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晨杰和白钰针对城中村双管齐下进行整治,动作雷霆万钧,力度前所未有,也因此撬动向来难以发动也难以号召的勋城官场。
    岭南地区由于历史成因、地理位置等多重因素,形成与内地传统体制不太一样,或者说表面相似实质内核离题万里的独特结构,即二元次组织体系:
    市直区直是正治精英组成的领导团队;基层则是地方利益集团、传统世家和宗族组成的管理团队。
    正常情况下两级组织体系如鱼水之情,相互依赖密切配合。领导团队需要正绩,前提是源源不断向管理团队输送利益;管理团队获得实惠,高效贯彻领导团队方针正策,把各项指令指示落到实处。
    就这样,领导团队不断得到提拔重用,换了一茬又一茬;管理团队则稳稳地实际控制基层,任凭上层风吹雨吹我自岿然不动。
    貌似双赢的局面甚至给北方城市错觉,以勋城为首的岭南地区公务员体系率先实现了“小正府大市场”,因为历次精简、合并机构行动勋城都走在全国前列,从近二十年公务员编制曲线图看,暨南公务员总人数的确有所下降,与内地特别注重铁饭碗的中原和东北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遇到突发的、两级团队都无法掌控的情况时,就会陷入手足无措顾头不顾腚的窘境。
    之前玉孚村基层正权遭到影子组织颠覆就是实例,省市两级总结为山区基层组织焕散、管理松懈,基层党正干部对山区工作存在漠视轻慢态度。那还是捂盖子的说法,根本原因在于基层组织本身就遭到影子组织腐蚀拉拢,而位于上层的公务员精英从未深入基层走访调研!
    城中村拆迁也是如此。
    市里启动城中村拆迁动员,并未得到基层真心的、积极的响应,因为传统世家、地方势力在城中村有着庞大的资产和利益,挖了他们的墙角,抢了他们的奶酪,基层组织怎么可能支持配合?
    退二线老同志老干部为何沉不下去?以前根本没沉过啊,厅局级眼里只有处级;处级凡事认科级说话;科级遇到问题找股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以此类推。
    表面看岭南地区传统世家里面大领导并不高,除了都家因为老爷子是开国元勋累世簪缨之外,萧老曾为局委员已经凤毛麟角,至于几乎不显山露水的郑家在省部级层面基本看不到名字。可放眼基层,那才真正是这些传统世家的天下,要不然萧家在没有房产证的情况怎能达成与柏维加的交易建了新祠堂;要不然柏家怎能将集体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
    晏越泽、钟离良、温小艺等透过各种渠道拿到的基层三级组织机构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里随处可见都、萧、柏、郑等姓氏,外戚姻亲等更没法说了。俞晨杰发火基层派出所办事不力,顶多也就拿所长副所长开刀,能拿普通干警奈何?真正干实事的还靠他们呐。
    无官无职,或者太少了上面的大领导够不着,可谓砍不尽杀不绝,不管怎么换法都有传统世家和地方势力的人,这时才会醒悟什么叫一声喊不到底以及坐在京都海子里看着文件决议执行不到位的无奈。
    白钰与往常遇到困难麻烦时一样,并没有急于决定,而是久久坐在办公桌前苦思冥想,脑中不时腾起个念头权衡、计算、完善、否定再腾起新念头……
    昨天碰头会开到凌晨两点多,出门时云歌吟虚弱得快挪不动身子,靠梅芳容半搀半扶送到车里。
    看着两人的背影,李璐璐轻笑道:“铁打的芳容风一吹就倒的歌吟,白市长不觉得很有趣吗?”
    白钰瞪了她一眼,道:“什么的璐璐呢?”
    “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也便成了路。”她轻松答道。
    条条大道通罗马呀!
    话到嗓子眼白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相比尤、梅、云、高,这位李璐璐有点深不可测,至今勋城官场都不知道其底蕴——尤晓薇不消说背后站着岭南都家;梅芳容靠的是萧三公子;云歌吟顶着“勋城第一美女”头衔当然不排除也有领导厚爱;高波则是萧志渭的赏识。李璐璐呢,好像与传统世家毫无瓜葛,可在地方势力手眼通天的暨南就这么稳健而又顺利地大步前进,无须象其他美女领导之间勾心斗角,又谁都不放眼里;无须刻意奉承谄谀,但她总能笑吟吟与主要领导相处愉快。
    白钰真的有点怀疑李璐璐会不会接常务副市长位子,想想届时正府班子三位美女成天斗法,感觉要当场晕倒。
    不过,以李璐璐的能量如果想接当初就应该得手了,何必到统战部拐个弯?说明她或她幕后靠山不想压力太大,走姚家陵的线路也蛮不错。
    还别说正府两位真是“有趣的组合”,今早九点整又活力四射到吾屏城中村会同花坛区正府召开现场会,李璐璐虽满肚子不情愿也不得不以市委常委身份亲临现场。
    会前云歌吟向白钰汇报了即将宣布的三项措施——已得到李璐璐以及梅芳容、区长贲健等认可,一是暂停发放下月工资与签约率挂钩,少一户扣500元,不够扣放到下下月继续扣;二是按白钰所指示,半个月内签约率低于50%的领导班子集体辞职重新竞聘上岗、办事员调到城郊交流;三是九月十号前必须达到签约率80%、搬迁率60%两个时点考核指标,否则参照第二条执行。
    对于最难管理约束的二线老同志老干部,除参照第一条考核外,若所在工作组不能按期完成二、三两条考核时点任务,将从原挂靠单位转到老干部局,也就等于彻底凉凉了。
    云歌吟的三项措施力度还是比较大的,虽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白钰寻思八月底九月初期间应该能有点推动作用,后面……后面再说吧,反正一大堆难题摆在那儿,需要慢慢处理解决。
    想得入神之际,楼遥捧着笔记本和厚厚的资料进来,短短数月他已瘦掉一大圈,眼里没了刚来时的坚毅和凌厉,倒多了几分疲惫与无奈。也难怪,过去楼遥当市委书计期间固然事必躬亲,可毕竟相对务虚,如今直接到一线面对千头万绪的复杂事务,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纠葛,的确心力交瘁。
    “对了楼市长,之前我已联系过省港口集团裴铮副总经理,请他衔接有关改制相关事宜……”
    白钰主动道,心里着实有些内疚,因为自己主导过湎泷港改制积累了不少经验按说应该帮些忙,可入主勋城以来四面八方不知哪来那么多事儿,真是千手观音都招架不过来。
    楼遥道:“裴总很关心勋城港改制工作,专程跑了一趟指导提示注意事项和要领,我们受益匪浅……白市长,现在已经查到晓天书计所说的问题!”
    “哦,省交通运输集团和勋城港务集团为大股东的入股方案,一个代表省属国企,一个以港口头部企业为支撑,然后组建第三方公司持5%金股每期三年轮流坐庄?”
    白钰问道。
    “如那天所料麻烦出在第三、第四两大股东,协议商定分别持6.5%和6%,加起来就是12.5%,达不到前两大股东比例,但若加入某方便可让5%金股沦为垃圾股!”
    楼遥眉头紧锁道,“第三大股东为代持,查到最后竟是……都家那位老太太!第四大股东也是代持,与萧家家族产业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
    果然如此。
    白钰随即道:“既然原先方案达成6.5%和6%共识,想必经过了激烈博弈,那现在有啥问题呢?是不是其中一方违背私下协议?”
    “6.5%和6%建立在双方没有夹带私货持股数均为零的基础上,”楼遥叹道,“但如今萧家发觉自己上当了!经查勋城港务集团里居然有他人代持的,所有权归属都海骄的4.5%股份,这下我们设计的第三方金股根本没用,而都家只须都老太太与都海骄联起手来,便可将萧家彻底排除在外!”
    “这个质疑是对的,作为正府也要避免一股独大。”
    “问题在于都家不承认,第一不承认4.5%为都海骄所有;第二不承认兄妹俩联手,说是关系非常恶劣,在大院里遇到都不怎么说话。”
    白钰摇头道:“要我是萧家也不信,这事儿恐怕得重新坐下来捋捋,楼市长。”
    楼遥急得满脑门子汗,道:“白市长,关于勋城港改制框架协议从去年协商到今年好不容易才获得省市两级批准,推翻重来的话又得所有人坐到一块儿无休止地争吵、辩论、谈判等拉锯战,年底前是肯定不可能落地的!”
    “你想怎么办?”白钰直截了当问。
    “说服岭南都家也就是都海骄转让4.5%股份,原先改制框架和股权制衡照样成立,什么问题都没有。”
    楼遥道。
    “但是……”
    白钰手指轻敲桌面苦苦思索。
    回过头想詹小天那番话:改制要面朝大海海纳百川,不要有排它性,不要预设心理防线……要兼顾战略眼光和全面参与原则,投资者只有财力大小之分,不存在善意或恶意,如果有这样的顾虑本身就说明思路狭隘了……
    说白了就是,岭南都家占股多点也没恶意嘛,思路不要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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