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凌渡海,我会先扶持一位皇室宗亲上位,而后等小鎏氏生出小皇子后再逼宗亲禅位,或者引诱皇室宗亲内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再趁机造势篡位。但现在他做了什么?”
    时九柔忽然觉得脊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
    “王朝帝位空悬无人,竟叫满朝文武等一个不知性别的孩子出生,皇族父子相杀,小鎏后掌权,叫天下人看纪家皇族的笑话……这些都罢了,最重要的是,王朝政/权不稳。我若是他,即便我知道柔柔是鲛族皇族,我也不会大肆宣扬出来,因我不想向海族开战。”
    车阴出身皇族,立即道:“的确如此,他把宫墙内的脏事都抖出来,这很不合理。”
    时九柔:“所以你的意思是……”
    “凌渡海这个人本身就非常古怪,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纪少瑜摇摇头,双手手肘撑在桌上。
    “他的行为毫无章法,实力强悍诡秘,与海族开战或是与高玄开战都只会生灵涂炭、血流漂杵,都不是喜闻乐见的事。”
    “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第50章 “难道几百年前的事……
    “我从帝京出来后首先想的就是来找阴兄, 本想隐匿在红魍镇中休整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凌渡海竟将政变的事宣之于众,我怕是不能在这里让他们守株待兔了。还想和阴兄好好聚一聚,如今看来还是不要拖累阴兄了。”
    纪少瑜目光愈发坚定起来, 他心中有一个离奇的念头, 只不过现在说出口来像是无稽之谈。
    “如今我还是避开世人视线, 与阴兄仍以传音镜联系。我父亲留给我一处宝藏,我如今第五境界太弱了, 想着先去寻一寻。阴兄班师回朝后,切记惊醒高玄国主不要受凌渡海的挑拨与煽动,切记切记!”
    纪少瑜一直想着红魍山战场中, 他百珍袋中的鹤印忽然闪烁的事情。
    “少瑜老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昔年在荒纪之山上你我二人困在悬崖之下, 生死难测, 如果不是你用血脉的力量替我挡了一击, 我如今怕是也不能在这里了。”
    车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反手拍拍自己的胸口, 那里曾险些被一支流矢洞穿过,上面沾了专杀龙族的奇毒, 若非当年纪少瑜以身挡箭使箭轨迹偏离,他车阴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凌渡海一定会拿我们三人出现在龙鸣军的事儿作话题, 阴兄只管向我身上推就是了。”
    纪少瑜一顿, 目光落在边听他二人饮酒,边无意识地以筷子戳烤得外脆里韧口感黏口的猪肘子脆皮上,戳出许许多多个小洞的时九柔身上。
    “柔柔是南鲛族二公主……”
    时九柔听见自己的名字, 她反手指了指自己,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你说我?我与南海鲛族的关系有些复杂,当下凌渡海硬说我与你勾结谋杀了昭赟的皇帝,南海鲛族更是恨不得先杀了我吧。我是绝对不会回南海的。”
    车阴了然,“如果我没记错,你原先是与南海龙王有婚约的那个,这事说起来还是我嫡姐对不住你。”
    时九柔没想到车阴态度如此谦逊,连忙摆了摆手,“那种上一辈强订下的婚约,我自己也十分不愿意,我都没有见过龙王真正的模样,如果龙王和龙后两人情谊和美,我实在不愿意横插一脚。”
    时九柔一直很避讳谈这个,纪少瑜从来没有听过这一段故事,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嫡姐传音,南海鲛族后来嫁了大公主过去,叫什么……琅瑶的?我嫡姐很是头疼,据说那位将烛宫搅得翻天覆地。”
    时九柔暗暗咂舌,大致将自己如何被琅瑶陷害,又如何与纪少瑜相遇的过程讲了一下,摊开手,道:“南海鲛族八成以为我死了,我还不如死了好呢,那样就可以金蝉脱壳好好活着……”
    她越说声音越小,一切都与她之前想的背道而驰。
    车阴大呼可惜,“原本按照我们北海龙族与你们南海海族的交情,接你去北海龙宫避难也不是不行,只怪你那个大姐和我嫡姐闹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北海龙族都对你们南海的鲛人不满。”
    车阴对时九柔印象不错,与他原先印象中鲛族都是些优柔寡断、性格懦弱的大不相同,特别是她在红魍山战场披荆斩棘的飒爽模样。
    “你的这事我会同我嫡姐好好说说。”车阴想拍拍时九柔的肩膀,手到空中一半又停住,给她取了一件佳品珍宝,“不是我说,只是海族毕竟是海族,一直混在大陆上不是个事,还是回到海中才是正途,上次的龙鳞怕是十次已经用完,这件白龙玉面/具给你。”
    这是大实话,车阴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纪少瑜听见那句“海族毕竟是海族”,不知在想什么。
    时九柔大喜,接过珍宝,放进自己的百珍袋中,谢道:“多谢车阴将军美意。”
    纪少瑜见她欢喜,微微舒展开眉,温声问她:“凌渡海一旦以柔柔为借口与海族开战,柔柔,你父亲会如何做?”
    “大概是不敢应战的。”时九柔没报任何希望,鼓一鼓嘴,说得很云淡风轻,“可能会派人出来抓我,然后趁机撇清我与南海鲛族的关系,同凌渡海赔罪。”
    纪少瑜看着时九柔,想到自己与她同为天涯沦落人,心中蓦然一酸,指尖轻轻颤动,很想伸手去将她揽入怀中。
    “阴兄,我与漱觥今日就离开龙鸣军,红魍镇不宜多留。”
    车阴挽留:“这么着急?”
    “局势风云变幻,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按照我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车阴愤怒地以拳头砸桌子,“可恨!若我不是高玄的北海将军,我只是车阴,杀也要给你杀出一条血路来!杀进明阳宫,将凌渡海那老贼杀了!”
    末了,端起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阴兄,你可知凌渡海为何能连连破镜,如今已经至第七境界?我对水系并不了解,他很多幻术都非常邪异。”纪少瑜想起早年让密探整理出来的凌渡海的个人资料。
    时九柔蹙眉,想起什么,问道:“不知车阴将军是否能用灵气作成小管去听很远处的声音?我以为这是我们一族独有的幻术,却没想到凌绮雯也会。”
    车阴:“人族修习的水系幻术和海族不同源,人族的水系幻术老祖是昭赟王朝当年与昭曦神君一同灭魔族打天下的莘水将军莘擎宇。而我们海族是在自然环境中,凭借远古天神遗留的血脉和灵海深处的镇海石的能量,一代一代摒糟取精留下来的。
    因此,各族又有独有的幻术。你说的那样,我没有。但千里传音的镜子你们也没有。”
    “可是凌绮雯也有一样传音的杯子!”时九柔记得书中有一幕就是凌绮雯与周定鹤传音用了传音杯,“据说是凌氏秘宝。”
    纪少瑜摇摇头,很不认同,“凌氏一族是新贵,在出了凌渡海这个水系幻术的天才之后,才渐渐兴盛起来。如果这是凌氏祖传的秘宝,凌氏不可能平平无奇这么多年。毕竟三百年前莘氏灭族,就再也没有昌隆的水系幻术家族了。”
    “还有一件事!”时九柔倒吸一口气,想起被凌渡海在莲花池追逐的恐怖记忆,“凌渡海这个老变态他怎么会知道我们鲛族会短途穿梭?这种保命的杀手锏是不可能外传的。他还生吃鲤鱼,似乎能借此补充能量。难道是……不能啊。”
    以形补形,通过吃来获取对方能量,是一种很古老且野蛮的水族行为。
    好处很显然,可以直接消化对方的能量作为自己的,但是坏处也很明显,通过吃掉对方获取的能量容易和自身的相冲撞,特别是吃的多了,各种肮脏的灵气混在在灵韵池中,会彼此克制最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在很久之前的蒙昧时期,海族之间却是会相互吞吃,但是现在连海族都不这样做了,难道凌渡海生吃水族?
    纪少瑜轮廓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冷然,额角青筋微跳,他之前与凌绮雯一直在逢场作戏,就是想看看凌绮雯打着做鱼的幌子,究竟在做什么。
    帝京人都知道第一美人凌绮雯极度喜爱食鱼,所有珍奇鲜活的水产都会送一份取镇海将军府,而据纪少瑜的秘密调查,凌绮雯其实并不是真的喜爱吃鱼,那些水物打量送入镇海将军府,最终都变成支离破碎的垃圾运出。
    凌绮雯有一段时间修为涨得极快,纪少瑜从那些细微处品察出两者的相关性。
    还好,还好。
    如果当初不是他一念之差从凌绮雯手中先抢下时九柔,受伤化为鱼形的时九柔就会被凌绮雯以残忍的手段杀死。
    一想到险些见不到面前双眼圆圆的少女,他的心难以忍受地抽痛起来。
    他夹起一筷子水煮牛肉片到时九柔碗中,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无比温柔,温柔中含了一点愧疚地对时九柔说:“吃肉。”
    “怎么……了?”时九柔被他目光看的有点发渗,戳戳纪少瑜。
    纪少瑜伸出大手,摸摸她的头。
    “从此以后跟着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将你护在身后。”
    时九柔感受到他的大掌轻轻掠过发丝,正在轻嚼牛肉的贝齿一顿,他这人真是,好好的说什么呢。
    也许是在逃亡的路上,惊心动魄的瞬间太多,心理防线就容易变得脆弱,偏偏纪少瑜总是真情实感地、不加任何隐藏地展现他的爱慕。
    时九柔僵硬得说不出一句话。
    “凌渡海在用禁术,他还将禁术传给了凌绮雯!我说这几年看凌绮雯愈发地妖里妖气,原来是这样!”一直在边老实吃饭、插不上话的温漱觥总算听到一个他明白的东西了,愤慨之余大为疑惑,“早在三百年前莘氏灭族后,通过吃来修习幻术的方法已成禁术,失传了。”
    “其实这还是从水族学来的,即便在龙族也无人在用了。不过海族里面没有研究出规避坏处的方法,而莘氏在五六百年前似乎研究出了一种进阶的方法,后又传到荥瀚国和高玄来,一时风靡成为人族压榨海族的理由。”
    车阴以拳砸桌面,恨然道。
    “你们有所不知道,嫡姐前不久跟我说,南海龙族与鲛族险些擦/枪走火开战,龙族离奇死了一些族员,半截龙尸漂回烛宫,而另外半截不见了。龙族以为是鲛族所为,很是不满。”
    “这事我与阴兄说过,是漂到海州近海了。”纪少瑜在鸾凤阁宫变前曾传音给车阴。
    “没错,所以我与嫡姐这样说后,嫡姐出面压住了龙王要出战的念头。”车阴捏得巨大的拳头咯噔作响,“原来凌渡海吃我龙族才破境这样快!难道几百年前的事情,又要重现了吗?”
    第51章 “小玉!小玉!”
    离别在即, 纪少瑜等人与车阴畅快淋漓地饮了一番,连时九柔都在气氛影响下,抿了两口高玄的土豆酒。
    从小高楼酒馆的雅间出来,车阴在柜台上拍出自己的将军令, 摇摇晃晃有些醉意, 环绕四周一圈, 将银子放上,高声说:“这是我过命的兄弟, 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偷偷打他主意,我车阴定将这人皮扒了!”
    酒馆堂厅中众人噤若寒蝉。
    纪少瑜立在原地,他付了两粒碎银, 在小高楼酒馆定了三间上房,由温漱觥上去收拾。
    车阴看他:“你们今晚不随我去了?”
    纪少瑜摇摇头。
    “好。”车阴挥挥手。
    他转身独自一人走了, 挥了挥手。
    时九柔仰头无声地去看纪少瑜, 空气中流转着纪少瑜凝重的情绪。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她的声音轻柔干净, 带着治愈的温度,在冬日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如一股清新的暖流, 掠过纪少瑜的心间。
    纪少瑜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微勾唇角。
    时九柔轻咬贝齿,问他:“你与车阴明明是两个国家的人, 只是因为当年一起打过一场仗,就能将彼此当兄弟看待吗?”
    “哪有那么简单。”纪少瑜摇头, 他低头与时九柔视线相交, “你有亲兄弟吗?”
    “没有。”时九柔前世与今生都没有亲兄弟。
    “我只有容安一个妹妹。车阴和我自幼都活在权力的夹缝中。我与我父亲的亲缘很淡,而车阴虽然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但他的父母终生都不能生活在一起, 他幼年流离失所,我呢,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因而惺惺相惜起来。”
    纪少瑜眸色浅淡,与她寻了一处角落的桌子坐下,施了隔音术。
    “我和车阴相识在荒纪之山上,那是一场恶战,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血魔是荒纪之山上最难敌的妖魔,它们一直从古战场存活到现在,那时候我只有第四境界,我们熬过了最难的一场战役,被迫逼入悬崖之下休息。
    我们中的主力是车阴,他受了伤。在悬崖之下的军中,居然有人忽然暴起对着车阴射了一箭,我替他挡了,挡了之后才知道那支箭是特制的,尖锐无比,且上面被涂了专克龙族的药,药本身无毒,但入体与龙血混合会致命。”
    时九柔惊异,手颤了颤,追问道:“你那时怎么想的,就替他挡了?”
    纪少瑜笑得浅淡,“因为我们是战友啊。血魔已经很难挡了,内部起了龃龉,难道最后还能活着出去吗。其实那一瞬间,我没想那么多,身子比念头更快。”
    “伤在哪里了?”
    纪少瑜指了指左肩斜下几寸。
    时九柔比划一下,发现离心口很近,心疼道:“你不怕死吗?”
    纪少瑜跟她对视,心中一暖,不忍逗她:“纪氏血脉并不容易死。你放心。”
    时九柔:“那也不行,万一呢。车阴也不能预料到普普通通一支箭,竟然能要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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