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许褚进来禀报,说是一人自称名叫蔡瑁,投刺谒见,荀贞正在吃饭,闻之大喜,丢下筷著,便出外迎之。——却是荀贞刚下值回来,饭不过才吃了几口而已。
    到了宅院门口见,外头站着一人。
    这时虽已入夜,门口挂有灯笼,借助灯笼之光,能够看清此人相貌身材。
    见这人年三四十岁,身形不算高,然颇健硕,腰带数围,蓄着一部浓髯,正按剑而立,可不就是蔡瑁。荀贞大笑,边往前走,边伸出手臂,说道:“德珪!前闻昆阳传讯,说你入境,我就在想,你哪天能到许县?这才两天你就到了,何其速也。”
    “德珪”是蔡瑁的字。
    蔡瑁下揖行礼,说道:“荀公!一别多年,这几年里,只不断地听说公种种的英雄事迹,然而却是未曾有幸,得再见明公玉颜,因此入到颍川郡后,瑁便急不可耐,一路催促随从,却还是直到今晚,才得以拜谒明公。公说瑁来的何其速也,瑁还嫌到的晚了。”
    荀贞已下台阶,到了其前,拉住他的手,笑道:“你要说晚,还真是来得晚了。圣上移驾幸许,尚未到颍川,且在途中时,就早早地给刘荆州下诏,却怎么你今日才到?”
    大热的天,蔡瑁赶了一天的路,一整天都没洗手,手心不仅黏得很,而且用力一握,稍加摩擦,还感觉到握出了些湿灰来,但荀贞丁点无有嫌弃,反把蔡瑁的手握得更紧,还晃了两晃。
    蔡瑁笑答道:“明公,圣上召刘荆州入朝觐见的令旨,确是先前已到襄阳,可是从襄阳到许县来,路程尽管不远,然这段路可着实难走,不预先做好准备,瑁若就贸然启程,一个不小心,若是半路被袁术抓去,别说再有幸得见明公玉颜,只怕与明公就要自此阴阳两隔矣。明公就再也见不着瑁,瑁也再见不着明公了。”
    荀贞哈哈大笑,退后半步,夜色下,就着灯笼透出的晕红烛光,细细打量蔡瑁。
    几年不见,蔡瑁颇有变化,比上次见他胖了,不仅大腹便便,腮帮子都吃的鼓了起来,乍眼一看,满脸横肉,并或是因有过掌兵之故,小有兵戈之气。如前所述,襄阳冠族,如今诸蔡最盛,蔡瑁的从母是南阳郡人故太尉张温之妻,其长姐是荆州的一流名士黄承彦之妻,其二姐现则将嫁给了刘表,是刘表的继室,蔡瑁出自这等豪族,本就有任侠豪气,而下形貌又有了这样的变化,观之看时,竟是没有半点士人、儒生的模样,反倒像个豪侠。
    打量完了,荀贞笑道:“德珪,多年未见,卿风采依然。”
    过去是朋友,与荀贞初识时,荀贞是亡命到荆州;现在则不同,尊卑有别,蔡瑁没有敢像荀贞打量自己那样随意地打量荀贞,但斜眼间却也注意到,比起往前,荀贞现在有了明显的变化。居移气,养移体,与蔡瑁别后的这些年,荀贞的地位渐高,现在又更已是贵为朝中实权第一人,不怒自威的气度慑人心神,却是形貌变化不大,而威严远非往日可比。
    蔡瑁答道:“不敢当明公谬赞,我有自知之明,这些年,别的变化没有”说着,把手从荀贞手中抽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唯有这肚子是越吃越大。”再次向荀贞下揖,行了一礼,恭维地说道,“明公与往日相较,气度越发雍然。”
    只有蔡瑁一人在府外的里路上等待,没有其它人跟随。
    荀贞问道:“德珪,怎么只你一人,你的随从们呢?”
    蔡瑁答道:“都是些粗鄙的下人,怎么敢让他们来打扰明公?我叫他们投驿舍休息去了。”告了个罪,回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从马鞍旁边摘下一个锦盒,重到荀贞近前,恭恭敬敬地把锦盒捧给荀贞,说道,“些微薄礼,是瑁的一片心意。”
    荀贞接住,打开来看。
    这锦盒不大,盒中的东西也不大,然而荧光剔透,却是宝气冲霄,原来是一对白色的玉璧。
    荀贞对玉不太懂,但仅从这对白玉璧的外观看之,就知必然价格昂贵。
    蔡瑁说道:“明公养尊处优,见多识广,见的稀罕物多了,寻常之物想定瞧不上眼,瑁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奉献给明公,南阳玉颇为知名,敢禀明公,此二玉璧即正是产自南阳独山,由上好的工匠雕做而成,敢献明公。”
    南阳独山所产之玉,有名海内,是后世有名的四大名玉之一。独山玉,又名独玉。本朝名臣南阳人张衡在南都赋中曾经夸赞此玉,形容其为:“其宝利珍怪,则金彩玉璞,随珠夜光。”乃至有传言说,“完璧归赵”故事中的和氏璧,就是用独山玉制成的。
    独山玉有很多颜色,透水白最为珍贵。蔡瑁献给荀贞的这两块玉璧,便正是用独山玉中顶尖的精品透水白做为原料雕琢而成的,单只说价格昂贵还是小说了,这两块玉璧实是价值连城。
    荀贞说道:“如此厚礼,我怎敢受?”
    蔡瑁说道:“瑁尝闻明公州里先贤许慎曾云‘玉有五德’,又闻君子如玉,明公夙德润海内,正是如玉一样的君子啊!这两块玉璧正宜明公,除明公外,亦无人能够再配得上!”
    章、桓时期的汝南名士许慎在他所撰的说文解字中,说玉有五德,“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也是因玉有这些特性,故自古以今,都以玉来比君子。
    荀贞笑了起来,把盒子合上,交给随从出来的许褚拿住,笑与蔡瑁说道:“德珪,你可真会说话。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你与我到堂中叙话。”又是一把拽住蔡瑁的手,引他入院,往会客的大堂而去。荀贞问他说道:“是不是还没吃饭?”
    蔡瑁答道:“刚到许县,就急不可耐地来谒见明公了,饭还没有吃。”
    荀贞吩咐许褚叫后厨送饭食来,想起一事,又问蔡瑁,说道:“德珪,你这是初到许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的?”
    “瑁本不知,来明公家前,瑁先去了尚书台,台中的一位值夜令史告诉瑁说,明公刚下值,回家了,瑁就请他把明公家宅在哪里告诉瑁,这位令史主动带瑁到了明公家外,遂得谒明公。”
    “令史何在?”
    “他把瑁带到里外,就还尚书台了,却是连感谢,瑁都没来得及感谢他一声。,明公,瑁在尚书台时,见府门的影壁后边,竖了一块戒石,上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敢问明公,这块戒石上的话,可是明公所书么?”
    荀贞到许县后,令在车骑将军府、尚书台、司隶校尉府这三处官署中,都立下了这块戒石。
    闻得蔡瑁此问,荀贞笑道:“也可以说是我写的。”
    蔡瑁说道:“此四句振聋发聩,由中即可见明公勤政爱民之心,瑁钦佩不已。且待回了襄阳以后,瑁要上禀刘荆州,请刘荆州传檄,在荆州之诸郡、县的官寺,也都立上这么一块戒石,以提醒官吏不可欺民。”
    最好的马屁就是长吏做什么,就跟着也做什么。不管蔡瑁到底是不是认为荀贞的这块戒石写的好、立得好,但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就稍能让荀贞心情不错。
    到了堂上,两人坐定。
    又叙话未多时,从吏捧了两个食盘进来,一个呈给荀贞,一个呈给蔡瑁。
    蔡瑁讶然问道:“明公也尚未用饭?”
    荀贞笑道:“你刚才到时,我正在吃饭,听说你来了,我哪里还有功夫再吃?还不急忙迎你?故亦未食。你是不是饿坏了?不瞒你说,我也饿坏了。咱们先吃饭,别的话,吃完饭再说。”
    子曰“食不语”,但真的能奉行这条规矩的,就算士大夫,只怕也没有几个。
    说是别的等会再说,两人用饭之时,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不少。
    荀贞问蔡瑁,说道:“德珪,适闻你说襄阳距许县虽然不远,然而南阳不宜过,你这次从襄阳到许县来,是怎么过的南阳?”
    蔡瑁回答说道:“瑁等一行,乔装做了商贾,乃从南阳通过。”
    “入南阳境时,没有袁术的驻兵发觉?”言下之意,荀贞不太相信袁术与刘表地盘接壤之处的戒备会如此的松散,竟能由蔡瑁通过。
    蔡瑁笑道:“明公有所不知,‘路中悍鬼袁长水’,焉是浪得虚名?袁公路既已贪残,其部将士能好到哪里去?一个个与他无异,如狼似虎,眼里只有钱,整日想的都只是侵扰百姓、劫掠民间,对过往之商贾,主要也不是查明身份,而是以盘剥为务。故却倒是便宜了瑁等,居然轻轻松松,过了关卡。这也是瑁本先未曾想到的。入了南阳境后,一路上,先后又碰到了好几拨袁术所部的巡逻兵马,但都是一经贿赂,便将瑁等放行而过。”
    “长水”也者,长水校尉,此是袁术早年任过的一个职务。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蔡瑁着实饿了,狼吞虎咽,说话间,已把他那一份饭菜吃了个精光。
    荀贞笑道:“理当设宴,与你饮上几杯,但为免误了你觐见圣上,这接风洗尘,明日再说罢。”叫许褚令从吏再呈上一份来。
    蔡瑁的饭量不小,把这份也很快吃完。
    荀贞问道:“吃饱了么?”
    蔡瑁揉着肚子,笑答荀贞,说道:“明公,饱了。”
    荀贞亦放下筷著。
    从吏入堂,收拾干净,给两人奉上冰酪、茶汤。
    话入正题,荀贞问道:“德珪,圣上可知你们来了?”
    蔡瑁说道:“回明公的话,到许县时已然傍晚,因未上表求见圣上,瑁打算明天递表求见。”
    “明天求见也好,今晚你就在我宅中住上一晚,好好地养养精神。”
    蔡瑁应了声是。
    荀贞蓦得想起一件事,拍了拍额头,笑与蔡瑁说道:“德珪,看到你来,我只顾着高兴,却忘了叫你的两个族妹出来与你一见。”就令堂外的许褚,去后宅请大小蔡过来与蔡瑁相见。
    许褚领命,遣了个军吏去后宅传荀贞此令。
    蔡瑁说道:“明公,瑁之族妹不急着见,瑁有件大事,却是想要先敢请明公垂示。”
    “是何事也?”
    蔡瑁神情变得严肃,说道:“瑁从襄阳出发时,刘荆州令瑁,叫瑁见到明公以后,问一问明公,打算何时进讨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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