知如何劝慰。
    所幸,秦宓感慨不久,便缓和了神情,捋胡而笑,殷殷谓之,“子瑾文采,果真斐然!短短一言,便道尽了隐士风流,可嘉!然,亦有一点不好,暮气太重!子瑾正年少时,且已受了相府辟命,不可再作此无志之思。”
    “诺。璞受教。”
    执礼以示受训,郑璞笑意潺潺,自寻席位坐下。
    嗯..........
    微微一鼻音,秦宓亦满脸孺子可教也。
    他对这个故人之子,最欣赏的不是筹画策算,而是恭敬却不迂腐的性情。
    “子瑾,昨夜你未归,是夜宿相府了?”
    “回世叔,是。”
    轻轻颔首,郑璞便将昨夜之事扼要说了一遍。
    末了,便加了一句,“世叔,璞已托友朋在成都城内在寻宅子,若是相中了便迁过去。日后,璞闲暇了会常来秦府叨扰,世叔可别烦我。”
    “小子言,甚可恨!”
    被逗乐了的秦宓,哈哈大笑,张口便责之,“信口雌黄,老夫何来烦你之说!安能诽谤长者邪?”
    一阵笑罢。
    他又微微倾身前来,“子瑾已应辟命,再住我家确是不便。不过,老夫在成都任职多年,且你我两家乃通家之好,子瑾何须劳烦友朋邪?”
    “此乃璞之过。”
    先拱手告了声罪,郑璞才含笑解释,“璞知世叔之心,然亦不敢劳烦世叔过多。不然,家兄若得知,必代先考棍棒加之矣!”
    “狡言!”
    不出意外,秦宓又训了句,却也不再执着,摆了摆手,“你自有主张,便作罢了。届时寻好了宅子,知会老夫一声,老夫让管事送些仆婢过去。”
    话落,不等郑璞回答,又故作肃容,“长者赐,不可辞也!此乃子瑾你原话!”
    呃........
    郑璞再次哑然。
    微怔少时,便莞尔而笑,拱手做谢,“世叔盛情,那璞就却之不恭了。”
    “如此甚好。”
    屡屡点头,秦宓捋胡的手也快了几分。
    继而,似是想起了什么,手往腿上拍了下,出声道,“倒是忘知会子瑾了。你归什邡后,巴西谯允南常来我府上,谘访《春秋》、《易》等书,亦屡次问及你何时再返成都,似有邀你为朋之心。你若有意,不妨去学宫拜访一二。”
    咦,谯周寻我?
    闻言,郑璞微讶,垂目作思吟。
    他对于谯周,印象还留在桑园听蒙学的那刻。
    然,后来谯周竟将他名闻于丞相诸葛亮之耳,且将他与张表、杨戏等人相提并论,亦算是有擢名之情。今他既有心结交,自己似乎也不好辞。
    一番思定,郑璞便颔首,“世叔,璞得闲了,定去拜访。”
    “嗯。”
    秦宓欣慰而笑,挥了挥手,“闲话叙吧,子瑾且去忙吧。”
    “诺!璞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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