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两道生疏的身影让红姬失神了。
    酒婆子受伤是她始料未及的。酒婆子伤势重得无法下地,更在她的计划之外。
    鹭羽和蝉衣二人原本只是被调遣到酒婆子手下做事,碰见这种情况,不得不接手酒婆子身上的紧急要务,直接听命于红姬。
    红姬打破了往常的规矩,心头并不坦然。
    她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私心,总想着从这二人身上找出各种错处,好证明她的顾虑是对的。
    “长老,打伤容苍的人身手矫健,不像是寻常人。我从姓牛的邻居口中打听到,前几日,那个人曾经在姓牛的家门口附近出现过。”鹭羽回禀道。
    她年纪不到二十,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灰白。
    得不到红姬的回应,她的额头不受控制冒出了冷汗。
    悄悄瞥了一眼同样伏跪在红姬脚下的蝉衣,她只得到一个冷漠的侧脸。
    “那人可有同伴?”
    猛地听见头顶传来的问话,鹭羽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回长老,那人行凶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鹭羽说。
    红姬冷哼一声。
    “难道还要我问你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你才会说出实情?”
    鹭羽连忙认错,随即解释说,她并未查明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没用的东西。”
    红姬毫不留情,发出斥骂。
    鹭羽低着头,不断认错。
    事实上,从她接受任务、出发前往城南到她折返酒馆,只过了短短半天。此前,她甚至不知道容苍的身份,更别说弄清楚容苍挨打的来龙去脉。
    她没有用时间不足作为借口,替自己辩解。
    她事先已得到酒婆子的警告:不要做这种长老不能容忍的事。
    另一边安静等候问话的蝉衣表现得十分出色。甚至不用鹭羽作为比照,她也优秀得无可挑剔。
    “那两个小鬼逃到哪儿去了?”
    “回长老,南街一家当铺收留了他们。当铺的主人姓虞,人称老虞。”
    蝉衣的回答简短,但全面。
    “我就说,两个小鬼若没有人接应、逃不出容州城。”红姬道。
    蝉衣没有多嘴,只是请求红姬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动。
    “你知道老虞是什么人吗?”红姬忽然问。
    蝉衣面不改色。
    “回长老,老虞此人专门搜罗古董物件,再转手倒卖给高价求购的客人。他名下的当铺无数,不仅在南沼,几乎各州都有他的当铺分号。酒婆婆也和他有过联络。”
    红姬听后,说了一句:“你知道得不少。”
    “多谢长老夸奖。”蝉衣语气平静,并未露出欣喜。
    “不过,”红姬话锋一转,“你还不知道一件事。老虞不仅和我们暗楼的人打交道,也和朝廷的人打交道。他想办到的事,就算千军万马也很难阻止。”
    蝉衣虚心受教。
    红姬对此十分满意,但没有在言语动作上表露出半分。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蝉衣回报的老虞身上。
    放眼整个容州,乃至整个南沼,她找不出第二个敢和她作对的老虞。
    接应那两个小鬼的人只能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二道贩子。
    连红叶都看不透的人,她怎么敢轻易得罪?
    红姬暗自叹气。
    想到两个小鬼背后的白先生,她几乎要怀疑:白先生是不是暗中计划了什么阴谋、准备对付她?
    可她不相信老虞会和白先生勾结到一起。
    毕竟,白先生在滁州遭遇打击后,实力大减。他能拿出什么代价打动老虞?
    就算是她,若动了拉拢老虞的心思,到头来恐怕也是徒劳无益。
    红姬只能说服自己,过后,她也必须说服酒婆子:是那两个小鬼运气好,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你可曾惊动他?”红姬满意之余,开始对蝉衣吹毛求疵。
    蝉衣愣了愣,旋即回答说:“那家当铺四面布有暗哨,我刚一靠近,就被对方发现了。是蝉衣无能,请长老责罚。”
    红姬嘴边已涌上许多斥骂的话,却因为蝉衣认错认得太快,不得已重新将话吞入腹中。
    她心里已经开始厌恶蝉衣太过机灵。
    “查明那两个小鬼的下落,是你的功劳,你该受的责罚就用这份功劳抵偿了。”
    蝉衣毫无怨言。看起来,她对红姬的处置心服口服。
    完整得到这两个消息后,红姬便命二人退下、等候下一次差遣。
    哪知,二人没有及时起身,反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互相推诿什么。
    “放肆!当着我的面,你们也敢做这种小动作,看来,是我太放纵你们了。”红姬双目圆瞪,咬牙切齿。
    鹭羽早已害怕得说不出话。
    较为镇定的蝉衣开口时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
    “长老息怒。酒婆婆收到橡城传来的消息,嘱咐我们二人及时禀报长老。可是,我们二人无法决定由谁禀报才好,只能斗胆请长老定夺。”
    蝉衣将原委说明清楚,态度谦卑。
    红姬的怒火并未消除,只是由理智上作出决定。
    “你来说。”她吩咐蝉衣。
    事已至此,蝉衣无法推脱。
    “长老吩咐人盯着苏兴在橡城的动作……”
    “他进城了?”红姬插了一问。
    “是,”蝉衣回答后,继续说,“他进城后,去见了红蔷执事。”
    红姬听后,勃然大怒。
    她原本就怀疑苏兴对她的忠心,此刻更是把苏兴的举动当作背叛。
    鹭羽将头埋得更低,生怕波及自身。
    蝉衣同样得到了酒婆子的提醒:苏兴私会红蔷的消息会惹怒长老,而且,向长老回禀这个消息的人也很难不受牵连。
    劈头盖脸的鞭打。
    涌冒而出的血泪。
    一个冷酷无情。
    一个吞声忍恨。
    红姬的咒骂和鞭子破空的声响刺激着鹭羽惶恐的内心。
    她想象自己捂住了耳朵,实际却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红姬将卷绡软鞭收回腰间,蝉衣才失去最后一点坚持、歪倒在鹭羽身上。
    鹭羽只闻到蝉衣身上的血腥气味,没有抬头去看。
    “带她下去,处理伤口。”
    此时此刻,红姬的吩咐只能由鹭羽回答。
    “是。”
    “把消息传给那个叛徒,让他带着红蔷和苏兴回来见我。”
    “是。”
    “不要让这个消息惊扰萧芜。”
    “是。”
    红姬摆摆手,让鹭羽带着痛晕过去的蝉衣退下。
    鹭羽照办无误。
    地上残留着碍眼的血迹。
    红姬的思绪也被带到血光飞舞的记忆里。
    红芙身死,本该轮到红蔷坐上长老之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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