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细雨绵绵。
    淅沥的雨声里,水珠由听涛阁的飞檐串泻而下,在地面交织出一片水花。
    雨水带来的清寒,使谢长生灵台一片清爽,好似身处高天,超然于世俗之外。
    他立身檐下,目光落在石尖上、花草上,水珠溅飞的景象,像包含某种难以言说的法理。
    妩媚的女音在他身后响起:
    “义父小心晨雨湿寒,若不慎着凉,此行……”
    谢长生目光上移,穿过重重雨幕,落在闪电横生的云层中,淡淡道:
    “若上天要亡我谢长生,诸般行事也无法避免。”
    邱雨娇躯微颤,低头神伤。
    谢长生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到邱雨艳丽的俏脸上,是一副悲伤的神情。
    “你跟我至今多少年?”
    “五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
    谢长生轻笑一声道:
    “你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邱雨有感而发,激动道:
    “义父对我有再造之恩,若非义父搭救,如今多半沦落在青楼妓院,任那些臭男人调戏玩弄。”
    “同义父在一起的每一日,仿佛历历在目,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谢长生微微动容,沉吟片刻,终未多言。
    风声呼啸,滂沱大雨倾盆打落。
    一道闪电撕裂长空,“隆隆”声中,一行数人踏空而来。
    为首之人,面容粗犷,身躯魁梧,有一股豪杰气概,令人生畏。
    此人是副殿主杜心武,常年刀不离身,一身武力皆系于腰间宝刀之上,绰号“戳神刀”。
    他临到近前,双脚落地,躬身拜道:
    “大哥,岛内事务我已安排妥当,两日后,本殿大军将压往万妖岛!”
    邱雨神色一怔,定定看着语态恭敬的杜心武,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般话来。
    谢长生右手虚扶,待杜心武走近道:
    “此事我自有决断,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累及殿员性命。”
    杜心武肃然道:
    “长生殿能有今日辉煌,全凭大哥往日威名,震慑一干宵小之辈,近年来方能发展得风生水起。”
    “大哥要去万妖岛,我等殿众岂能坐视不理。自当倾尽全力,助大哥成事!”
    他这番话邱雨将信将疑。
    以邱雨对杜心武的了解,没理由会这样大张旗鼓。
    杜心武是什么样人?
    邱雨自觉很清楚。
    但邱雨所了解的情报,仍浮于表面。
    杜心武是同谢长生一起打天下的几位元老之一,行事无需给任何人解释。
    他约见万妖岛阎鬼,确实有私心。
    没人比他更期望谢长生活出第二世。
    这也意味着,他能活出第二世,殿内更多人也能活出第二世!
    届时便能进一步统合碎裂之海,进军中土,看看那中土大地的美丽风景!
    他的志向,亦是当初谢长生的志向。
    只要谢长生能活出第二世。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谢长生摇摇头,沉吟不语。
    余者皆看向谢长生,目中充满敬佩。
    这个几乎凭一己之力,撑起长生殿偌大基业的盖世豪雄,行事光明磊落,杀伐果断。
    可迟暮之年,濒临死亡,曾经的豪气干云,似乎已经泄尽。
    瞻前顾后,全无半点豪雄风采。
    杜心武向来以冷静精明着称,但看着这个最尊敬的大哥犹豫不决,内心的感情像熔岩般爆发出来。
    他胸口强烈起伏,深吸口气道:
    “恕小弟直言,以如今长生殿的实力,哪怕飞火门同万妖岛结盟,我等也有五成胜算!”
    “大哥在犹豫什么?担心殿众生死?”
    “大可不必!”
    “若无大哥早年间浴血奋战,哪有如今的太平享乐!”
    “只要大哥一声令下,殿众无不响应,刀山火海绝不皱下眉头!”
    “大哥!你不能死!”
    “你一定要活出第二世!”
    谢长生轻叹一声,环视众人,能看出他们发自内心的真切期望。
    活出第二世……
    太难!
    看似辽阔宽广的碎裂之海,人族多如过江之卿,可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活出第二世。
    皆寿元三百载终。
    武道七境,一境一重天。
    他晋入第七境无相境十载光阴,始终难窥分毫破境曙光。
    前方无路,如何破境?
    坦然直面死亡容易。
    他从不怕死。
    只是心有不甘!
    无相境真是武道极点吗?
    他不信!
    尽管史书古籍中并未记载更高深的武道境界,好似被上天封死武道前路。
    但练武多年,他深知本是逆天而行。
    心内唯有坚韧不拔、勇猛精进,一步也不能退!
    退一步,精气神不稳,更无突破希望!
    他人都以为谢长生已经放弃,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可他从未放弃,只要一息尚存,便敢与天争命,夺一线生机!
    凉风从海上徐徐吹来,带来海水熟悉的咸味。
    雨声渐歇,乌云缓缓消散。
    恰如谢长生的心境,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目露神光,遥望远空,发出一道命令:
    “两日后卯时,召吞云部、鳞蛇部、火舟部,到南部校场集合,余下各部留守岛内。”
    这三部是长生殿的精锐,每部数量皆为三千之数,饱经战火洗练。
    总数虽不多,却更方便行事。
    杜心武神色激动,他亦深谙用兵之道,明白谢长生的想法,当下不再多言,携属下告退。
    邱雨目送杜心武等人消失,一颗心仍激荡不已。
    记得上次谢长生领兵征战,距今已过去足足十八载五月二十一日。
    当年谢长生的绝世风采,仿如昨日发生,无比清晰。
    邱雨看着谢长生宽阔的脊背,不由得痴了。
    过不多时,岛内战鼓擂响,鼓声、人声与兽吼交杂,异常热闹。
    最后汇聚成一道滚滚音浪,震彻长空。
    “长生兵锋,所向披靡,踏平万妖岛!”
    “长生兵锋,所向披靡,踏平万妖岛!”
    “长生兵锋,所向披靡,踏平万妖岛!”
    ……
    历经大小战役上千起,长生殿众,纵然是稚嫩新兵,也有一股抛却生死的血勇刚强。
    闭关十载的殿主谢长生,其威望在殿众心内,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一令之下,万死不辞。
    两日后,卯时。
    整军待发。
    风急云怒。
    天地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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