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滴血洞’?这里是‘滴血洞’?!”
    碧瑶本就跟在封亦身后,听得他低声自语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挤开封亦,双目闪烁明光,隐隐激动地向那岩壁看去。
    “喂!”
    封亦叫道。
    他本就伤重,哪里敢与她挤,忙不迭避开一旁,差点都摔倒下去。不过见碧瑶激动模样,封亦想了想又没再多言,也怀着莫名的心境再度往那水帘岩壁顶部看去。
    只见那七块石头嵌在顶壁,也不知被水流冲刷了多少年月,仍自殷红如血。尤其是水滴自那石块流淌而过,也被染成鲜红,犹如血滴缓缓滴落,直到落了一半方才重新变作晶莹透亮。
    封亦看在眼中,心道,“滴血洞”想来是由此而来的吧?
    正在此时,身边碧瑶口中念念有词,道:“滴血洞!哈~!果然是滴血洞!”便见她喜形于色,玉颜之上振奋而激动,嫣然轻笑:“好你的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在如此隐秘的地方,难怪我圣教八百年来寻了几十次也没有找到!”
    忽地,碧瑶面上兴奋神情一定,云销雨霁般消退,转变成了警惕与怀疑那般,转头身来,定定地看着封亦:“你一个青云门弟子,怎么会知晓我圣教隐秘?莫非,你与那炼血堂有所干系?”
    封亦哪里会与她解释?
    何况也根本解释不清,便只淡淡一笑,似傲慢一般斜睨她道:“你不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于炼血堂的话,我与他们只有正邪不两立的对立!”
    “呵~”
    碧瑶自是不信。
    然而她再是聪慧,也决计想不到封亦知晓的来源会是前世记忆。故此琢磨不透以后,碧瑶不再深究,信手捋过一丝秀发别在耳后,将白皙面庞显露出来。她的目光里带着深意,道:“封公子既然知晓‘滴血洞’隐秘,想来也知晓如何从这儿出去吧?”
    封亦嘴角一动,不由失笑。
    愤懑时是“小贼”,戏谑时是“道长”,有所求时又变作了“公子”。没想到这碧瑶也是“用人朝前”,极尽真实啊。
    不过封亦的确还记得此处的机关,他自不会故意藏着不说。故此笑了一笑后,封亦便指向七块石块对应之下的水潭,道:“据我所知,秘密便在那水中。在下有伤在身,便只能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了。”
    碧瑶不愧聪明伶俐,封亦只是稍作点拨,她观察片刻,立时心中有了主意,欢喜地跳入水中。岩壁顶端的水流哗哗而落,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片刻时间,她便一身湿透,水滴落在她乌黑秀发上,又顺着发梢、莹白面颊滑落,竟显出动人心魄的美感。
    封亦怔了片刻,将目光转到逐渐平静的水面。
    果然,没过多久,碧瑶便映照着水面的血色寻到了潭底的机关。随着她用力一按,水帘之后的岩壁传来隆隆沉闷声响,竟随之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碧瑶面上喜色一闪而逝,回身过来,再次眼中带着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她虽一句话也没说,可眼中有异色,分明在道“你果然有古怪”!
    封亦“咳”地一声,忙道:“你不是对‘滴血洞’好奇得很么?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吧,指不定离开此处的出路就在里面呢!”
    碧瑶轻笑一声:“你说出路在里边,想来便是当真在了。不过也不能着急,谁知道黑心老鬼在里边留下了什么陷阱?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相继跨过水潭,迈入了洞口之中。
    里面又是一条甬道,比起外面的通道,那甬道显得平整许多,地面与四壁都有着修建痕迹。与外面一样,岩壁两旁嵌着发光的明珠,只是数量略少些,稍显暗淡。
    两人戒备着向前走。
    所幸一路行来,并没有什么险恶机关,而后便到了一处宽敞的石室。在石室左边墙壁,竖立着两座塑像,一个慈眉善目让人心生亲近,一个多面多手、凶神恶煞,叫人畏怯。
    封亦知道蛮荒圣殿一系魔道,由来尊崇两尊神明,便是这“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了。
    塑像便有个供桌,上面放着香烛。只是看那四周厚厚灰尘,可知两尊魔教神明多年未曾受过香火了。
    碧瑶乃是魔教中人,见到两尊神像之后立时面容一肃,稍作仪容整理。随即她从旁边供桌下取出一个蒲团,又拿了香烛,以身上火石点燃,而后恭谨跪了下去。
    片刻后,袅袅轻烟里响起她轻声祈祷之言:“幽冥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瑶诚心叩拜——”
    封亦静静地看着,目光从碧瑶的身上,转向两尊静寂侍立的神像。
    他的神色平静,眼中却仿似含着某种深沉意味,难以琢磨。
    少倾,碧瑶自蒲团起身,回过来便见到封亦古怪神情,心中一怒:“你笑什么?”
    ——自己在笑?
    封亦下意识摸了摸唇角,连忙摇头,敷衍应道:“没,只是觉得有些意外。——你们魔教行事大多肆意随性,居然会敬神魔,也有敬畏信仰之物!”
    碧瑶不悦,冷声笑道:“你们青云门不也同样修道,也尊神佛么?”
    封亦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们修道,道在天地,道在人心,唯独不在神魔!我青云尊崇祖师,三清于青云非是高高在上的仙神,而是道门祖师,而是道之先行者也。”
    碧瑶“呵”了一声,以示不屑一顾。
    封亦愣了下,旋即失笑,停下了言语——道之不同,如何与谋?
    两人继续往前,没走多远便来到另一处石室,此处不似外边有人为修整装饰,倒像是一个天然洞穴,顶上岩壁还有钟乳石垂下。
    封亦目光一动,只见前方洞口立着一块巨大石碑,上面龙飞凤舞般写着几个大字,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十个大字极富威势,封亦凝神多看了几眼,竟只觉胸口一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他连忙拄着剑站稳,深吸了一口气息,心中涌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暗暗叹道:“天书么!”
    他又缓缓地将气息呼出,继续往前。碧瑶因为没在意这石碑,反而走远。他追在后面行了一段路,忽然听到碧瑶一声轻呼。走过去后,封亦见到前方情形,正面有一块光滑石壁,石壁左右各有一条通道。
    在那石壁之下,正有一具白骨靠着岩壁盘坐在那儿。
    封亦目光只看了眼那白骨,便将目光放在前方两处通道上,道:“想来出路就在这两处通道里了,我打算前去看看,你呢?”
    碧瑶“哼”了一声,没做回应。
    她的目光看向正面岩壁下的那具骷髅,以她出身自也不会似寻常女子那般惧怕,反而大是好奇地走上前,细细打量,而后煞有介事道:“喂,你说这人是谁,竟会死在此处?唔,说不准他便是那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封亦摇了摇头。
    他记得两处通道,有一处是通往炼血堂藏宝室,里面应该除了那金铃夫人的“合欢铃”便什么法宝也没了;另一处则通向神秘莫测的“天书”!
    时间颇久,封亦也记不起到底哪一边是“天书”哪一边是藏宝室,便取就近原则,拄着手中仙剑,一步一步往左边通道而去。这左边通道十分长,封亦带伤之身走得十分辛苦,不过再长的路,也有尽时。
    封亦来到了一处比先前更宽敞的石室。
    石室之中空荡荡一片,并无任何陈设。唯有一片石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石刻文字。封亦心中一热,一蹦一蹦地走过去,仰起头细细地看那石壁上的文字。而这一看,封亦便迷了进去,随即沉浸其中——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那些文字艰涩晦深、深奥幽玄,寻常之人若无足够见识阅历,读这文字只怕便会头脑发昏,难以明白其中精要。
    可封亦不同!
    他在上山读道经多年,道家修为精深,更别说还有前世阅历,见识广博。此刻通读这一篇文字,封亦不仅不觉得晦涩,反而感觉一片通透!仿似心中遮蔽的迷雾一瞬之间拨云见日,又似黑暗寂寂之中陡然亮起了光明,全然豁然开朗!
    前世见识,今生修道,乃至青云诸般法诀,尽都在这一卷“天书”中奥妙毕述,融汇贯通!封亦没有张小凡那般身兼佛道两家真法的机缘,可这“天书”却仍然使他获益无穷,最重要的是两世认知的割裂,在这“天书”真言里缓缓融合。
    在他心灵之中,那未曾预见、也无法揣测的某种阻隔,缓缓消融。
    他的心性,在此之下变得圆满无缺,同时“玄妙”之上,另一种感悟若有若无的显现出来。
    不止如此,封亦修道一途,也在阅读“天书”之后变得通透。
    若说从前封亦修道,乃是按部就班、一步一脚印地循着前人路径前行。那么在读了“天书”之后,便如一瞬点亮了所有“技能树”,诸般道路一一显现,他竟不需要如别人那般或是遵循旧路前行,或是摸索探寻新路。
    他只需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大胆向前而行便足够!
    其间收获,岂是言语能够形容?
    最直观者,譬如心境。封亦虽说眼下心境处在“玄妙”之上,没能堪破下一步。可有了“天书”指引,封亦却一眼明悟前路,并且选定了最为适合他自己的道路——以“玄妙”心境领悟剑道,以期臻至“剑心通明”,可堪极境也!
    “天书?这是天书?!”
    忽地一声欢呼,将封亦从沉浸中惊醒。
    原来碧瑶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此处,正自满面欢喜地盯着那石壁。似是想起什么,碧瑶目光一沉,不悦地看向封亦:“这是我们圣教经典,乃我道不传之秘!你一个正派弟子,怎么也觊觎咱们‘邪魔外道’的东西?”
    封亦平静地看她,微笑道:“你此言差矣。魔道功法虽出自‘天书’,可‘天书’却非魔教所有,我如何看不得?”
    碧瑶哼了声,本想发怒,可想到什么又按捺住性子,冷声道:“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可有寻到出路吗?”封亦皱了皱眉:“你去过另一边了么?”见她点头,封亦忽地心生不妙:“那边没有出路?”
    碧瑶嗤笑:“若有出路,我还问你?”
    封亦沉默。
    他静下心来,细细回顾。然片刻之后,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悚然一惊,面上汗水涔涔而落,煞白一片——等等,等等!原本命运之中,张小凡与她,是如何从这“滴血洞”出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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