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辉很确定,他没有看错,他是学中医的,麻`黄`素也是一种中草药,他怎么可能认错?但问题是,他后来再去原来的地方看,发现麻`黄`素确实已经没有。这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一大片田地后来也就变成了荒地。
    那次事情发生以后,村长对何向辉态度就开始发生了变化,经常故意刁难他。也不时地提醒他,让他去市里面的医院看看医生,言下之意,他们父母都不正常,弟弟也不正常,他肯定也不正常。并且,还经常对村里的人说,他们兄弟俩精神有问题,让村民都和他们保持距离。他们兄弟俩等同于被孤立了起来。
    姜民珲听到这么重要的线索,很气愤,也有些激动,“小庞,你打算怎么做?我建议我们马上采取行动,全面清查何古村的每家每户。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违法勾当,这还了得!连村长都在姑息这种违法犯罪,他死得活该!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毒`村’,一定要尽快捣毁。”
    “不行,”庞磊立刻否决,“这样只会打草惊蛇,他们又不是傻子,等着我们去查,我们去捣毁什么?一个只有老人和小孩的空村?我们这次搜救行动,几乎已经把整个大荷山都翻遍了。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种植麻`黄`素这种事情,他们现在没这个胆子。”
    桑槿很同意他的观点,“姜局,我觉得庞队长说的没错。何向辉就是一个例子,他发现了麻`黄`素,立刻就去向村长举报,最后只是让村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要提前处理,所以他后来再去看,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在想,村长为什么要隐瞒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村长一家这次的灭门案,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借刀杀人。”庞磊眼睛盯着虚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这么一个让人震惊的词。
    姜民珲似乎没想明白,很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个借法?谁是借刀的人,谁是刀,谁是要杀的人?”
    “何非是刀,何村长一家就是要除去的对象。或者,想要借刀杀人的人,原本只是想杀何村长这一个人,但因为何非精神变态,当时已经完全失控,所以把他全家都杀了。但这个人肯定也知道何非精神有问题,甚至,怕他乱说话,于是,就把何向辉推出来,做替罪羊。刚好何向辉也有意为他弟弟隐瞒,心甘情愿做这样一个替罪羊。”
    “这个人是谁?还等什么,赶紧逮捕他!”姜民珲近乎低吼,脖子上的青筋凸显,看起来非常愤怒。
    “别急,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好好部署。今天就这样,我们先去医院。”庞磊主动结束了谈话,把姜民珲急得团团转。
    但不管他怎么催促,庞磊都不为所动,拉着桑槿离开了警局。他们从警`局出来,时间已经有些晚。庞磊驱车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桑槿从车里面下来,一眼望见,一轮皓月高悬在澄净的夜空中,慢慢移动,像是在预示着重逢,团圆。她心里莫名激动,脚步却突然迈不动。
    庞磊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向医院的大门。他们很快找到了朱小万的病房,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桑槿轻轻敲了敲门,她一碰门就开了。
    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病床`上躺着的人,仍然在熟睡。戚玥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正在削苹果,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已经削好的苹果,站起来,急急地解释,“我来的时候,他家人都在的。”
    桑槿和庞磊还没开口,躺在床`上的人先开了口,“你的意思,他家人不在你就不来?”他眼睛却还没打开。
    戚玥气的咬牙,“朱小万,你在装睡?你混蛋!”她俯身要去揍他,伸出去的拳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下手的地方,最后又只能收回来。
    朱小万终于睁开了眼睛,环视了一圈,然后又闭上眼睛,“姐,我想失忆!”
    桑槿听到这句很熟悉的句式,脑海里猛然浮现很熟悉的画面。
    “叮叮当当……”清晨的风,吹动风铃,扰了她的清梦。
    妈妈和姥姥在菜园里,爸爸可能去跑步,也可能在书房里,或者已经出去工地考察。小时候,为了锻炼她的自理能力,父母让她自己起来,还要照顾弟弟,他们会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为了赶时间去上学,她通常一大早要把弟弟叫醒,可那小家伙像个猪一样,特别能睡,怎么都叫不醒。她有时候急了,就直接抱着他起来,给他换好衣服,抱着他下楼洗脸,折腾好久他才会醒。他趴在她肩膀上,眼睛都睁不开,不停地嘀咕:
    “姐,我好想肚子疼。”
    “为什么?肚子疼你不难受吗?还要打针吃药。”
    “肚子疼我就不用上学了,晚上还可以去爸爸妈妈床上睡。”
    “……”
    桑槿想起来就忍不住笑了,走到床边,在戚玥对面的床沿坐下来,看着朱小万,“你为什么想失忆?”
    朱小万把被子往头上一拉,把整张脸都遮住了,从被子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因为我嫌弃你们,失忆了就可以不认识你们了,尤其是她。”他伸手指向戚玥。他其实想说的是,为什么他流血拼命也换不回来某个女人的心动?
    戚玥重新坐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幼稚!”一边把苹果又拿起来,用牙签戳了一小块,“朱小万,你吃不吃苹果?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朱小万立刻把被子拉下来,伸手去抢她手中的牙签,抢过来以后,直接把苹果往嘴里一塞,一边吃苹果,一边爬起来,大概是头有些晕,他停歇了片刻,眼睛闭了片刻。
    这个动作,其他人都看到了,也知道他不是装的,尤其桑槿,潜藏在体内的某种能量,像是突然爆发出来,驱使她迅速起身,抓住他的手,“小万,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朱小万反过来把她的手腕抓住,“不要叫,免得又被骂幼稚。”这个词,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他胸口,他觉得很疼。
    “戚玥,你先出来,有任务。”庞磊把戚玥叫走。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了两个人,桑槿站着,朱小万坐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仔细地审视着对方,想要确认,这个人是真的吗?
    两个人的眼泪,竟然同时滚落下来。
    “姐……”朱小万猛然抱住她的腰,像是要掩饰这样脆弱的一面,免得被人看到,但心里确实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那种悲痛突然迸发出来,难以克制。
    桑槿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她弟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唯一的,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丁当……真的是你吗?”
    朱小万没有回答,把头埋起来,把眼泪藏起来,心里始终有个声音,不能让她看到,她会骂他幼稚。许久,才闷声回了她,“你不是做过实验确认了吗?流了那么多血。如果不是你在,我应该早就去做老爸老妈的电灯泡了。”
    桑槿破涕为笑,他说话怎么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总是让人啼笑皆非。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她怕情绪太激动对他头部的伤恢复不好,把他扶起来,让他半躺在床上,她重新在床沿坐下来。
    两个聊起分别后各自的经历,最后又无可避免地聊到了丁家灭门血案的遭遇。
    “妈妈她……救了我……”朱小万声音不由自主地哽住,那是他永远也不敢再去回想的经历。
    大概是从小被家人宠爱的缘故,他是一个晚熟的人,六岁的他,每天想的还是怎么偷吃到被他老妈藏在橱柜里的冰糖雪梨。丁家出事的那一天,姥姥生病,咳嗽,他知道妈妈炖了冰糖雪梨,他去厨房里找,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回客厅。他站在客厅门口,看到有人蒙着面用刀在他妈妈身上乱砍,就像剁砧板上的肉一样,那个人在他妈妈身上乱剁一阵,很快又转去抓住旁边另外一个人,在她身上乱砍,他以为是他姐姐。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看到他妈妈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快跑,他却跑不动。
    他妈妈爬起来,跌跌撞撞得走到他身边,把他抱起来,想要跑,跑到门口,门却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她又抱着他跑到窗口,想要推开窗户,窗户同样已经被锁死。拿刀的人手中挥动的刀已经停下来,转身看到了他们,她妈妈立刻趴倒下来,情急之下,扯下窗帘,盖在他身上,她自己趴在了他身上,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出声,也不能动。
    此后,那个漫长的过程,是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经历。他感觉到趴在他身上的人,身体从有热度,慢慢变得冰冷。他无法想象,他妈妈到底挨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他想叫,却又不敢,也叫不出声来,因为他妈妈用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始终不敢动,后来,一切静止下来,他想要动,可他还没动,就感觉背上的重量轻了,很快有人把他抱起来,把他放在了像是移动板车上。板车被拉动以后,他偷偷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板车上有三个人,他妈妈挨着他躺着,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不管他怎么推,都已经不能做出回应。他抬起头来想看看躺在他妈妈身边的另外一个人,他不知道是爸爸还是姐姐,因为脸部已经被砍得看不清长什么样,他吓得立刻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在想办法逃走,可又怕直接跳下来,马上就会被坏人抓住,所以他不敢乱动。
    没多久,板车停下来,他很快意识到,拉车的人把他们拉到了墓地,应该是想把他们埋了。他当时又吓得腿脚发软。
    朱小万讲到这里,人已经疲惫不堪,就像重新经历了一次血案的过程。
    “后来了?你就这么被他活埋了?”桑槿无法想象,她那个胆小的弟弟,竟然经历了这么残暴的血案过程,最后活了下来,现在还成为了一名警`察,难怪戚玥说他每次去处理灭门血案,都会吓得腿脚发软。
    比起他,她是不是应该幸运多了?她那天陪姥姥去医院,回来的路上,满城威找到了她们,直接就把她们送走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你们觉得,丁当会怎么活下来?他其实不胆小吧~
    ☆、第100章 Chapter 100 彼此相约
    桑槿看着朱小万一脸的疲惫,立刻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
    朱小万喝了一大口水,把水杯放回到床头柜上,转眼,脸上竟然又恢复了一惯的笑容,英俊而略显瘦削的脸,却依然还是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桑槿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她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记忆中那个六岁的小男孩的影子,却已经不可能。记忆中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喜欢粘着她的小男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这个眉目清秀、瘦高个子的大男孩,脸上有了一种男子汉的英勇气概,他头上绑着白色的纱布,却丝毫没有影响这种气概。更难能可贵的是,与庞磊一惯冷峻清冽的表情不同,他的脸上时常挂着微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亲历了那么血腥的灭门案,还能长成现在这样。
    “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朱小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唤醒,“姐,你知道朱家的爸爸妈妈为什么叫我小万吗?有两个含义,万,就是忘和汪,他们希望我忘了这些可怕的经历,然后,像小狗一样,平安长大。是不是很好玩?”他笑问她。
    桑槿拍了下他的手背,纠正他,“他们现在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要叫朱家的爸爸妈妈。他们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很难过,要骂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了。多亏了他们,不然你也不会长得像现在这么好。等我们查出真相以后,我一定会去好好谢谢他们。”
    朱小万点点头,“大概是我命大,那天刚好碰上他们也在墓地,他们的儿子叫朱小丸,据说因为他妈妈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鱼丸,他和我年龄一般大,桥坍塌的那一天,他不幸落水,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村长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悄悄把儿子埋了,不要声张,因为外界的新闻上说的是,桥坍塌,零伤亡。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我在墓地看到他们,也看到了朱小丸的尸体。黑衣人接电话的时候,我就趁机跳下板车,跑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把朱小丸的尸体放到板车上去,我跟他们说以后我做他们的儿子,让他们先救我。他们一开始有些害怕,但最后也答应了。”
    “当时那个凶手没有起疑吗?还有,你和朱小丸明显长相不一样,村里的人就一直没有怀疑?”桑槿很疑惑。
    “我现在回过头来想,很确定,给我们埋葬尸体的人,应该不是凶手,不然,除了妈,你和我都不在里面,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把尸体都埋下去了。至于长相,爸爸妈妈把我抱回来以后,全家人连夜就搬到了隔壁县姥姥家。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一直到我工作以后,才回来。回来以后,有知道内情的人问起,爸妈就说当时儿子只是落水昏过去,没有死。这种说法,村长当然巴不得。时间长了,大概也没几个人会去追究这些细节。我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捡了一条命。”
    桑槿听完他长长的故事,看着他,内心很沉重,她突然想起他刚才说想失忆,这一刻,她竟然也有这样的念头,如果他可以忘记这些经历,也是一件好事。虽然连带她也会一同忘记。
    他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姐,你放心,我的记忆特别好,从你第一次出现在警局开始,我就已经认出你了,是你自己笨,我这么大一个活人,你竟然看不明白。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老弟我那么卖力,我们那个跟石头一样不开窍的头儿,怎么可能知道追女孩子?”
    桑槿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一开始,她每次出现在警局,被庞磊一次又一次轰走,他却一直在旁边不断地鼓励她,要坚持下去,她记得他当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石头是可以开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她那个时候还以为她遇到了好心的警`察。
    “现在轮你姐出马,要助你近水楼台务必得玥!”桑槿起身,走到床对面,把戚玥切好的苹果拿起来,又在床沿坐下来,把苹果切成更小的块,喂给他吃。
    朱小万看着她这种动作,想要阻拦,想想还是算了,一边吃苹果,一边忍不住嘀咕,“知道戚玥为什么老说我幼稚吗?都是小时候被你给惯的!你老弟以后要是娶不到媳妇,你要负99.99%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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