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着迷离的夜色,盈盈一拜,嗓音也轻柔,她说:“大人,后会无期。”
    大概交易了了,他们再不会相见,她想遥遥的看一眼,这个她首次肌肤相亲的男人。
    她不恨他,倒是感激他,还能给她困境里的选择。只是以后,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这句后会无期顺着夜风飘进江陈耳中,让他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手指轻轻敲着窗框,脱口问了声:“沈音音,你打算动身去何处?”
    音音站在夜色里,微思索了下,道:“去边塞小城吧,我小时有幸随父去过,那里自由豁达,说不定能容下我这罪臣之后。”
    边塞以后是要去,可不是现在,但她却不欲同他多说。
    说完转了身,在昏暗的廊下,越走越远,隔着老远,也能看出行动不太利索,腿脚还微微发颤。
    江陈想起榻上时,她吃力的逢迎,细软的身子像是朵菟丝花,在风雨中摇摆飘荡,下一刻似乎便要零落了去,只能紧紧攀附住他的腰身。
    隐隐又有暗火窜上来,他微微闭了闭眼,对候着的于劲道:“让孙太医过去给她瞧瞧身子。”
    那样娇柔的人儿,今夜确实弄的狠了些。
    于劲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了这话里的“她”指的是沈家姑娘,挠了挠头,有点为难:“爷,您也知道,孙太医古怪的很,这大半夜的为了这点子事去唤他,怕是喊不动。”
    女子初夜哪个不疼,忍一会子就过去了,哪里需要劳烦这样的圣手。
    “孙太医的长孙可是在大理寺当值?”
    江陈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慢条斯理问了句。
    这懒洋洋一句话却让于劲后背一凉,晓得今夜孙太医要是不去,主子爷怕是要拿他的长孙做筏。他们主上虽然狠戾果决,可从来公私分的开,上位以来还未如此蛮横过。他下意识看了眼沈家音音远去的方向,晓得往后,但凡关系到这姑娘的事,怕是要多费些心了。
    他领了命,当即转身要走,却听他的主子又淡淡道了句:“先让沈音音住进雪园,等沈沁的病稳住了,可自行离开。”
    雪园,那个主上一早买来了,却讳莫如深的地方?
    .
    音音回到客栈时,天际已泛起青白的光晕。
    她走的极为缓慢,身子一动便扯的痛,让她额上沁出汗来,到了门边,扶着门框歇了许久,脸上的苍白之色才缓和了些许,总归需得掩饰一二,不能让阿素又担忧。
    阿素其实早听见了动静,却并未转身,只死死咬住唇,静默着等她自己推门而入,才将人迎了进来。
    她一句话也不问,手上的动作轻柔的不像话,伺候着她的小姑娘换洗更衣。
    她怕自己一说话,那些竭力忍住的哭声便要迸出来。可触到那白皙肌肤上的痕迹,眼泪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坠下来。
    她想起那个男人高大强健的身体,心里止不住的发抖。她的小姑娘,也不知如何挨过的这一夜,这屈辱的一夜。
    音音却回身握了下她冰凉的手,苍白面上浮起笑意,道:“阿素,都过去了。”
    她说完,坐至床边,端详小阿沁天真的睡颜,问:“阿素,孙太医可有说,还需施针几日?”
    阿素摸了把泪,压下所有情绪,故作轻松道:“孙太医说了,大概再有个十几日,二姑娘这病症便能压制下去,等日后按着方子吃药便可,也无需担忧。”
    还有十几日啊。音音下意识去摸了下床头的钱袋子,微蹙了眉头。
    这京都物价贵,住十几日客栈算下来,也得十几两银子,于她们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沈沁的药食起居,哪一样都需要不少钱财。
    在生计面前,容不得人矫情,左右睡不着,她干脆去桌边摸出绣样,展开来,细细描摹。
    她母亲教了她不少的本事,尤擅工笔,绘出来的花鸟人物富丽工巧,想来描出来的绣样定受欢迎,卖了也能换几个赶路钱。
    刚俯下身,忽觉手下的绣样一晃,已被阿素抽了去。
    抬起眼便见阿素红着眼眶,语气咄咄:“姑娘!你不心疼自个,可阿素心疼!你刚刚才.”
    她说不下去了,看见素来行止端正的姑娘,此刻用腰垫靠在身后,勉强坐直了,握笔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忍不住就泣不成声。
    音音叹息一声,只得住了笔,刚要开口安抚几句,却听客房门被敲响,于劲的声音猝然传来:“沈姑娘歇下了吗?让孙太医帮你瞧瞧可好?”
    阿素喜不自禁,当即摸了把泪,开门道:“孙太医快请进吧,瞧瞧我们姑娘可还好。”
    孙太医黑着一张脸,也不切脉,打眼将人瞧了两下,留下个补益的方子便去了。
    于劲环顾了一圈狭窄的客房,斟酌道:“姑娘住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孙太医每日从太医院过来需得不少脚程。”
    音音心里咯噔一声,怕孙太医因着路途远,便懒怠过来给阿沁瞧病了,当即道:“我们可以搬去太平坊的,只要孙太医方便。”
    说完了又有些后悔,这太平坊离着皇城虽近,却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去处,那房费可是不便宜,她们未必住的起。
    于劲瞧她为难的紧,笑了:“姑娘也不必忧心,我们爷在太平坊倒是有处宅子,左右无人住,你们不妨搬过去住几日,等二姑娘的病好了再做打算。”
    音音本不欲同江陈再有牵扯,可想到现下的境况,左右为难一阵,终究是谢着应下了。
    待于劲一走,天也大亮,她拉住要去抓药的阿素,垂下眼,低低道:“顺便给我带副避子汤。”
    第9章 我从来都不记得他
    今日朝会结束的早,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文武百官们已从永定门鱼贯而出。
    江陈一身绯色官服,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几个品阶高的文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想要同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太傅搭个话,都被他不冷不热碰了回去。
    一时也无人再敢上前,眼瞧着这年轻的首辅大人出了宫。
    甫一出得永定门,便见祖母身旁的张嬷嬷迎了过来,老胳膊老腿的,跑的有些急。
    张嬷嬷有些怕江陈,这位主子,阴晴不定,冷起脸来那是要人命的,见了他便连声音都有些抖:“国公爷,您.您看今日随老奴回家一趟可好,老夫人有件事想同您商议。”
    江陈颔首,上了轿,便命人转去了国公府。
    他近来公事缠身,也有小半个月未归家了,蒋老太君见了他,便有些埋怨:“  怀珏,你如今身居要位,是越来越忙了,老婆子我想见你一面,也是不易。”
    怀珏是江陈的小字,他早逝的母亲唯一留给他的念想。
    江陈默了一瞬,替祖母蓄了杯清茶,道:“祖母莫怪。”
    蒋老太君叹息一声,也不欲多纠缠,他们祖孙俩向来如此,虽有过命的情意,却从不互相靠近。
    “霏姐儿下月也及笄了,你探探宫里的口风,看看何时送进去。”她喝了口孙儿斟的茶,道。
    江陈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赞同:“祖母,你也知道阿霏是个胆小怕事的,送进宫里,怕是不好过。”
    顿了顿又道:“祖母,你又何必,阿霏不该是你手上的利器。”
    江家的利器,有他一个就够了。
    蒋老太君脸色剧变,咚咚的杵着手杖,迭声道:“我是为了我自个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还不是为了江家。你又何必拿话戳我心口。你父亲临终遗言看来你是忘了,如今越发不管不顾了!”
    江陈垂下眼,看着玉盏里的茶汤,语气意味不明:“立百年世家,重振江家门楣,父亲的遗言孙儿牢记在心。”
    “如此,便好。霏姐儿早日进宫,我也能放心。”
    老太君知他骨子里是个恣肆的主,也不敢逼的太紧,转了话题:“今日厨房蒸了只羔羊,鲜嫩的紧,怀珏不妨留下来用午膳。”
    江陈还是不冷不热,推脱还有政事,抬脚出了松寿堂。
    蒋老夫人望着那挺阔的背影消失在连廊上,叹了口气:“巧姑,我是不是逼的他太紧了些?”
    巧姑唤的便是张嬷嬷了,她上前搀扶了老夫人的手,劝慰:“老妇人,想当年江家何等荣耀,百年世家,枝繁叶茂,没有哪个世族能比的。一朝落得个那样的境地,如何不锥心。如今国公爷又带着江家起了步,您不敢松懈,自然是人之常情,否则怎对的起江家列祖列宗。”
    蒋老夫人沉默下来,她想起了那些旧时光景,丈夫是辅国公,儿子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女儿宫中又得宠,世家大族的底蕴深厚无比,是人人仰慕的国公夫人。
    谁也没料到,狄绒一战,竟传来夫君与儿子投敌叛国的消息。先帝震怒,血洗国公府,却留下了她与两个孙辈,沿街乞讨,好让那投敌的国公看看,家人何等凄惨。
    她盖了盖膝上的厚毯,声音格外沧桑:“现如今我倒是有几分庆幸,我儿归来那日,是因着怀珏而死,否则以怀珏的脾气,你觉得是他个受管束的?”
    张嬷嬷也想起了江家遭难前的少年江陈,那样的意气风发,恣睢肆意,曾因武安侯家的世子爷一句话不中听,便拆了武安侯府的一座别院,是个无法无天,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
    后来跌落泥潭,硬是凭着那股子倔劲,一步步爬了出来,手段也益发狠辣,看起来清冷矜贵又自持,其实骨子里还是不羁的。
    她小心替老妇人摁着肩背,提议道:“或许国公爷日后娶个贤明的妻,日日劝诫着,也能收敛一二。”
    老妇人颔首,喃喃道:“是了,也该娶妻了。”
    江陈出了松寿堂,径直往外走,父亲满脸血污的模样在面前晃,让他微微闭了闭眼,这是他的枷锁。
    “阿韵,我们能不能待会再去祖母那,我大哥或许在呢……”清风送来江霏的声音,怯怯的。
    她最怕大哥了,实在不想往枪口上撞。
    她的手帕交柳韵拉着她的胳膊,并不停步:“阿霏,我今日既来了,便该先拜见长辈,不能失了礼数。”
    柳韵是当今宣庆侯府的嫡女,在诗宴上与江霏投契,如今走动益发频繁。
    她说着,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江首辅,微微垂下眸子轻笑起来,那样一个人,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好看的一个,像是天上的明月,孤高冷清,可眼尾一挑,又带出冶艳的慵懒,罂粟花一般,危险又蛊惑,让人忍不住想要飞蛾扑火。
    “哥.哥哥.”江霏看见前方挺拔的身影,脚步顿了顿,一副畏惧神色。
    柳韵也是一楞,眼角余光瞟见那抹绯色袍角,耳垂漫上一点红晕。
    她并不转头去看,依旧侧着脸,同江霏耳语,一副天真神态:“哥哥怎么了,你缘何要怕他?我瞧着陈哥哥倒是个温润的,定是个好人。”
    她说着话,睁着圆溜溜的眼,只管瞧江霏,脚步却不停。瞥见那云纹袍角越来越近,她心跳愈快,她想,她今日大概要撞进他怀中了。
    走的近了,男子清冽的沉水香一并传来,让人心慌意乱,她微微闭了闭眼,转头迎了上去。
    没有预想中的温热怀抱,咚的一声,眼前发黑,她跌在地上,抬起眼便见江陈已闪身避出几步外,她便直直撞上了廊柱。
    柳韵有些委屈,自小儿被娇宠惯了,还没这样丢人过。可旋即又换上了天真神色,咬着唇,泫然欲泣:“陈哥哥,我.我冲撞你了吗?好疼,韵儿爬不起来了.”
    说着很是自然的伸出手臂,似是等他来搀扶一下。一副小女儿情态,像是烂漫的不懂男女大防。
    江陈忽而笑了,狭长凤眼微微上挑,意味不明。
    柳韵看楞了去,心也跟着跳,可接着,她便听见了他嫌弃的语气:“柳姑娘方才蹭了地面,太脏。”
    这话落了,有一瞬的寂静,柳韵一双眼儿瞪得更大了,有些不敢相信,委委屈屈看住他,便要落泪。忽而目光停在他的领口处,微顿了顿,那里,有处牙印,观形貌,似乎是女子留下的。可世人都知江大人连个通房也无,从不寻花问柳,哪里来的女子痕迹?
    旁边的江霏望了望天,她好像晓得她家哥哥为啥连个女人也无了。
    江陈再不看她,只对着江霏肃了面容,郑重问了句:“阿霏,你可愿意进宫?”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今的李椹,早已不是当初的李椹。”
    江霏想起那个废了一双腿,如今益发阴鸷的少年帝王,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
    江陈出国公府时,尚不到午时。
    他急着回首辅府,将今日的折子处理完。
    拐过几条街,却被一路迎亲的队伍堵住了,只好暂缓了行程,等他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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