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飞这下不出声了,他把手缩了回去,又将手套戴了上去,许久才说,“疼啊,可不算什么。往年东西在外面打雪仗也会冻成这样呢。我算了,要是这么干下去,我一个月最少能有十五块钱,奶奶这两天穿着罗小梅买衣服可高兴了,我也能给奶奶买一件,小远的东西也不缺了。”
    他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耸耸肩,“我藏着就是了,你别跟家里说。”说着,低头将许乐手中的罐子和咸菜接了过来,罐子放在车子里让曹远抱着,咸菜挂在车上,“行啦,你是来送东西的吧。就当没看见就是了。我记得你原先可讨厌我呢,恨不得离我远远的,这是怎么了,最近半年越管越多,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照样削你啊。走吧,跟我回去吧,中午奶奶说下饺子,正好一起吃。”
    笑嘻嘻的威胁完,他就往回走去。许乐站在原地想了想,他也想就当看不见,他上辈子为了吃饭也捡过垃圾呢,就是冬天冷夏天臭,受点罪而已,他忍着长大了,曹飞比他坚强,比他泼辣,肯定也行。可想了想,他不知道怎的,就是不忍心,他想着第一次见这孩子时,他被宠的多嚣张啊,可如今怎么就能这么懂事呢?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哪里有人变懂事了他还觉得可怜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一下子跑了起来,冲了过去抓住曹飞的胳膊,冲着他恶狠狠地说,“就你冻得嘻嘻哈哈的样儿,还想削我?你有那本事吗?我有活给你干,你要敢不干,我削不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曹飞显然没将许乐的话当做事儿,在他看来,他都十岁了,从他爸开始犯浑就四处琢磨挣钱的法子,也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无本万利的活。许乐才九岁,能有什么活要干?给他叠被子,洗衣服?这些许乐比他勤快。帮他做笔记,写作业?显然他才是需要的那个。
    就算这些许乐需要,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他也不能要啊。其实曹飞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这么干不是过年后的这几天,已经有一两个月了,从他爸在看守所回来,跟那个女人谈恋爱起。
    他原本没觉得日子难过,毕竟在此之前他叔在家住,还有那三十块钱补助。可他爸回来后,就将三十块钱收了。说是存着给他和小远上学花。曹玉武又不是拿去挥霍了,每次存钱回来还给老太太看看存折上的数目,即便罗小梅嫁进来也一样,老太太张口要他都不答应,也没理由,再混账的爸,要给儿子存点钱,谁能说什么。
    但曹飞心里明镜似得,这笔钱跟他没关系了。于是,他想出了这法子。这一块捡垃圾其实都是有地盘的,许乐还小不懂,还以为是个人都能随便扒拉垃圾箱,捡点东西拿出去卖钱。却不知道,他为了这块地方,跟两个小孩已经打过两次架了,虽然都是他赢了,可一次伤着了胳膊,一次伤到了后腰,费这么大劲儿才夺下的,他怎么可能随意放弃。
    他推着小车跟着许乐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许乐就停了脚步,“你后面捡的这一布袋子东西也拿回去吗?你平时往哪里卖啊,先去卖了吧,别让奶奶瞧见担心。”
    曹飞原本就这么打算,听了脚就拐了个弯,去了在家属院东边一个城中村,那儿住这个收废品的,曹飞说都是卖给他。交易的时候许乐啥话也没说,就站在那儿看他给人家拿出那些东西,男人在那点了点,一共五个酒瓶子,八两铁,还有一堆纸,递给曹飞三毛钱,“一共二毛八,上次还欠你两分,正好给你。”
    曹飞很自然的接了过来,放进了贴胸的衣服里,推着小推车带着许乐往回走。许乐这时候才说话了,开始问他,你今天捡了多久啊?昨天用了多少时间?平时也能有这么多吗?好像一下子对这事儿感兴趣起来,曹飞只当他关心自己,也没在意,一个个都老实答了。
    等着两个人进了屋,老太太的素水饺已经包好了,瞧见许乐就乐了,许乐将东西递过去,指着麦乳精说,“我干妈说这东西有营养,一共来了两罐,让我给曹飞拿过来一罐,每天早上喝一杯,说是管长个儿,奶奶您可别忘了。”
    老太太一听,就点了头。连厨房都不呆了,抱着罐子就往大屋走——曹玉武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大屋里曾经住过他和李桂香,罗小梅结婚前闹腾了半天,也没同意住在这儿,结果两口子住进了小屋去,罗小梅见天嘟囔屋子小,不敞亮,住着挤得慌。
    八成是闻见饺子香气了,罗小梅从小屋里开门出来,瞧见许乐还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挺难看的说了句,“呦,乐乐来了。你这孩子鼻子比狗都灵,家里三十的剩饭从年头吃到昨天,今天刚新包了饺子,你就摸过来了,还真有口福。”她还想再说两句,但眼见老太太从大屋出来了,就换了语气,“乐乐可真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飞飞,以后大娘这个弟弟出生了,乐乐你可别忘了他啊。”瞧见老太太要瞪她了,罗小梅连忙说,“行了行了,来来来,上桌吧,再晚饺子都qiu了。”
    这顿饭吃的也不算寂寞。曹远如今已经能吃点饭菜了,曹飞专门将他放在自己身边,端了一盘子哄着他吃,曹远吃剩的,不要的,扔了的,就全进了他的嘴。罗小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显然有些闹胃口,吃一个就要停半天,旁边放着杯凉白开,喝一口往下压压。
    只有曹玉武跟个没事人似得,端着盘饺子一口一个吃得喷香。仿佛曹远难喂,罗小梅孕吐都没看见。一会儿小碟里的醋吃完了,他就伸手往罗小梅那儿一推,大爷似的吩咐,“给我倒点醋,再加点酱油。”罗小梅也不敢违抗,听了连忙站起来,忙活去了。
    许乐不知咋的放了点心。曹玉武这样的人,爱谁都不会比自己多吧。那样的话罗小梅就不会那么重要,曹飞他们也能少遭点罪。等着吃了饭,老太太喊了不情愿的罗小梅跟他一起收拾,曹飞就带着许乐进屋哄曹远睡午觉了。
    许乐盘算了一个多小时的事儿,这时候才脱口。他说,“捡垃圾你别去了,这活脏累,最重要的也挣不了几毛钱。我都盘算过了,这一个月你能拿到十几块钱,还不是因着春节来了,可平时谁家里没事天天喝酒买肉,等着一出三月,肯定就拿不到这些了。你要是真想挣钱,明天早上别睡实了,凌晨四点起来等着我,我带你赚钱去。”
    说完,许乐就起了身,准备回家。曹飞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赚什么钱,起这么早干什么?”
    许乐也不告诉他,就吊着他,“反正比你捡垃圾强,我在下面拿着手电筒照一下,你就下来。对了,穿厚点,我记得家里有件军大衣,把那个穿上。别忘了啊。”
    曹飞还想再问问,许乐直接就出了大屋,那边老太太瞧着他要走了,就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个铝制的大饭盒,用布袋子装了递给他,“这是饺子,拿回去你和黑妹晚上吃,不用再做饭了。”
    曹飞只能闭了嘴,还想跟出门去送送许乐顺便问问,可曹远实在太不给力,八成是迷糊了一会儿,一睁眼瞧着他的左右护法都没人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在曹飞眼中,挣钱再重要也不如曹远,这下子连忙把话吞了下去,直接回屋哄孩子了。
    许乐这才吐了口气,慢腾腾下了楼。那法子是他上辈子差不多这个时候用过的,其实吃苦程度不亚于捡垃圾,但一来干净,二来挣得多,是他上辈子脱离贫困的第一桶金。但他这辈子因着有干爸这个大杀器,不用动就有钱了,所以一直没干。
    他叹了口气,垂着脑袋一阶一阶往下蹦,教给曹飞也行,总比让他受罪还赚不着钱强。只是路过曹飞捡垃圾的那地的时候,许乐脚步顿了顿,就转了个弯,去了曹飞刚才卖废品的地方。这时候还是中午呢,男人正在吃饭,听见有人招呼端着个饭碗就出来,一瞧是来过的许乐,一下子愣了,问他,“小孩你怎么又来了。”
    许乐露出甜甜的笑,“叔叔,你还记得我呀。我是刚才陪那个哥哥来的小孩。”男人问他,“你怎么自己来了,丢东西了?”许乐摇摇头,有些为难的跟他说,“叔叔我能跟你商量点事儿吗?你能不能不收哥哥的东西了。”
    男人一听就有些稀奇,把饭碗放一边,低头瞧着他问,“怎么了,你哥哥卖了钱没给你买糖吃啊。”许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哥太想赚钱了,他今天把爸爸的白酒都倒光了,卖酒瓶,还带着弟弟四处跑,把弟弟都冻病了,爸爸说以后不让他干了,可他不听。叔叔,你别收他的东西好吗?我不想弟弟生病呢。”
    许乐长得本就好,白生生的,这会子做出一副很为难,很心疼的模样,瞧着别说多让人喜欢了。男人还没说啥,屋子里就走出个女人,冲着他说,“还不应下来,你说就那点东西,你值当的吗?以后不能收了。”说完,她低头冲着许乐特和蔼的说,“你放心,阿姨以后保证不收他的,放心吧。”
    许乐这才笑了,说了谢谢后,蹦蹦跳跳走了。老远还听着那男人在那儿嘟囔,“我也是可怜那孩子,他推着个小孩求我,我才答应的啊,哪知道是这样。他每天那三两毛钱,一个多月赚的也不如我一天多啊,我何苦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断了曹飞后路后,许乐难得早早就上了床,他倒是不用专门让黑妹叫他起床,早一个星期,黑妹和杜小伟就定了今天一大早去进白菜。他们三点半就走了,许乐随后就起来,洗漱完了,将黑妹给留的煎水饺吃了,拿了个保温杯装了满满一杯粥,然后穿上厚棉袄,将杯子塞进怀里,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这车子是给黑妹专门买的,是女式的,许乐虽然个头不够高,但不坐座位的话,还算能走。等到了那儿,也就四点钟,许乐拿着手电往他家大屋窗户上晃了几下,然后又绕到楼道口,每三分钟,就瞧见曹飞裹着个拖地的大衣,瞧瞧下了楼。
    一见他,许乐就把自行车让了出来——他早见过这孩子骑车子带人,坐在后面抱着军大衣的下摆,指挥着他往市里骑去。一路上都没人,曹飞所在衣领里,闷声闷气的对他说,“到底要干什么去?”
    许乐也不告诉他,“到了你就知道了。哎,就这儿,往左拐,太好了,还没人。行了,就停一边吧,咱俩在这儿呆着。”
    曹飞跟个傻子似的看着上面写得几个大字,第二国棉俱乐部。问他,“乐乐,你傻了啊,这地方八点才上班呢,电影也晚上才放呢,你现在来干什么?在说,这地方怎么赚钱啊。这儿不让摆早市的。”
    许乐将怀里的保温杯递给他,一副不成器的目光看着他,“你才傻呢。我能不知道八点上班?”他不在意的说,“《生死恋》今天放映,日本进口的,好多人都要看,一张票都难求,懂了吧。”
    曹飞喝了口还热乎的粥,跟被吓傻了似的说,“乐乐,你……你这是让我倒票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的确是当票贩子,后世这个行业还有个名字叫黄牛党,因垄断低买高卖,名声颇差。
    但在1982年的年初,这个行当干得人极少,正处于无人竞争状态。但偏偏在经历了六年之后,文革所带来的压制之气已经慢慢散去,人们的思想正在解冻,这又是年轻的男女们开始追求时髦时候,买一件几个月工资的衣服,买两双一个月价钱的鞋,还有看场电影成为他们的消遣。
    供不应求的票和无人竞争的市场,几乎让上辈子的许乐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对于函城来说,许乐并不那么了解,所以才让曹飞凌晨四点就到这里排队,省得有人占了先。
    曹飞把那桶白粥喝完,打了个饱嗝,将盖子拧好把保温杯放在车筐里后,他才抹着嘴对许乐说了声真情实意的谢谢。许乐原先说专门给你带的,可想着这小子昨天不听劝的样儿,就别扭的别过头,不在意的说,“没,我早上吃的煎水饺,稀饭喝不下了,才给你的。”
    一听煎水饺,饭量开始倍增的曹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若是原先,他肯定想,你自己吃的那么好,为什么给我喝白粥,别说放糖了,连块咸菜也没有。可他现在明白了,连爸爸都不一定对你好,其他人没义务对他好。
    所以,这孩子笑着说,“白粥就挺好了,我还担心你没吃饭呢,这下也放心了。”他将大衣敞开怀,“外面挺冷的,这衣服挺大,乐乐你过来,我搂着你给你暖和会儿吧。”
    许乐说完那话就有些后悔了,干嘛还要刺他一下呢,明明已经够可怜的了。他撩开眼皮瞧瞧,军大衣的确比自己的小棉袄看着暖和,就特没出息的凑过去了。曹飞坐在了售票口下的台阶上,从后面搂着许乐,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中间,鼻子里吹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全部喷在了许乐的脖颈间。
    许乐的估计没错,在函城,目前还没人打上票的主意,两个人一直等到七点半,才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买票,但一瞧就是为自己买的,拎着个早饭,边吃边等着,也不着急,更没在意排在最前面的两小孩,八成以为是早到了几分钟。
    从第一个人来,两个人就已经站起来分开了。那点子热粥根本不够曹飞吃的,又有旁边人的早饭香气不断飘过来,曹飞的肚子一直跟打鸣似得叫。许乐瞧见人也多了,曹飞不会丢了,吩咐了一声让曹飞等着,就转头往那边的小巷跑过去,曹飞不知道他要干啥,着急的叫了两声,没叫住,又不敢离了原地,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许乐就提了一个塑料袋从那边跑过来,曹飞着急的训斥他,“你乱跑什么啊,这地你又不熟,万一丢了怎么办?”
    许乐不在意的将袋子塞在他手中,“快点吃,放了一根肠两个鸡蛋,保管够了。”
    那塑料袋因着许乐的松手而敞开,带着葱花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曹飞低头瞧了瞧,是一张煎饼果子,怕是放的油条有些多,压根就合不拢,显得格外大。
    他不知道咋的,也许是那些热气蒸的,心里和眼睛都有些酸,只是又不好意思露出来,猛吸了几口气才说,“你买这个干啥,好贵的。”
    许乐说,“反正我吃饱了,你不吃就拿回去吧。奶奶吃不了,小远也吃不了,你给你爸留着吧。”他话音还没落,曹飞就投降了,“我吃,我全吃了。”
    不过说完他没动,而是将塑料袋弄好,露出鸡蛋最多的部分,递到了许乐面前,“这块鸡蛋多,瞧着肠也在这儿,乐乐,你快咬两口。”
    许乐一抬头就瞧见对自己笑着的曹飞,两个人差着半头,这样看,这孩子眼睛里全都是自己,满满当当的都是感激。许乐叹了口气,心里暗道,一个讨厌的小孩怎么能变得这么讨人喜欢,这太不科学了。可嘴巴还是凑过去,不过在咬之前还嘟囔,“你原先可不吃有我口水的东西啊。”
    曹飞将煎饼果子往上凑了凑,“我不嫌,你的我都不嫌。”
    许乐那一口就咬了下去。因着是大冬天的清晨,曹飞冻了两三个小时,所以他让多了些辣子,结果这些辣椒和鸡蛋,香肠,葱花、香菜、芝麻在一起,在混着甜面酱的咸香,在口中爆炸开来,许乐觉得,自己好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煎饼果子,他抬起头,冲着等他咬第二口的曹飞说,“快点吃,可好吃呢。”
    等着曹飞将东西吃完,也就到了上班点,曹飞将塑料袋扔了回来,许乐就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块钱,跟曹飞说,“三毛钱一张,你买五十张,要两两都坐在一起的,别都挨着,靠后点,分散开。”
    曹飞一听就愣了,一个大礼堂起码要三四百个座位,他以为许乐怎么也要买上一二百张票呢,没想到这么少。不过售票口已经开了,后面的人都动了起来,没时间说话了,他推了推说,“不用你钱,我有。”
    说完,就踩着台阶上跟售票员说话了。许乐听了听,曹飞还挺有模有样的,就从队伍中退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的自行车那儿等他。过了十几分钟,曹飞这抱着一沓子票跑了过来,冲着许乐说,“五十张,都是两两一起的,我专门分开要的,那阿姨挺好的,我说啥都中,还问我为啥买这么多呢。”
    许乐心里一惊,就听曹飞说,“我说我帮小叔叔买的,他们上班没时间,我放假呢。”许乐那心又跳了回去。两个人上了自行车,还是曹飞带许乐,只是他这回话多了起来,一会儿问怎么卖,一会儿又问晚上要几点过去,其实他有些担心卖不出去,可又怕许乐多想,话在嘴边就咽下去了。
    这些担心让曹飞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连陪着曹远玩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曹远瞧着扔出去的球一直没被捡回来,不知道喊了多少声,还是老太太听见后心疼的要死,跑过来将球递给了曹远,冲着曹飞说,“飞飞你怎么了?早上和乐乐吵架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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