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生来就不是属于这个群体里的。
    他们有感情,且他们的感情炽热;他们有情绪,前后地起伏总是比自己的明显许多。即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为全身上下带去热腾腾的血液,但他仍然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暖意。
    手指在触碰到书角的瞬间抖了一下,随后是平静缓慢的翻书声。
    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像个人的,他的眼珠不紧不慢的随文字的开头与结尾而移动,要是有个正常的人陪在身边,让他沾上别人的热度,把流淌在血管里的黑血全部换掉,换成新鲜、艳红、温暖的血,那么这时他应该是会出现怜悯的不忍的情绪。
    世界上总有些人生来就该死,但他们大多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幸运地被许多好的人围住,以至于对内心的烂泥毫无察觉。可不是所有的这些人都那么幸运,他又翻了一页书。这时候心里应该浮现出羡慕,于是他的情绪毫无变化地羡慕起来。
    「‘人都是如此的惹人怜爱,他们良善,聪颖。’」他念出声来,「‘人哪,那是多可爱的动物。’」
    书被合上了,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你同意吗?」他笑着对面前一个被黑布遮挡地严严实实的东西如此问道,「‘他们良善。聪颖’,你同意吗?」
    从里面传来恐惧的抽噎,被挤捏成细细的喉咙发出的不成型的声音。
    他似乎听得懂这非人的话语,又笑道:「噢,你大概是不同意的。我也不同意。」然后他停住了话头,低下头看了腕上的表,又抬起眼看着布,「这话是不对的。就好比我,姐姐,就像我一样。
    「要是我是那么好的人,你就不会被这样虐待了,姐姐。」
    里面的人发出了更微弱的呜咽。
    他走到门前关上了灯,光灭掉的瞬间从黑布里发出了铁器碰撞的声音,传出了沙哑响亮的嘶吼声。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他感受到了闷在胸腔里的兴奋,呼吸也重了许多。他等待适应了光线后,便往黑布那儿靠近,然后伸手抓去。
    铁笼的栏杆冷的让他感到不适,却很快被里面喷洒出的薄薄热气给温暖了些许。
    他感到由衷的满足,快乐一下从脚底蔓延上身体,他觉得起码这时候自己是个正常人了。无波动的情绪好比束住心脏的锯齿,它们细小而密,它们不会将心脏切割成几块,它们不会致死。但那些刺,密密麻麻附着在上边的刺,它们磨人,它们会割出浅浅的伤口,就像在纸上轻轻的一笔,那些裂痕一样的家伙们开始刺痒,仿若被蚂蚁占据了整个心脏。它们是残酷的,把人折磨的痛苦无比。
    这是相当奇异的事情,一个不会起伏的东西竟会因为自己不会起伏而感到痛苦。而痛苦也是如此平静的,像死水的痛苦,在沉寂里的痛苦,闷热而抒发不出、让人毫无起伏的痛苦。
    他把厚实的黑布拉下来,嘴角挂着浓重的笑,用眼睛死死盯着另一双眼睛。
    他沉溺于耳边开始减弱的嘶吼声,携着不甚明显的哭腔。这些都是药,是治病的药。他满足的呻吟出来,活络起来的死水让他的身体感到轻松。是药叁分毒,他好似魔怔了一般把耳朵贴着她的嘴,眼睛也睁大了一些,甚至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去享受治病的过程。
    好开心。
    好快乐。
    拴住人的铁链与铁笼为一体,它们是钉子,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头,手,脚钉在笼子上。只能扭动腰腹,或是在缝隙中挣扎。
    药是人。
    「姐姐,」他的眼睛没有承载任何东西,「他们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的嘴唇继续张开又闭合:「你说,让我病的人不在了,那让我的病更严重的人——」
    他缓慢地把头转过去,嘴唇贴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该不该是救人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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