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见说,笑着道:“好教客官得知,小的在酒家跑堂多年,这左邻右舍的街坊小的大都认识。方才也只是好奇问一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封亦听到店小二这般说,倒也没有起疑,简单点了两个菜便罢。连日追逐野狗二人,野地里只能啃些干粮,他早就想好生吃一顿饭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
    虽不是什么饕餮盛宴,几道菜倒也丰盛可口。封亦拿起筷子畅快地吃起来,不想刚吃几口,先前那店小二竟又端着一份菜肴过来,却是碗鲜香扑鼻的汤。
    封亦忙道:“小二哥,你怕是上错菜了,我可没点这份鲜汤!”
    那店小二却笑着道:“客官勿忧,这份汤却是小店赠送,并不会需要您付钱的!”封亦眉头一抬,惊讶道:“还有这般好事儿?”那店小二道:“是掌柜吩咐,凡到本店头回的顾客,都有此赠礼,只要客官喝得舒心,下回再来小店便足够了!”
    封亦看着那碗汤,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异色,顿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那在下可不能拂了店主美意。只不知可否与店主当面,在下也好致谢!”
    店小二忙道:“掌柜的此时正忙,少倾必来相见,客官不妨先用饭。”
    封亦似并不在意,笑了笑,点头应下:“也好。”
    店小二赔笑两声,随即便躬身离去。
    待店小二离去,封亦面上挂着的笑也一点点散去,原本大好的心情霎时全无。不知从何时起,酒楼大堂用餐的几桌客人喧哗之声转低,成了窸窣的窃窃私语。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封亦感知何等敏锐,如何不知那些人都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好似,便是从这汤送上来起!
    封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汤勺轻轻搅动那碗鲜汤。汤是上望特色的“三鲜汤”,由笋干、山珍菌类以及美味的鲈鱼精心烹制,颜色清淡通透,气味新鲜,闻着便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欲望——若是除开里面那隐隐让他也觉得不适之物以外。
    汤勺搅动,清亮的三鲜汤滋味散发,愈加诱人。
    然而封亦终于也很快寻到其中令他不安的气息所在——约有米粒大小的灰白虫豸!唔,不止一只!那虫豸极为细小,颜色也淡,混在汤中全然与那些佐料混杂,若是寻常之人绝对无法觉察!
    就算封亦,也是在提前感知到那种不详气息后,方才觉察不妥的。
    “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封亦又气又怒,心中一阵无奈,没想到自己刚刚对上望这处地方生出好感,转眼却碰上一家喜欢在食物里“加料”的黑店!更让他齿冷的是,从旁观食客表现可知,他们是知道这店有问题的,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全无一点想要提醒的意思!
    联想方一进入酒店时小二说的话,封亦顿时恍悟,思忖道,原来他们是专门挑着外乡之人下手?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谋财害命?
    封亦在心中摇头,若是谋财害命,区区酒楼可必然拿不出这般让他也有些忌惮的虫豸。封亦虽不认得它们,可也能觉察到其身上隐隐的诡异气息,绝非寻常便能得到的东西。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推手?
    言说虽长,可实际这些念头在封亦心中快速闪过,他用汤勺搅动,滚烫的鲜汤热气稍减。封亦定了定心神,取碗盛了碗鲜汤,放到鼻端轻嗅,露出沉醉之色——气味无异,仍是原汤的滋味。
    他作势欲饮,远处暗中观望的食客里,有沉不住气的立时露出嘲弄的冷笑。
    而后,在众人瞩目里,封亦吹了吹热汤,一仰头畅饮而下!——那是众人眼里看到的,实际上在吹气之时,封亦便使了个障眼法随手把汤倒向了角落。那障眼法不值一提,可蒙蔽这些凡俗中人却足够。
    “唔~啧!”
    封亦似模似样地呷嘴,颇为回味地赞道:“不错,这汤当真鲜美!且再饮一碗——”说着,他便似迫不及待那般又盛了一碗,当着众人之面一仰头——又倒了一碗。
    放下碗时,封亦敏锐地感觉到有个注视着自己的家伙离开了。
    而周围的食客,也恢复最初模样,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注定死亡之人!
    后厨。
    一人脚步匆匆撞进了厨房,厨房中,除了一应厨师、打杂的侍从外,还有一个面色阴沉的华服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一见到来人,忙迎过来,目光里透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牛二,那汤、他喝了没?”
    牛二,便是那店小二,此时一副欣然振奋模样,对阴沉男人道:“掌柜的,你放心吧!我亲眼看着他喝下的汤,喝了两碗!”
    “好,好!”阴沉男人击掌而叹,面上闪过凶狠之色,“如此,只要将他再留下来便妥当了!”说完之后,阴沉男人又面色一变,似闪过瞬间畏惧,低声自语道:“加上此人,名额便够了,便够了啊......”
    封亦自是不知别处的事情。
    他倒了两碗汤后,又细细检查了其他食物无碍,这才重新用饭。用完了饭,封亦便到前台结账,打算离去,等换一个时间再来探探这家“黑店”的底细!他在柜台处见到了酒楼掌柜,一个笑容僵硬、满面黑气的中年男人。
    从结账起始,那掌柜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封亦暂未理会,只催促账房赶紧算清饭钱。结了账后,也没管掌柜面上难以掩饰的意外之色,大步往外行去。那掌柜一时急了,连忙叫道:“客官且住!”
    封亦转过身,故作疑惑道:“店家还有何事?可是在下钱款未能付清?”
    那掌柜只着急地叫住他,却根本没想出留人的理由,他也全然没料到怎么自己等候的情形一直没出现,唯有吱唔地道:“客官饭钱、自是结清了——啊,是了!眼下天色将晚,客官可需要住店?”
    封亦看了眼楼外天光,失笑道:“此时住店还早吧?”
    那掌柜因为有了应对反而冷静下来,面上露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来,热情地道:“客官不知,今日拙荆斋戒,是为祈福,故此凡入住本店者,一应房钱尽皆减半!我看客官初来上望,也未必有落脚之处,倒不如就住在店内,也好成全拙荆祈福之举,不知客官意下如何啊?”
    封亦看着他,冷冷一笑,“我看不必了。”
    掌柜的神情登时凝滞,他没想到竟有人会拒绝住宿用度减半?难不成,被他觉察到了什么?如是一想,掌柜的心中焦躁,眼见封亦转身又走,忙喊道:“且住!且住!”
    旁边一直观望的两个跑堂伙计,立时围拢过来。
    那先前见过的牛二,也挡在封亦路径上,阴恻恻地笑道:“客官,何必便走呢?”封亦见这些家伙言语劝阻不成,便欲强行留人,不由眼神一冷,身上轰然散出一股凛然气势,回身看向那掌柜:“怎么,你们这是要对我动手?”
    那掌柜别看凶狠,可却是十足的普通人,骤然受那气势一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分不出威压与寻常煞气的区别,只觉得眼前这人忽地从他眼中待宰的羔羊,变得犹如噬人猛虎般可怖!
    “误、误会,客官,我只是——”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他们一行人又正是处在大门口,不止先前那些食客往这边看,便是外面街道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这边。封亦刚刚生出借势教训的心思淡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盘问,只冷冷的目光往周围几人身上一一看过,惊得他们连忙避开视线。
    “洒家李逍遥行走江湖多年,酒也喝过、人也杀过,就凭你们几个腌臜泼才也想讹诈洒家?——滚!”
    那伙计与小二也同样是凡人,又见他说得凶恶,哪里还敢再拦?都偷偷的往掌柜看去。可掌柜的方才受封亦“特别照顾”,此时气势移开,他顿时浑身瘫软,满面冷汗,差点连站也站不住了。
    他知道,方才自己差一点便真个被此人斩杀!
    若不是对方好似忌惮着什么,此时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掌柜的——”还是牛二心细,注意到掌柜的异样,连忙将他扶住,“此人难道就这般放他离开?”掌柜的仍自惊魂未定,见牛二这般说,似乎还有要纠缠的心思,连忙道:“他要走便走,我们另外再选一个!明天还有一日,时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牛二犹豫地道:“可是,掌柜的,咱们的‘玉虫’今日可全都使了啊。”
    掌柜的再度显出片刻慌乱,可他很快便控制好,狠狠地道:“没有玉虫,那便想其他法子!哪怕是去善堂,去偷,去抢,终是要将这名额满上!”
    行走在上望整洁街道上。
    封亦看向四周,仍是一派祥和恬淡、让人艳羡的宁静模样。仿佛他方才经历的,只是错觉罢了。方才那一阵经历,对于封亦而言自是连“惊”都算不上,更别谈“险”了。
    可他知道,他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修为神通在身之故。
    若换一个其他人,便是真正行走江湖、杀伐果断的那一类人,只怕也要栽个跟头,直接殒了命去!
    封亦亲见了那掌柜,虽面有阴鸷,心思深沉,可看起来也不像那般专一经营黑点谋财害命的人啊。何况这是在何处?这是在上望城中!如此明目张胆,城中其他豪族便放任自由?
    更别说上望还有一个汤老爷子,人人称赞的大善之人!
    这般作为若传到老爷子耳中,能讨得好去?
    封亦满心疑惑,再看这上望城时,不由得多带了几个心眼。谁知不看还好,这般带了怀疑的心思再看上望,封亦竟越看越惊,只觉处处怪诞,再不似初时那般祥和宁静,反而让置身其中的他有种莫名不寒而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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