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四月,下旬。
    出使江东往返奔波月余时日的郑璞,终于归至成都,但他仍旧无有闲暇之时。
    朝会时禀出使经过以及所得后,他急匆匆赶回城西小宅换了身居家燕服,又再度往城东走马河畔而去。
    天子刘禅以巡籍田为由,召他在城外小聚。
    倒不是关乎战马贸易之事。
    贩卖战马于吴国抑或推动民间战马贸易,乃是丞相先前定下的为国筹粮秣之策,有专职主司此事者,无需他操心。
    兵出陇右七载后,大汉的培育战马之地主要是天水郡小陇山(关山)与陇西郡临洮牧苑,刚夺回的张掖郡丹山牧场百废待兴,是故朝廷如今自备征伐的战马尚未丰足,但拿出来作卖的委实不缺。
    因为卖给江东的战马,都是大汉换来的。
    在魏延报捷光复金城郡后,丞相便作书归来成都,让蒋琬等人收集大量的蜀锦、茶叶等物资送往天水冀县囤积,以备收复河西走廊后与那些羌胡部落作贸易。
    既是通过互通有无令那些部落酋领获利、让费祎以及各郡太守更容易安抚郡县,又能为大汉收集制造甲胄与弓弩的角筋皮革等战略物资。
    驯化好的战马,亦是交易的重中之重。
    小部落换来二三十匹,大部落换来百余匹,以凉州栖居的羌胡部落数量,转手作卖给江东绰绰有余。
    为国储资嘛,但求本小利大。
    反正如此作为也不算是以次充好。
    一匹两千余斛粮秣如此低廉的作价,彼江东亦不可能要求大汉作卖的战马,乃是千挑百选而出的良驹。
    少时,至天子籍田处。
    种植月余时日的水稻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已然有尺余高,一如黎庶们对天子日益剧增的仁德之颂。
    诸如陇右战事频繁,但朝廷并不加赋或频征徭役。
    有如以身作则,崇尚清简斥奢靡,令朝廷公卿与各郡县臣僚皆不敢劳民力。
    尚有明律法、刺奸不姑息,使上下风化肃然、贼寇绝迹,贵豪者无有侵凌弱力少智之民等事。
    其实,这些都是丞相开府治事后推行的,但如今丞相远在陇右且嘱咐蒋琬等人将部分朝政还给天子刘禅亲自处理,故而黎庶们便口颂天子圣明了。
    恰好,丞相对此乐见其成。
    “陛下已在等候,还请护军随我来。”
    一在侯的舍人含笑迎来,轻声说道,且还很恭敬的行了一礼,“化,谢护军举荐之恩。”
    对,他是王化。
    先前被王佑引见与郑璞同道归蜀地。
    一路偕行,郑璞多以言辞考校学问,但临别时却无有半句评语。
    那时,王化还以为乃是自身才学不被郑璞赏识,故而归郪县家中后心有郁郁,便再度启程巴郡江州寻父王彭,打算请其父代为寻一良师听教。
    哪料到,朝廷诏书几与他同时至王彭官邸——天子竟恩录他为太子舍人!
    莫说他意想不到,就连他父王彭都诧异莫名。
    虽郪县王氏乃蜀中名门,且家中出仕与载德者极多,然而依朝廷惯例恩录官宦子弟应是入宫为郎才对。王化年未及冠,且才学与品性皆不曾显于天子或公卿之前,如何能轻易被授予储君舍人之职邪?
    后来他父王彭欣喜谢恩,私问与天使,这才知道原来是郑璞推举的。
    “臣尝闻先帝初见今庲降都督,叹曰天下不乏贤也!今臣归成都,与郪县王伯远同行,朝夕与论,复感巴蜀俊才不乏也!孔夫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臣兄外家与此子乃同宗,然正值朝廷尽才北伐之际,故而臣亦斗胆荐之,望陛下察之。”
    郑璞乃如此作言与天子。
    素来视郑璞亦友亦臣的天子刘禅听罢,兴趣大起,亦不复察,当即便一纸诏书往巴郡太守官邸而去。
    今与郑璞逢面,王化执礼作谢乃情理之中。
    “不必多礼。”
    轻笑颔首,郑璞伸手虚扶,“伯远得陛下赏识,乃是才学使然,与我无多少干连。若伯远心有感,便多历练才学,好日后为天子分忧国事。”
    言罢,不等王化作答,便越身往天子所在而去。
    只见走马河畔丛簇的杨柳林中,十余燕服配剑护卫环绕在侧,一扈从正在火堆前炙肉外,同样作世家子装扮的天子,正蹲坐在一胡牀上,悠哉游哉的临一短仄案几自斟自饮。以此看来,常易装出宫巡民情的他,已然得踏青野餐之趣也。
    郑璞趋步向前,躬身作揖,朗声见礼,“臣,中护军璞,拜见陛下。”
    “呵呵,何必缛礼?”
    闻言,天子放下酒盏,衣袖一挥,作谑笑道,“且来坐。子瑾莫是在凉州呆久了,便忘了在外如何称呼与我邪?”
    “安能无礼邪?”
    郑璞亦不作推辞,快步而前就胡牀与天子对案而坐,轻笑道,“许久未有与刘君坐宴了,今腹中空空而来,若是无礼恼了刘君,我岂不是空腹而归?”
    “哈哈哈~~”
    此话语甫一落,天子便忍不住拊掌大笑。
    举朝廷上下,唯有郑璞胆敢以友朋的姿态与他作谑,每每闻之,总能令他暂且卸下孤家寡人之谓。
    “子瑾非贤哉!安能视我如性吝之奴邪?当罚酒一盏!”
    天子先是故作不悦的指摘,但旋即又喜逐颜开,率先举盏而邀,“子瑾,共饮!”
    “饮。”
    双手举盏,郑璞颔首致意,一饮而尽。
    待放下酒盏,天子挥手示意扈从分炙肉,又对郑璞笑谓之,“子瑾出使江东,吴主必设宴以待,不知江东羔酒美乎?抑或我之劣酒美乎?”
    “刘君此言,乃苛我也!”
    略显无奈的微摇头,郑璞佯怒责之,“我为国署事,不辞艰辛奔赴千里,刘君不嘉勉我便罢了,竟是出如此诛心之言邪?”
    自然,言罢,二人又是一阵畅怀大笑。
    但敛起笑颜后,郑璞便肃容道,“我出使江东,虽事成而归,然亦有言于刘君。彼吴主有勾践之忍,求成时不吝对下卑辞;亦有饕餮之贪,谋事时图利而不求德。于我大汉而言,可以蝮蛇谓之也。今逆魏强盛,故而与我大汉共盟,但若我国王师定关中还复旧都日,必乃彼再背盟之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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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君新年快乐!
    愿诸君去岁的遗憾,皆是今昔惊喜的铺垫。
    奔赴美好,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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