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信息,所传递的信息截然不同,互为矛盾。
    人们可以认为后面传递而来的这份信息是真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世界政府根本没有决定涅槃,所以才一如既往的发送着日报信息。
    但如果这份日报才是冒充的呢?
    世界政府发布了命令要求涅槃,救世者文明为了阻止凤凰基地涅槃,故意冒充世界政府发出了这份日报,就是为了麻痹己方呢?
    哪一道信息才是真的?哪一道信息才是假的?
    无法分辨,无从分辨。
    两道信息都有可能是真的,也都有可能是假的。甚至于有可能两道都是假的,救世者文明试图借助这两道互相矛盾的信息,来达成什么目的。
    会议室之中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没有人试图从技术细节、秘钥、暗语、编码等角度,去分辨这两道信息的真伪。因为这两道信息既然能呈上来,那就意味着,这道程序已经提前执行过了。
    罗海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重新睁开。
    “这份指令是假的,是救世者文明劫持了世界政府的通讯链路,或者直接伪造了通讯链路发出来的。我们不能执行这份指令。”
    他下定了决心,既然技术层面无法分辨真伪,那便唯心一次。
    说不定当初的吴渊院长早就考虑到了自己所可能面临的困境。他告诉自己的话语,便是应对类似困境的真正正确的道路。
    这很不靠谱,但罗海云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委员们继续沉默着,默认了罗海云的决定。
    片刻之后,一名委员站起:“我去稳定一下社会情绪。”
    “一起。”
    数名委员陆续离开,最后只有罗海云一人继续留在这里。
    不久之后,又一道信息从外界传进了凤凰基地。
    “首都失陷!首都失陷!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我命令你们,立刻发动反击!立刻发动反击!”
    罗海云木然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又一道信息传了过来。
    “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注意!救世者文明没有放弃资源收集计划,目前双方合作仍旧平稳,局势仍旧平稳!涅槃指令为冒充,不要执行!不要执行!”
    罗海云仍旧不为所动。
    “不要被敌人欺骗!人类世界危在旦夕,即将灭亡,再不反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不要忘了你们的职责和义务!”
    “二号基地已经展开反击!救世者文明飞船受损!二号基地被毁!一号,三号基地,我命令你们,一鼓作气,把握机会,摧毁救世者文明飞船!”
    “世界政府严令,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不要反击!不要反击!”
    似乎一真一假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试图阻挡自己,接下来所发布的消息愈发快速。一方严令立刻反击,一方严令不许反击。两道命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但罗海云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仍旧不为所动。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了数个小时时间,才渐渐沉寂下去。到了最后,持“立刻反击”意见的消息彻底消失不见。持“不许反击”意见的信息则说道:“敌方已经放弃干扰。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你们做得很好。继续保持蛰伏,等待后续命令。”
    罗海云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一条信息,他仍旧无法判断真假。
    说不定之前那条坚持要立刻反击的命令才是真的。此刻它的消失,只不过是因为人类世界已经毁灭,他们没有能力再次发出信息罢了。
    一万余米之上的地表,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人类。
    罗海云抬起头来,看着上方。但他的目光被天花板完全阻隔,无法穿透。
    就算他的目光可以穿透天花板,上方还有厚达一万多米的岩层,任何无线电信号都无法穿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如果此刻人类世界已经被毁的话,那么救世者文明就有了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来慢慢炮制己方——就算己方躲在一万多米的岩层之下,也逃不过去。
    快则几个小时,慢则几天时间,己方的灭顶之灾,恐怕就要来了。
    此刻,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湖泊旁边的凉亭之中,天子仍旧在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莫鸿山快步而来,神色阴沉。
    湖面平整如镜,除了微风荡起的片片细小波纹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却不炎热,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第一次尝试已经确认失败。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全都没有涅槃。”
    莫鸿山低声汇报了这个消息。
    原本以他的能力,以灭世组织的势力,虽然他已经网罗了许多通讯与计算机、密码学的专家,也根本不可能搞到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频率与密码,也不可能攻破世界政府布下的安全验证。但在天子出手解决了最为困难的一个问题之后,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必然手到擒来,因为他想不到自己的伪装有任何被识破的可能。但出乎预料的是,三个凤凰基地竟然一个执行命令的都没有。
    这让他神色十分不好看。
    “我怀疑,那三个凤凰基地此刻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已经被封闭在地下数年之久,说不定早就因为内乱完蛋了。”
    从理论上来说,就算那三个凤凰基地因为内乱而自毁掉,外界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一万多米厚的岩层,除非事先布置,否则可以隔绝任何信息的传递。
    天子合起书本,抬起头来,看着莫鸿山平静的摇了摇头。
    看到天子摇头,莫鸿山立刻就知道了,那三个凤凰基地绝对还在,并没有自毁。
    “您……您为什么不直接出手,毁掉那三个基地?世界政府对您不会有任何办法。”
    “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毁掉它们。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世界政府所可以做出的反制手段太多了。”
    莫鸿山默然。
    很显然,天子不希望此刻的“平衡”大局被破坏。在它心中,似乎仍旧以资源收集任务为重。而资源收集任务又离不开世界政府的配合。
    它有顾忌。既然有顾忌,那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只能通过莫鸿山来做。
    “我会再想办法的。”
    “去吧。”
    莫鸿山离开,天子则再度将书本打开,认真的看了下去。
    远方,某扇窗户之后,姜玉兰望着这一幕,手掌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旁边,另一名风险审查委员会领导者忍不住骂了一句:“败类!无耻!”
    姜玉兰长出一口气,低声道:“吴渊院长说过,我们文明中最不缺的,除了英雄之外便是叛徒。莫鸿山的角色,只要天子想,就总会有人担任。叛徒的出现不可避免,我们不能奢望消灭所有叛徒,而是更应该去思考怎么降低叛徒的危害。”
    提起吴渊这个名字,几名领导者脸上神色俱都有些复杂。
    他们知道,黑箱计划的执行,吴渊院长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但现在,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却出了岔子。这让他们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三个凤凰基地,真的不会因为虚假的指令而提前涅槃,导致功亏一篑么?而,如果救世者文明对人类发起全面进攻那一天真的到来,那三个凤凰基地,真的能如期涅槃力挽狂澜吗?
    前景似乎并不乐观。
    世界政府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除了众位决策者之外,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也参加了此次会议。
    “……与凤凰基地间的通讯链路各项信息全面泄露,‘灭世’组织借此向凤凰基地发送了大量虚假信息,试图令凤凰基地提前涅槃。我方则以最快的速度发出澄清消息,双方僵持了约五个多小时的时间。截止到现在,并未有任何一座凤凰基地受到欺骗。”
    吴渊首先汇报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听到汇报之后,决策者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他们其实并不关注具体的细节,但这些细节背后所预示的某些事情,却让他们不得不关注。
    首先,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链路为最高密级,任何能想象到的,有效的保密方式全都用上了。而以莫鸿山为主导的“灭世”组织,没有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攻破这些防护。
    要确认这一点很简单,因为在不知道关键信息的情况下,世界政府自己所组织的力量都无法做到。灭世组织的实力不可能比世界政府更强,他们就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事实却偏偏是,灭世组织做到了。
    这就必然意味着,此次事件背后有天子插手。
    而……平衡态势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两大文明合作一直平稳,现在天子却忽然间动手开始对付人类世界的底牌,这意味着什么?
    决策者们同时想到了什么,但谁都没有说出来。他们只是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屏幕之中,吴渊的身形之上。
    吴渊轻叹一声,道:“我们认为,这段持续了数年时间的战略平稳期,可能就要结束了。我们预测之中的那个‘变化’,可能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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