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宗言不在,柳壮只能自己将桌椅擦拭干净,等天一黑便准备打烊。
    谁知,他刚举起门板,便见得宗言慢悠悠晃回来,本待呵斥一句,随即便被对方的造型吓了一跳,手中门把一个把持不住,直朝对方面门扣去。
    宗言反应迅捷,一把扶住:“不必一见面就这么招呼吧?”
    “你……你……”柳壮磕磕巴巴吐出两个字,然后长呼口气:“你去哪了?怎搞成这样子?”
    宗言只摸了摸脑袋,干笑道:“凉快。”
    “秋天剃光头真是凉快。”老板娘的声音从店内传出来。
    宗言顾不得其他,忙从柳壮身边挤进去,两步到了柜台前,才见老板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他随即一拱手:“宗言多谢老板娘收留之恩。我……”
    他话没说完,柳三娘却接道:“和尚你要走了?”之前已不再提起的外号,竟在此刻又重新使用了出来。
    宗言一愣,然后苦笑:“确是不在店中干了。”想了想,一把将言晦给的玛瑙念珠摘下塞进怀里,强调道:“我真不是僧人。”其实他也知道这误会没法解释了,谁叫他因离开得匆忙,根本没有更换的衣服呢?留着大光头不说,还一身僧衣芒鞋,不被当成和尚才怪。
    柳三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闪过异色,嘴里却平淡地道:“我这就给你结算工钱。”然后开始噼里啪啦拨弄起算盘。
    宗言原也看不上那几百文工钱,本不想要,可相处两月,多少知道老板娘的脾气,想了想,道:“那些工钱换顿酒吃如何?就当我做东,大家吃个散伙饭?”
    又觉得可能不太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谁知柳三娘“啪”地扣住算盘,伸手将银子接了,掂了掂,眯眼一笑:“二两银子,足够摆桌宴席,不过今日石头家中有事,散伙饭只能等明个儿了。”
    宗言只能点头。不过,他嘴角却是一阵抽抽,这是被宰了啊。
    霖城与时局不稳的大贺朝自是不同,物价一向便宜,一个馒头才一文钱,店里吃盘炖羊肉,也不过一百文,那量足足的。二两银子的菜,得是什么水准?
    他身怀巨资,又与店里的同事相处愉快,这顿饭请得倒也心甘情愿。可他明显感受到老板娘隐藏的怨气,是怪自己不提前打招呼便要辞职吗?
    这时,又听对方问道:“你要回返师门?”
    宗言叹道:“我哪有什么师门,只是在店中已不方便,怕是要在附近租个宅子居住。”他在这世界到哪里人生地不熟,反是霖城待得习惯些,还不如老实待在这里,等着下次任务到来呢。
    “哦!”柳三娘点头,却又是一笑:“你这银子先存着,明日摆酒后,剩下的退给你。”
    宗言:“……”这变得也太快了。
    尽管已经辞工,可宗言目前仍无处可去,只能在员工宿舍中再对付一晚。
    但过去已习以为常的呼噜声,他这时反是不习惯了。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念头一动,进入了祈愿池的空间。
    他走到祈愿池前,悟念老和尚的虚影仍在,两人对视,良久,宗言见他仍如之前那般呆立不动,便叹气收回了目光,又将步子迈近些。
    虚影下方的莲花果然如上次一样,缓缓地绽放开来。只是,喷薄而出欲洗去他负面情绪的光华到了近前,却被他拒绝了。
    苦也好,累也罢,五年清净的修行生涯,宗言已将之当作人生的财富,值得他细细体会,舍不得藏在记忆深处。
    光芒退散后,莲花内升起一颗莲子出来。
    宗言按照程序,在心里祈祷起来。
    我要天才地宝和丹药,实在不行,给把仙剑也好哇。
    其实经历过上一次,他已多少了解了祈愿池的不靠谱,可心里仍免不了有些期待。
    这次任务耗时这么长,总要给些好东西吧?
    而这一次,祈愿池确实没让他失望,莲子消失后,莲花上再次光芒大作,刹那间,便有两件物品漂浮其上。一张金色卡片和一本厚厚的书册。
    宗言挑眉,先去触碰那本书。虽然没有接收到信息,可他手指一碰到书册,上面遮掩住书名的光芒便已散去,露出《炼器总纲》四个大字。
    面色不由一喜,快速将之抄在手中翻看起来。里面果然是炼制各种法器的内容,甚至还有飞剑的制作方法。
    好东西啊,尽管里面的材料他听都没听过,但无疑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至于之前养了十几天的剑坯?可以扔了。有飞剑,谁还在乎那个凡品啊?
    郑重地将《炼器总纲》揣进怀里,他又满怀希望地看向那张卡片,自己辛苦了五年,总不会一本书就被打发了吧?
    这卡片竟然还是金色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伸手,然后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被气的。
    身戒卡:身戒心慧,不动如山,手持本卡受戒,效果加倍,永不可更改。
    干梨凉,别让老子知道你有了灵智,否则早晚把你这水池子填了。
    他现在怀疑,上一任就是被这么阴死的,太损了。
    这东西谁爱用谁用,反正打死我也不碰,想到这里,他走到石桌前,没好气地将这张卡片拍在石桌上,留着与之前的附身卡、明目卡一起吃灰。
    然后,他身子猛地一僵,慢慢地回头。
    只因为,老和尚悟念的虚影这时竟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因为心愿已了便散去,反而更加凝实,双手依旧合拢着,遥对着他深深施礼。等直起身子后,表情也再不似之前那般虚幻了,脸上露出一抹满怀欣喜的笑容出来,嘴唇微动,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宗言的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缓缓靠近,之前细微不可辨的声音清晰起来。
    想要开口询问,老和尚的虚影却渐渐化作万千的光点消散了。
    宗言呆立良久,眼眶不由一红。
    他分明听见,对方是在说。
    谢谢你,二师兄……
    宗言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要知他这几年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日清晨必定起来练武的。
    可能是睡得太晚吧。习惯性撸了把自己的光头,依旧是发涩的手感,远没有师弟毛茸茸的脑袋摸着舒服。
    他撑起身子,以他的目力,窗外秋末的光影依旧是看不清的,也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时辰。
    邻床的柳壮不在,隐约中,能听到后厨忙碌的声音。
    宗言振作起精神,飞快地下床洗漱,然后直奔前堂。
    谁知,今日酒肆却并未开张,张石头,柳壮,乃至柳三娘和丫环小翠都聚在后厨忙碌。
    “三姐说今日不做生意,算休息一天。”柳壮将铜火锅摆在院中石桌上,对他笑着说。
    柳三娘也端了盘羊肉走过来,突地皱眉,问道:“倒是疏忽了,和尚现在可有忌讳?葱蒜能吃吗?”
    宗言无奈,这是真将他当和尚了啊,只能回答:“没忌口,我什么都吃得。”
    很快,新鲜的牛羊肉与时令蔬菜摆满了一桌,柳三娘更是取出了珍藏的好酒,挨个将杯子斟满。
    美酒和火锅,在秋风飒飒的季节,再舒服不过。
    之前一路逃亡,在海船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宗言着实跟着一帮和尚吃了好多天的素,之后又着急见义军首领,可谓风餐露宿,肚子空空。
    是以,佳肴在前,稍微平复了那场离别的不舍。
    几杯美酒下肚,心情更暂时舒阔许多,不觉便有些醉了。
    不知不觉,这场酒局持续到了下午。
    前院并不幽静,因为靠近闹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隔壁铁米店的夫妻对骂,街上小贩的吆喝与讨价还价,谁家熊孩子的欢笑与争闹。这些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场中几人却不在乎,小翠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张石头大着舌头,吹说当年拎着菜刀漂泊江湖的往事。柳壮又聊起对面铁匠家的姑娘,可能真想结束单身生涯。
    只要柳三娘面不红气不喘,问宗言不在这里做了,有何打算。
    后者哈哈一笑,醉眼迷离地用筷子敲击起面前铜锅,磕磕巴巴地念道:“素来无争随性,提壶浪迹天涯。闲时由缰信马,看遍秋雨春花……我、我想当个侠客,耍贱……呸!甩剑的那种……”
    “我以为你会去出家。”柳三娘笑吟吟望他。
    “出家?”宗言呆愣了下,突然想起五年的修行生涯,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他自失一笑:“佛门可能真的清净利于修行,但我更喜欢这人世的烟火……”
    第一卷人间烟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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