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颜雪怀终于给自己那无聊之极的待嫁生活找到了乐趣。
    看书。
    传教士送来的番语书当中,除了没有宗教类的以外,所涉及的种类还是很多的。
    颜雪怀甚至还在当中找到了几本传记。
    传记是目前她看的最流畅的,其他的都有困难,可是有困难也要看,而且那些才是重点,颜雪怀只能把传记当成解压。
    小满申请做她的助手, 颜雪怀没同意,小满要上学,放学后还要做功课,现在又要学习番语,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想来想去,颜雪怀想起邬大人府上的那名叫识红的丫鬟。
    她写了一封信, 让莳萝送过去,信上只说想借识红过来帮忙。
    只是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识红不但来了, 而且还是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来的。
    “颜姑娘,夫人说,让奴婢以后跟着姑娘。”
    说着,识红把卖身契双手呈了过来。
    颜雪怀没接,她问道:“你是邬家的家生子,还是买来的?”
    识红说道:“奴婢不是家生子,奴婢是买来的。”
    “那你到邬家多久了?从小来的?”颜雪怀想起识红的那一笔好字,苏夫人对这丫鬟没少费心思培养,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收下了。
    识红摇头:“奴婢是三年前才到的邬府,夫人心地善良,听说奴婢识的几个字,见奴婢可怜,便将奴婢带回府去的。”
    识红说到这里,声音一顿, 颜姑娘该不会嫌弃自己只在邬府待了三年,比不上家生子, 对自己不放心,因此才不肯收下卖身契吧。
    她连忙解释:“奴婢祖籍高县,家里虽然很穷,可也是农户,有两亩田地,风调雨顺时也能填饱肚子。奴婢的娘是认字的,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奴婢小时候,阿娘便教奴婢认字,还把省下来的钱偷偷买了纸墨,让奴婢练字,后来奴婢的爹去世了,奴婢便与阿娘相依为命,后来战乱了,村里的人都往外逃,阿娘带着奴婢,跟着大伯一家逃难出来......
    路上没有东西吃,大伯把阿娘......换了半袋糙米,再后来,又把奴婢卖给一个过路的男人,大伯和那人讨价还价是争吵起来,还动了手,邬家当时也离开京城回了祖籍,苏夫人得知他们是为了这事吵架,便用比那男人更高的价钱,把奴婢买了下来。”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明白苏夫人的意思了,苏夫人怜惜识红,可识红在邬家也只是个丫鬟而已,将来最好的结果,顶多就是配个府里的管事,做个管事娘子。
    但若是给自己做助手,以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出路。
    “现在战乱平息,能返乡的流民也都返乡了,你既然是高县人,有没有想过回去?”颜雪怀看着识红的眼睛,这姑娘目光清澈,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识红再一次摇头:“大伯卖了阿娘,又卖了奴婢,从那一刻起,奴婢就不是他家的人了,奴婢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高县,只盼着老天爷能保佑,让奴婢能找到阿娘。”
    颜雪怀点点头,这丫头是个拎得清的。
    可是她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既然她想把识红留在身边,识红身上就不能有任何疑点。
    “你的字既然是你娘教的,想来你娘也不会是寻常乡野人家出身吧。”颜雪怀问道。
    识红低着头,沉默一刻,她抬起头来,说道:“奴婢的娘出身大户人家,十四岁时她被庶兄和庶妹骗出府,一起去城外烧香,回来的路上遇到贼人,只抢走奴婢的娘和她的丫鬟,却放走了她的庶兄和庶妹。
    后来阿娘被卖到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嫁给了奴婢的爹,奴婢听伯娘说过,阿娘刚来的时候,白天都是被拴起来的,后来阿娘有了身孕,家里这才不再拴她,阿娘便托了货郎去给娘家送信,阿娘的娘家离我们村子其实并不远,就在邻近的白县,从白县到我们村子,只有几十里。
    后来娘家来人了,来的是奴婢的外祖父外祖母,连带着几个叔叔,就连县衙的官老爷也来了。
    奴婢的大伯和爹都给吓坏了,生怕自己被治罪。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奴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看到大腹便便的阿娘,却一口咬定,这不是他们的女儿。
    明明阿娘能叫出他们来的所有人的名字,可是他们就是不认,他们走后,阿娘差点被活活打死,若不是阿爹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阿娘可能真被打死了。
    后来阿娘生下奴婢不到十天,便下地干活,落下病根,再也没能开怀,奴婢的爹便总是打阿娘,阿娘也断了心思,再也没有想过逃走......”
    听到这里,颜雪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亲爹亲娘的确想找女儿,但是他们要找的是那个冰清玉洁,知书达礼的女儿,而不是已经卖给乡里村夫做老婆,挺着大肚子,失去贞洁,即使找回来也会被人耻笑的女儿。
    “行了,你的卖身契,我先收下了,你留下来吧。”
    颜雪怀让莳萝去给识红安排住处,莳萝是个直性子的姑娘,这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早就哭得眼睛红红了,又想起嬷嬷们说过,当丫鬟的不能哭,便使劲低着脑袋,生怕让大姑娘看到。
    颜雪怀让珍珠找人去高县打听,不久,消息传回来,高县的冯家村确实有一对兄弟,弟弟的媳妇是买来的,战乱时,大伯子一家带着弟媳和侄女一起逃难,据说那母女俩全都死在路上,不过,大伯子家的儿子后来说了实话,他二婶和堂妹都是被卖掉的。
    至于识红的外家,也查到了,那家人居然还是有官身的,老太爷是致仕翰林,进士及第,大老爷便是识红的外祖父,是位举人老爷,更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助养孤儿,据说他的嫡长女出城上香时遇到贼人下落不明,后来据说找到尸体了,姑娘为了保住贞节,自尽了。
    而识红的外祖母后来老蚌生珠,在女儿“死”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子孙绕膝,幸福无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时颜雪怀已经成亲了,听到消息后,连连冷笑,第二天便回了娘家,抱着李绮娘不松手。
    现在,颜雪怀和李绮娘说起识红的事,李绮娘叹息:“要不你还是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自己拿着吧。”
    谷戁
    颜雪怀觉得自己的娘,就是个老好人,她越发不放心了,她不在身边看着,她娘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我先拿着,如果她做事做得好,我再把卖身契还给她,当做奖励。”
    此时此刻,识红心里感激的只有苏夫人,颜雪怀若是现在不收卖身契,识红也不会感激她,只会认为,给自己自由的还是苏夫人。
    可是识红以后要跟着的人却是颜雪怀啊。
    所以颜雪怀即使不想收下卖身契,这会儿也还是要收下来。
    她仔仔细细向李绮娘解释了一番,接着说道:“若是大婚的日子推迟就好了。”
    李绮娘不明白自家闺女,明明说着识红的事,怎么就转到大婚上了?
    还要推迟婚期,这是能推迟的吗?
    如果可以,李绮娘也希望女儿在自己身边多留几年,可是不行啊,即使不是因为皇命,女儿的年纪也大了,十七岁了,她像女儿这么大时,已经当娘了。
    “好端端地为何要推迟婚期?”李绮娘不解地问道。
    颜雪怀叹气:“我想在您身边多待些日子。”
    她不放心,不放心,为一千遍还是不放心。
    李绮娘哪里知道闺女是不放心好,她感动得想要抱抱闺女了,这才是娘的小棉袄。
    “你嫁过去以后,想吃什么了,就让人和娘说一声,娘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说得就像皇子府里缺吃缺喝一样。
    “娘听说七殿下被罚过好几次俸禄了,他没有封地,也不像是有积蓄的样子,若是他缺钱找你要,需要你动用嫁妆银子,你可不能舍不得”,李绮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让他打欠条。”
    颜雪怀差点笑喷了,她娘的脑路有些清奇啊。
    “娘听人说,端王就打了很多欠条,二十四衙门的人,把他的欠条都送到御前了,还是皇帝自己用私房钱给他还的。”
    所以她娘这是认定了皇室的欠条有用?
    好吧,颜雪怀想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是绝对有用的,端王的欠条是二十四衙门,所以皇帝才会替儿子还帐,若是换成债权人是儿媳妇,呵呵,谁知道呢。
    正被母女俩碎碎念的柴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琉璃低声问道:“七爷,您是不是伤风了?”
    “没事,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柴晏扬起嘴角,自家香菜一定在想他,香菜这会儿在做什么,试嫁衣?嗯,一定是!
    琉璃在心里嘀咕,一定是您擅做主张,偷偷来鞑剌的事,被陛下和太子爷知道了,他们正在骂您,鞭子和板子全都准备好了,回去等着挨揍吧。
    三天前,琥珀乔装成福王的亲信,与鞑剌派来的人成功接头,并且带着福王的密信,悄悄去往鞑剌。
    而真正的福王亲信,还没有见到鞑剌密使,便被魏明政活捉了。
    柴晏和琉璃则扮成琥珀的随从,成功偷越国境,踏上了鞑剌的土地。
    原本的计划,只有琥珀和琉璃两人出境,但是柴晏不放心,他要亲自到鞑剌看一看,端王一个没留神,就让他和琉璃跑了,这会子怕是早就气疯了。
    正在这时,琥珀从外面回来了,他做文士打扮,还特意留了两撇小胡子,他现在不是琥珀,而是曲静,最近两年,福王提拔起来的心腹。
    真正的曲静是个孤儿,七岁时卖进福王府做小厮,原本隆安郡王是想让他跟在柴荟身边的,无意中发现他很聪明,便让他读书识字,曲静曾化名曲文阁参加过科举,是一名童生,还在树人书院读过书,直到刘渺跟着柴荟去了京城,福王才让曲静召回福王府。
    曲静通晓鞑剌语和安夏语,对鞑剌的风土人情都很了解,他还学过细作的功夫,用飞鱼卫指挥使韩峰的话说,曲静是福王专门为鞑剌培养出来的人。
    如曲静这样的人有多少,目前还不知晓,若不是曲静后来回到福王府,就连神通广大的飞鱼卫,也不知道树人书院那个沉默寡言的曲文阁,竟然是福王的人。
    琥珀比曲静小了四岁,但两人个头差不多,都是容长脸丹凤眼,再加上曲静标志的小胡子,乍看上去有五六分的相像。
    琥珀说道:“明天上午,五王子的人会过来见我们。”
    五王子便是鞑剌王与金环公主的儿子,也是现在最受鞑剌王宠爱的王子。
    他们三人自从到了鞑剌,便被安排住在客栈里,这里距离鞑剌的王城还有三百多里,是一座很小的镇子。
    虽然只是个小镇,但却很热闹,镇子上除了鞑剌人,还有安夏人,甚至也有汉人。
    因此,他们三人住在客栈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客栈的老板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话问他们是不是来做生意的,琥珀便用流利的鞑剌话告诉他,他们是想买些毛皮悄悄贩到大魏去。
    自从金环公主来到鞑剌和亲,大魏和鞑剌便正式建交,鞑剌虽然没有像安夏那样,向大魏俯首称臣,但是两国之间可以通商,大魏人可以到鞑剌做生意,鞑剌人也能在大魏的榷场里交易。
    后来鞑剌新王违悖约定,发兵入侵,被定国公齐慰打得落花流水,大魏虽然没有禁止两国通商,但是却提高了关税,鞑剌人高价办理商证后,方能在大魏朝廷指定的几个榷场里交易,如果在这几个榷场以外交易,一旦被抓,便按奸细处置。
    因此,鞑剌人与其高价办理商证,再向大魏交纳高额关税,还不如把商品直接卖给来鞑剌收购的大魏商人。
    只是这些年边关管理严格,能够拿到出关路条,到鞑剌做生意的商贾很少,否则大武和二武早就来鞑剌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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