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神明的猎场’索菲斯科特的马车队于清晨整装待发。
    随行的不仅有侍卫,还有医官和厨师。早在叁天前,一部分人就已经提前去猎场进行准备工作了。
    露娜全境数得上号的贵族基本都会参与到这次盛会中,他们会从各自的族地出发,在目的地同女王的车队会和。
    索菲斯科特没有豪华的宫殿,无论女王还是侍从,都要遵循古老的传统,像她们的祖先一样居住在简易的帐篷中,侍卫们会在露营地周围举着火把日夜巡逻,吓走接近的猛兽。虽然在女王进林前,管理的官员早已命令猎户们清理了场地、拉了安全围栏,但索菲斯科特的林木茂密,足够凶猛的野兽藏匿其中。
    狩猎祭偶尔会有意外事故发生,然而,这还是阻挡不了露娜人民对狩猎的热爱。人类本身也是食物链的一部分,若是被野兽带走,那也是神明的旨意罢了。
    从露娜王城出发的队伍分成两部分,分别是骑快马走在前方的喜欢户外活动的贵族和保护他们的侍卫。凯罗是急性子,受不了慢慢悠悠的马车,他便是骑马队中的一员。男女的骑装皆是薄袍两侧开叉里边穿连接绑腿的短裤,远远看去没什么区别。
    而后方的马车中多是孩童、孕妇以及娴静的男子。今年,阿琳亚也有幸加入了孕妇的一员。
    阿琳亚从小就喜欢索菲斯科特,遮天蔽日的森林以及千百种飞禽走兽,饱含着她十分憧憬的自由气息。只是,这次是骑不了马了,真遗憾。好在现下是露娜最凉爽的雨季,坐在马车中也不会很闷,只是气氛有些尴尬罢了。ЯоцЯоцщц.ⅵⓟ(rourouwu.vip)
    行驶到半路,叶哈希雅还在给她剥葡萄,安普斯身边的侍仆骑着马过来,措辞恭敬,说路途遥远,侧夫辛苦了半天,可以去休息休息,由王夫接着照看女王陛下。
    一番话委婉而礼貌,处处替他人着想,让人挑不出毛病,大概是王太夫的手笔。在宫中浸淫多年,王太夫欧瑞涅和他的傻儿子可不一样,当然不会和表面上一样与世无争,看来,在阿琳亚怀了别的孩子后,他也终于坐不住了。
    叶哈希雅闻言,大方地笑了笑,收拾自己的用具,“既然这样,就换奴去孩子们的马车吧,王夫殿下一定比奴要周到。”
    就这样,安普斯坐到了她的马车。但他显然还在为吵架的事生气,面上覆盖着冰霜。有些滑稽的是,他带着情绪,却还在继续叶哈希雅之前的工作,帮她剥葡萄,他明显手法笨拙很多,葡萄果肉坑坑洼洼的。
    阿琳亚自是闭目养神,也不理会他。然而,可能是由于总摆着一个姿势,她腿麻了,有些难受,禁不住动了动,边皱眉边从鼻腔发出别扭的闷哼声。
    下一秒,耳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她被惊得一下睁开了眼,只见对面的金发男人将果盘打翻在了地上,一脸慌张焦急地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阿琳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只是腿麻了。”
    安普斯脸色涨红,似乎有些尴尬,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吩咐侍从进来收拾好掉在地上浪费了的果盘,踌躇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开口:“我给你揉揉吧。”
    阿琳亚纳罕地撇了他一眼,“随你。”
    于是,安普斯便和她坐到一侧,动作生疏地将她的腿搬到自己的膝上,细白的手指轻轻揉捏她僵硬的腿肚。
    他贯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显然对如何照顾别人一窍不通,按摩的手法自然也比不上叶哈希雅,但也算聊胜于无。阿琳亚惊讶于安普斯的变化,说不上是哪里,但从之前他居然学会在晚上主动搂抱她,她就隐约察觉,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还是更喜欢叶哈希雅的按摩。
    不用再和一张棺材脸同坐一车,阿琳亚的心情多少转好了几分,便随意地和他聊起天来,“王兄记得以前的事吗?母亲每年也会带我们来索菲斯科特。”
    安普斯听闻她提及旧时回忆,嘴角上翘了几分,“嗯,你小时候很活跃,几个侍仆轮番在森林到处跟着你跑,都累得不行。还有一次,你竟然自己跑去森林了,母亲火冒叁丈,派了很多人去找。”
    “哦,”阿琳亚语气淡淡,“我记得,她之后狠狠惩罚了我,让我一天一夜都没有东西吃,要不是四王兄偷偷给我带了吃的,我大概会饿得晕倒在帐篷里。”
    就算是安普斯,也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话让阿琳亚不高兴了,美丽的淡蓝色眼睛中流露出不知所措,揉捏着她腿肚的掌心也僵在原地不动了。
    安普斯根本不知如何宽慰她,不单是本身不善言辞,更因为他自小就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根本无法与阿琳亚感同身受。在他看来,前女王是爱着他的慈母,他无法说出批判母亲的话。
    两人很早就因为前女王的祭奠问题产生过争端,安普斯希望在前女王的忌日举行盛大的悼念仪式,而阿琳亚干脆地否决了,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一个死去的庸君而已,不值得。
    好在,这对和母亲没什么感情的阿琳亚来说,早就算不得什么伤心事了。她更多的是没想到安普斯居然将她儿时的事记得这么清楚,明明二人儿时的境况算是云泥之别。她很快转移话题,“母亲也曾怀着孕来到索菲斯科特吗?”
    安普斯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答道:“如果我没记错,陛下在母亲的腹中时,就到过索菲斯科特。”
    “真的吗?”阿琳亚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安普斯,催促道,“王兄,快说说看。”
    安普斯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阿琳亚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了,心跳不禁“怦怦”加快。不知从何时开始,面对他时,她的神情只有不耐、厌烦、冷漠和无喜无怒。
    不过,安普斯那时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想破头,也只努力回忆出了一丁点细节,“母亲那时已经快要生产了,肚子却异常的大,很多贵妇人都问她是不是没吃胎食草。那年,一个侧夫死了,她很伤心,经常在帐篷里整夜自斟自饮。”
    “是吗。”阿琳亚有些后悔听到这些了,她早知道前女王我行我素,却没想到她会在孕期熬夜酗酒,这样很大概率会导致孩子智力不健全或者残疾,作为母亲实在太不称职,好在她皮糙肉厚,健康得很。
    她闭目养神,没有再说话。
    安普斯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复,心中不禁黯然失望。
    接近黄昏,马车队才到达目的地。
    王夫与女王分别回到各自的马车里,由侍仆进行梳妆,尔后在众人面前亮相一下,就可以休息了。这也是狩猎祭唯一一场仪式。人们将在此地停留七日左右,抛弃繁文缛节,尽情享受山林野趣。
    几个侍仆到马车上帮阿琳亚略作打扮,完成后,她照例踩着侍卫的大腿下车。这回的侍卫好像不太懂尊卑,竟然在过程中搀扶了她的腰一下,阿琳亚皱眉,扭头一看,却发现是凯罗,阳关金发的少年正半跪着,身着华丽的豹纹骑装,冲她挤眉弄眼。
    “我愿意做姐姐的马奴。”
    阿琳亚没理他。
    一旁,安普斯从另一辆马车出来,将女王那边发生的事撞个正着,凯罗还偏斜了他一眼,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这让安普斯明朗些许的心情,又急转直下了。
    凯罗和他放荡妖艳的父亲都让安普斯十分不齿。加莫侧夫迷惑前女王,让王太夫独守空房,凯罗将他的下叁滥遗传了十成十,毛都没长齐就会缠着阿琳亚卖痴,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隔叁差五地往宫里跑,衣服下摆都遮不住膝盖。
    阿琳亚自然不知道两个男人暗地间的交锋,唇角微微上扬着,兴致勃勃地环视营地内的环境。
    入目是一片宽阔的被森林包围的草场,几千个帐篷以王帐为中心,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微风一吹,树木的叶片便齐刷刷地沙沙作响起来,仿佛一首悠扬的乐曲。
    轮到在搭建好的平台上讲话时,阿琳亚余光扫视人群,发现其中有很多年幼的小孩子,好奇地左顾右盼,显然很不耐烦站在这里,想赶紧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到林中四处探索。
    于是,阿琳亚偷偷裁掉了一半准备好的演讲稿,直接念出来了结束语。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台下传来稚嫩的欢呼,嘴角悄悄上扬几分。
    往年仪式结束后,阿琳亚会赶在太阳落山前去林中骑一会马了,但这次,挂了个孕肚,她只能早早回帐篷歇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帐篷虽然比不得宫内的寝殿,但生活在其中不会感到任何不便,脚下是柔软的地毯,一旁有平日休息用的塌和软枕靠垫,床确实窄小一些,但躺上去也很舒适,精致的架子上放着水壶和各色点心。
    由于一路舟车劳顿,孕期又容易疲倦,阿琳亚简单处理了一会公文,又看了几页书,就命人唤来叶哈希雅,早早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在餐厅用的帐篷中用完餐后,她便稍作打扮,等在自己的帐篷中,照例会有平常生活在遥远封地的近亲前来拜见她。
    “陛下午安。满月神保佑,愿您平安康健。”来人是一个容貌美丽,气质温柔娴静的女子,她拥有一头金色的长卷发,以及一对淡绿色的眼睛。
    阿琳亚闲适地歪在塌上,轻轻点头,莞尔道:“克拉丽丝郡女,很久不见了,我常常回想起那段一起在王宫中长大的时光。”
    克拉丽丝郡女是前女王莉迪亚亲弟弟的女儿,母亲和凯罗的家族有些关系,身世显赫,小时候也生活在王城中,经常到宫中玩耍。
    她似乎对安普斯也有意思,但是,可能是考虑到现实性,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婚后去了遥远的封地,对阿琳亚向来尊敬,岁贡也从不敷衍。向来安分守己。
    “是啊,”克拉丽丝感慨地点点头,“您和王夫殿下的小王子都快四岁了,我的儿子也已经六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接着,她似乎有些犹豫,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问:“王太夫殿下小时候经常关照我,不知他的状况如何呢?”
    阿琳亚眼光一闪,心领神会,“王太夫身体很好,王夫也是,日日潜心祈祷,与神明相伴,做他最喜欢的事,偶尔也会和我提及儿时的趣事。”
    “是吗?我们从没怎么说过话,王夫殿下这样慷慨,不愧是神的儿子,”克拉丽丝神情感激,“陛下英明。”
    这样的话,其实克拉丽丝本人在心底也未尝相信,只是听了高兴,也不深想,成全少年时代的一个念想罢了。
    卖个人情,克拉丽丝会对她更加忠诚,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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