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归位,光芒尽敛。
    祠庙内外恭敬叩拜的民人纷纷站起身来,个个容光焕发,那锦袍里正寻得了个好位置,恰在神像正前方,此刻一双老眼亮得吓人。
    “老夫再出三百两翻修神祠,大伙儿加把劲!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些也莫要闲着,待祁顺买回肉食,都来搭把手,街坊邻居下午都来开开荤!”
    两句话便引得阵阵附和,祠庙内外又惹祸朝天起来。
    高空之上,许听潮神色一动,收了金身,拉着果儿驾云而去。
    他前脚才走,清源巷中就来了一队行色匆匆的官差。
    “州牧大人到!尔等还不速速前来拜见?”
    ……
    定胡城乃大夏朝焰州州府所在,太守官邸自是设在城中。清源巷中出了这等事情,又被一入门修士瞧见,消息辗转传到太守耳中。
    儒门执掌世俗,一州州牧即便不是儒门修士,也与儒门千丝万缕勾连不断,如何会不知许小仙人祠的根底?焰州太守匆匆上报后,立时便赶了过来。
    这官员如何处置暂且不提,却说许听潮驾云而走,也不进程,径往高空而去,及至数万丈,方才停了云头,高踞而坐。未免往来修士打扰,施展法诀,将身心隐去。
    虽如此,但吕乾阳与胡姬赶来,他也能见着。
    这一等,便是七八个时辰。
    果儿困倦,早已沉沉睡去。
    月落星沉,朝阳初升。
    许听潮正静坐炼法,这是却睁开了双眼。
    定胡城太守官邸中,忽然多出一道强绝刚健的气息,却是那大夏朝国子监祭酒宣穆宣敬昭来了。
    两人同为虚境,许听潮察觉他行踪之时,他也立时就觉出有同阶修士窥探。
    宣穆的气息,许听潮十分熟悉,不过许听潮在本界小灵天内得了莫大好处,一身气息大变,宣穆竟未认出。
    同阶当前,自该前往一见。
    宣穆踏云而上,来到许听潮身前百丈处,入眼却是混混沌沌一片。他也不施展法术强行窥视,只把手一拱,道:“不知哪位道友大驾光临,宣穆这厢有礼了!”
    如此此话,颇有些谦卑,许听潮却冷笑一声,讥讽道:“宣师伯好大的忘性!才多久不见,就不记得小侄了?”
    宣穆神色一变,沉声道:“可是许师侄?”
    “原来师伯还记得小侄,当真不胜荣幸!”
    宣穆堂堂一国国师,被一小辈如此冷嘲热讽,且有正阳尺浩然之气被摄夺之仇,心中已是怒极,奈何如今太清门势大,不得不强抑心头怒气,温声笑道:“师侄既然来此,何不与师伯同往小坐,一叙别情?”
    “不必了!”许听潮丝毫不留情面,断然拒绝,而后又冷笑一声,“师伯既如此好客,不妨好生准备一番,我那孟师弟早已等不及想要登门拜访!”
    许听潮口中的孟师弟自然就是孟言。孟言为阮清转世,阮清当年遭此轮回之厄,丧母之痛,正是受了儒门胁迫,此等大仇,如何能不报?只是修为尚且低劣,暂时隐忍而已。许听潮就曾听孟言说过,待得晋入虚境那一日,便是他扶灵回乡,报仇雪恨之时!
    宣穆此刻已是面色阴沉变幻。
    当年儒门利用公主姬霞交好阮清,不想弄巧成拙,令阮清之母生死,阮清本人也轮回转世而去,其间种种情由,他最是清楚不过。
    此事儒门虽然有错,但就是面前这小煞星,在大夏都城承天一阵好杀,儒门修士陨落无算,不仅颜面大失,更元气大伤,还自此与太清门交恶,百五十年来,儒门处处受道门打压,愈见式微。
    阮清尚得转世,太清门更因此事得以入那巨人界,开创别府,享诸般福缘,虚境修士百年间就猛增一倍还多,可说是赚得盆满钵满!两厢比较,愈发显出儒门凄惨,且姬霞已被处死,再大的仇恨也该消解了吧?哪知听眼前这小煞星的口气,阮清那转世之身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儒门危矣!
    孟言何人?乃太清门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他要来儒门寻仇,谁人能挡?
    宣穆苦苦支撑这些年,早已身心俱疲,此刻更几乎万念俱灰!
    许听潮宣泄了胸中怒气,见得宣穆如此模样,便住口不说。哪知半晌之后,宣穆依旧站立原地不动,身上气息衰减,仿佛被抽走了一身精气神。修士落得如此模样,便是那天人三衰,倘若不及时自救,离死也不远了。
    此人到底是儒门耆宿,当真在自家面前出了意外,也是一桩麻烦。
    许听潮心头思忖,便怜悯道:“宣师伯有恙,须得快些回转,好生调养一番!”
    宣穆悚然惊醒,察觉自家气息变动,冷汗涔涔而下!儒者修浩然天罡,当自强不息,如此模样,岂非有愧圣贤教诲,如何还有脸自称儒家门徒?
    心念通达,一身颓势立时扭转,身上气息也猛然强盛,先前不自觉佝偻的腰身又重新挺得笔直,铮铮然好似钢筋铁骨,便是天地倾覆,也宁折不弯!
    云头之上,许听潮眉头一皱。
    能晋入虚境的修士,果真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这宣穆一时被心魔乘虚侵袭,眼看着就要衰竭殒身,哪知自家随意一句话,便让他幡然醒转,一身修为更胜从前!以人杰呼之,也是名副其实!孟师弟寻仇,只怕又要难上几分。
    “多谢师侄提点,师伯略有所悟,这便要回转闭关参悟,师侄请自便!”
    宣穆语带双关,许听潮却没甚好脸色:“师伯好自为之!”
    这一回,宣穆半点不往心里去,哈哈一笑,拱手施礼,袖袍一拂,便破开虚空挪移而走。再次出现是,已在那太守官邸之中。
    果儿一连睡了六七个时辰,似乎之前欠下的瞌睡都已补足。宣穆一说话,她便醒了,只是眼见许听潮神色不善,不敢开口询问,及至此时宣穆离去,方才怯怯问道:“哥哥,那个可是坏人?”
    许听潮一愣,暗道果真是童言无忌,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坏不坏人哥哥也不知,不过他却是哥哥的仇人。”
    “那便是坏人了!”
    果儿小脸笃定,扭动脖子,把脑袋在许听潮的大手中蹭了蹭。
    她似乎很乐意被神仙哥哥这样宠溺。
    许听潮心情大好,又在她头上拍了拍。
    果儿捉住他的手腕,嘻嘻而笑,忽然眉头一皱,可怜巴巴地说道:“哥哥,果儿想尿尿!”
    “……”
    许听潮显然已忘了小丫头如今依旧是凡人之身,昨天又吃得那般多,睡了如此之久,怕是不止想小解。
    他面色有些古怪,果儿神色愈发可怜。
    “咳,果儿可知何处有茅房?”
    小丫头面露茫然,张口正要说话,许听潮就挥手打算了。
    “哥哥带你去。”
    话音未落,已是站起身来,云头往定胡城中落去。
    堂堂虚境高人,想要找寻茅房倒也简单。许听潮神念将散出,尽往城中大户人家落去,不片刻就选中了一座清雅宁静的庭院。这户人家大约是主人出门远行去了,诸多屋舍都是空置,若非有几个下人时时打扫,定然早就积灰盈寸了。
    许听潮带了果儿落下,正正降到茅房之前。小丫头立即就跑了过去,打开房门后也不关闭,惊呼声不断。
    “这茅房竟是香的!”
    “呀,还有白纸!”
    “咦,这纸竟是软的!”
    “汪汪!”
    这是小狗包子在叫唤。它却是简单,径直跑到一旁花草中,翘起一条后腿……
    许听潮大摇其头,一挥手,茅房门无风自动,倏忽关紧。
    “果儿莫要吵闹,快些……完事!”
    “嗯!”
    小丫头倒是听话,许听潮却嫌麻烦,已在心头思忖,应该炼一炉辟谷丹出来。
    他自从入门,就居住在碧秀峰上,时时与祁尧学炼丹,区区辟谷丹简直手到擒来,只是他修为已是虚境,平日里怎会随身携带炼制此丹的药材?他身上的灵药都是从小灵天内采来的珍惜绝品,不得不前往城中药铺走一遭。辟谷丹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丹药,世俗药铺中当能配齐诸般药材。
    只不知购买药材需用何等钱币,莫非是世俗的金银?自家身上又哪来这等阿堵物?
    一时间,许听潮竟觉麻烦。只看药铺是否能以物易物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拿出的物事,哪件不是价值连城,岂是区区一凡俗药铺能承受得起的?
    心中诸般念头翻涌,许听潮只觉颇为有趣,实在不曾想到自家竟也有这般事事计较的一天。
    “哥哥,我好了!”
    果儿推开房门出来,许听潮带她到一旁院落中的井边,也不动用法术,只把木桶抛入井中,汲了清凉的井水,让果儿洗漱。
    诸事完毕,他便施展神通,挪移到街旁巷中无人之处,而后施施然拉着果儿往街上走去。
    也不须寻人来问,他神念四散,早已探得最好的药铺所在,径直便往那边而去。
    只路上遇见馄饨摊子,果儿嘴馋,他心下不忍,尽管身上无钱,也还是带了小丫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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