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以后,资怀玉想,不知道小师妹回来有没有通知杨欣语。
    他本来想给杨欣语发个微信确认一下的,但是编辑好内容准备发送的时候,他又全部删掉了。
    他直觉,如果真发出去了,似乎有点不妥。
    但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妥。
    ……
    当小师妹坐在轮椅上的瘦削身影出现在出站口时,资怀玉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她。
    几乎同时,小师妹也看到了他,含笑招招手。
    然后资怀玉留意到,给小师妹推轮椅的,是一个年轻而俊俏,带着羞涩笑容的年轻人。
    莫非是小师妹的男朋友?资怀玉思忖。
    真是个勇士啊!
    敢和小师妹这样彪悍(不是身体彪悍)的女人谈恋爱的,都是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在一个女人面前暴露自己内心深处最龌蹉的想法——小师妹总是能看出来的。
    资怀玉迎上去。
    “小师妹!”
    “好色的学长。”尹依莲笑吟吟的。
    “……”资怀玉没理她,看着那个推轮椅的年轻人,“你好,我是尹依莲的师兄,很高兴认识你。”
    帅气的年轻人有点局促,“你好,我是……”
    “他是路人甲啦,师兄,你来推我,”尹依莲打断,“小彭,你先走,回头我联系你。”
    被称作路人甲的年轻人也没有生气,点点头:“好的,尹老师再见!”
    又对资怀玉说:“师伯再见!”
    尹依莲则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知是打给谁,反正是小声让对方先走,不要等她了。
    路人甲走后,资怀玉咋舌,“你学生?你玩起师生恋了?”
    尹依莲还是笑吟吟地,“是啊,试试嫩草的味道嘛。你吃醋吗?”
    资怀玉笑道:“当然没有,不过我认为这一款不适合你。”
    尹依莲打量着他,“是真话。”
    “而你说谎了,”资怀玉笑道,“你说‘是’的时候,没说谎,但是说‘试试嫩草的味道’时,说谎了。”
    “所以呢?学长你觉得我究竟在掩饰什么?”尹依莲眨了眨眼睛。
    “是否说谎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资怀玉走到她背后,顺手推起了轮椅。
    这个问题,他只是当做闲聊,所以并没有继续观察尹依莲的微表情。
    “恩,你还记得啊。”
    “你说过的话我全部都记得。”
    “又吹牛。”
    “呵呵,没吹牛。”
    尹依莲舒服地向后靠着,被穿堂风吹起的发丝轻柔地擦过资怀玉的手背。
    她的头发很香,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但仔细看,会感觉发质有点枯槁。
    而且刚才匆匆一瞥,资怀玉发现她的气色很糟糕。
    似乎病情严重。
    她坐轮椅真的只是为了研究,或者是某种行为艺术?
    她真没生病?
    资怀玉留了个心眼,打算等会试探一下。
    “那我考你一下,学长,”尹依莲还在顺着之前的话题,“我大二时,欢送大四学长毕业的晚会后,你当时对我说了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资怀玉想了想,以他被强化过的记忆力,回忆起来并不困难。
    虽然不能像照相机记忆那样,分毫不差,甚至连声音、气味、光线都能还原。
    但回忆起当初的几句对话,并不是难事。
    “你问我,看着那个吉他独奏的男生在表演时,我好像有点羡慕嫉妒,是不是。”
    看不到尹依莲的表情,但她的笑声很甜,“是啊,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记得。我说是啊,小时候我也曾经想学吉他。不过没钱,也没时间。”
    “原话不是这样的,但也差不多吧。”尹依莲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视前方。
    她感到,资怀玉的双手很稳,很稳。
    当初那个让人心疼的瘦弱的男孩子,现在已经长成强壮的男子汉了呢。
    想必,现在他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过的很好,很好吧。
    “我问你啊,你这个实验要做到什么时候。”资怀玉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其实他身体微微前倾,在仔细观察尹依莲的侧脸。
    尹依莲用同样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看心情呗。这只是我个人兴趣爱好的一个实验,这种主观体验的实验,难以复制,数据不可靠,本来就不可能作为严谨的论文发表。还不是我说什么时候结束就结束。”
    “那,你现在站起来走几步呗。”
    尹依莲回头一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先给我来个公主抱,把我从轮椅里抱出来呗。我坐了这么久的轮椅,腿都坐麻了。”
    资怀玉停下,作势弯下腰,“那我给你揉揉腿。”
    “来啊。”
    资怀玉没有伸手,“算了,回去给你找个好的按摩师,我技术水平有限,别弄得你不舒服。”
    “别妄自菲薄,”尹依莲难得温柔地说,“杨欣语说,你最近和几个妹子打得火热,而那几个妹子红光满面,显然是得到了很好的滋润,想必学长你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值得学习。”
    “额……”资怀玉一时做不得声。
    迟疑片刻后,他笑着反击道:“既然你觉得值得学习,那什么时候来向我讨教一下,我绝不藏私,倾囊相授。”
    “好呀,我是什么都不懂,学长你可要好好教我啊,我什么都听你的呢。我最信任你了,你一定会把我教好的对不对。”尹依莲笑了笑。
    这一招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让资怀玉反而不敢接话了。
    女人耍起流氓来,就没男人啥事了。
    资怀玉推着小师妹,一路走向停车场,“对了,你的行李呢?”
    “行李托运了,你不用管,自然有人去帮我打理的。话说我让你别来接我,学长你不乖哦。”
    资怀玉总觉得,这次相见,尹依莲变得柔弱许多,说话也温柔、暧昧一些。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确实有恙?
    资怀玉打算再试探试探。
    至于林逸飞说的,小师妹喜欢自己这件事,资怀玉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
    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小师妹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在她眼中,男人都是须眉浊物。
    但凡有点情趣的,都是满嘴谎言,让她无法忍受。
    真诚真挚的,又个个木讷呆傻,不入她眼。
    资怀玉记得,他毕业以前,有一次导师门下聚餐,有人问小师妹有没有男朋友,小师妹说没有。
    那人想给她做介绍,问她想要什么条件的。
    当时小师妹笑着说,她对男方的经济条件,家庭背景都没什么要求。
    腰缠万贯,豪门大族,她能hold住,她有足够的气场。
    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她也不嫌弃,反正她能赚钱。
    关键,还是看男方的性格。
    那人又追问,要什么样的性格。
    小师妹就摇头敷衍地笑了笑,“让我感觉对路就行。”
    那人失笑:“感觉对路,是最容易满足的,也可能是最难满足的。”
    资怀玉还记得小师妹当时说:“对啊,完全认同,确实很难满足。或许远在天边,要去寻找也是水中捞月。也或许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小师妹啊。”
    “有话就说。”尹依莲的声音依然温柔。
    “过两天,我要去参加一个档次很高的聚会,需要带女伴。你能不能陪我去啊?过后了你要继续做你的实验也可以,就那一天,给我个面子,帮帮我嘛。”资怀玉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太好了。
    但尹依莲很快给了他重重一击。“学长,你的试探还能更明显一点吗?我还以为你自己开公司了,成为亿万富翁了,多少会有点长进呢。哎真失望。还好我回来了,加油学长,我会督促你不断进步的。”
    “我这哪是试探呢?真的就是想要你陪我去参加聚会。”资怀玉当然要狡辩。
    因为他不确定尹依莲是不是在试探他。
    “学长。”
    “恩。”
    尹依莲温柔地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腿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么。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试探方法。”
    “你说。”资怀玉知道她没这么好心,只是接着话随口一问。
    “你把轮椅掀翻,把我摔到地上,看我能不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就好了。”尹依莲温柔地说。
    “你今天说话的语气怪怪的,”资怀玉想了想,“你是不是在模仿杨欣语?”
    尹依莲呵呵一笑:“是啊,被你看出来了啊?因为你喜欢她那一款的呗,我就挺好奇的想试一试,看看这种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真的很勾男人。”
    资怀玉有些无语。“你得了吧。喜欢你的男生,比喜欢杨欣语的男生只多不少。”
    尹依莲轻轻一叹。
    “怎么了?”
    “没什么,”尹依莲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轮椅掀翻?”
    “我永远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尹依莲莞尔,“还挺斩钉截铁的。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不知道,你知道?”
    尹依莲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或许,我知道一点吧。”
    这时已经到了停车场。
    资怀玉开来的suv是公司买的大奔,崭新的还没看过几回,里程表还不到1万。
    他打开车门,停下,“你自己上车吧?”
    尹依莲笑道:“那你先走吧,把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资怀玉有点不高兴,“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说。”
    资怀玉简直难以适应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师妹。
    她身上的刺呢?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抱你上车吧。”
    尹依莲抬起头看他,“为什么不能?”
    说着,调皮一笑,“我又不会因为你抱了我就让你对我负责。你想负责我还不让呢!没你那么自恋的。或者说,你觉得抱了我之后,心里就会被烙下我的影子?”
    她低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恩,我身上是香喷喷的,你抱了我之后或许会禽兽大发呢,好怕怕。”
    资怀玉懒得和她瞎扯,直接一只手搂着她瘦弱的肩膀,一只手插入她膝盖窝里,将她打横抱起。
    他感觉到,她的腿软绵绵的,似乎没有一点力气。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感觉。
    “你的腿,一点都不能动了?”他看着怀里的尹依莲。
    尹依莲笑道:“你诅咒我啊?”
    “你动一下给我看。”
    “那可不行,”尹依莲平静地说,“实验还没结束。学长你不乐意的话,可以把我放下,我原本就有安排,你不来接我,也有人接我的。”
    资怀玉觉得,和女人真的是讲不清道理,没法讲。
    他只能紧紧闭嘴,抱着尹依莲,将她送入车里。
    还好,他的力气不算小。
    而尹依莲看着个子不矮,其实很瘦削,根本没多少肉,轻飘飘的。
    所以他昨晚操劳过度的腰,并没有再次受到严峻考验。
    这过程中,尹依莲头发和身体里的香味不断地往他鼻子里钻。
    不仅仅有香味。
    还有几种古怪的味道。
    他能分辨的,有飞机上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还有就是……
    资怀玉目光一凝,看着刚被他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尹依莲:“你在吃什么药,味道这么刺鼻。”
    尹依莲轻轻一笑,打开手提包,从中拿出几个药瓶子晃了晃。
    虽然都全英文的,但资怀玉的英语并不差。
    看了看,一种是治胃痛的,一种是调节植物神经的,都不是处方药。
    他松了一口气。
    “学长呀,你怎么管得这么宽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呢。”尹依莲埋怨地说。
    资怀玉将她的轮椅折好放入尾箱,这才绕到驾驶室,发动汽车。
    他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爸是个不太顾家的男人。他对你应该没这么操心吧?”
    “那你就错了。他不顾家,但是他只要在家,就非常细心,而且喜欢操心。他不顾家,是因为他更重视他的事业,并不是不喜欢我。其实我的原生家庭不算差。不能说没有问题,但是真的不算差。”
    资怀玉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太喜欢萨提亚那一套原生家庭的理论。”
    “我现在也不喜欢啊,但不代表我不能借用他的一些观点,来证明我自己的观点。我注春秋,春秋注我。”
    真是个豪迈大气的女孩,资怀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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