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章 募兵艰难
    徐梁看着礼官带着使者下去,废了半天劲,才将脑子从琉球拉了回来,他接过军报,看了看,对李岩问道:“李将军也是战场宿将,可有看法?”
    李岩主管总参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的锐气越来越少,说话也变得老成谨慎,他思索了一番说道:“臣当初并未去过宁远,对锦州的事情也不甚了解,总参的意思是,语气修筑锦州城,不如先收缩防线,对东虏的政策以骚扰为主,吸引他们的主力,给辽东师团以修整的机会。”
    “你们想毕其功于一役?”徐梁翻了翻参谋部的意见,回应道。
    “正是。”李岩说道:“陛下,总参的意见虽然比较激进,但是却不失锐气。若是我军能否收复辽沈,则锦州没有意义设下重防。若是我军不能收复辽沈,即便是锦州修缮的再完备,恐怕也没有坚守的意义。”
    徐梁轻笑,“果然年轻人多了,也是会有问题的啊!”
    年轻人,忠诚、果敢、有朝气、斗志昂扬,更何况总参的年轻人们,大多数都是抱着效仿班固,投笔从戎来的,谁若是谦虚点,都不好意思说话。
    然而年轻人也有个通病,那就是急功近利,缺乏大局观。
    如果是在天启朝亦或是崇祯初年,在辽东设下三十万大军都不成问题,然而现在朝廷的新军走的是精兵路线,而且本身也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需要消耗的粮草、军饷,都是极其绝的数字,同时若缺乏统筹调度,势必又会影响国家的整体运行。
    如今的大明已经重新成为一个偌大的帝国,做这种牵一发儿动全身的事情,虽不说做事情要迟缓,但是该慢的地方,还是要慢的。
    “等到新一师扩编完成再说。”徐梁道:“还有便是兵役之事,在山东推广的如何了?”
    明朝原本施行的是军户和卫所制度,军户制和卫所制,在后世的名声都臭到要死,一说起来,就容易让人联想起叫花子和军事佃户,然而军户在国朝初期,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要知道军队的待遇,其实也非常不错的。
    徐梁在接管这个帝国开始,就开始有意识的裁撤卫所,改为州县管辖,释放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然而如此一来,兵役人员也就减少了。
    同时为了减少百姓对重新修订户籍的排斥,减少流民现象的发生,朝廷在早期,就已经宣布取消大多数徭役。
    徭役这种东西,是帝国最恐怖的劳动力使用的行为,他可以让帝国完成一项项庞大而其他国家难以完成的使命。
    不过却也给普通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大秦帝国,修建长城,隋炀帝开通运河,这些为后世带来巨大便利的工程,在历史上,也不断的为人诟病,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工程要消耗巨大的徭役。
    甚至后人还写出孟姜女这样的故事来。
    所以有些时候,徐梁也不得不慎重。因为大明取消了徭役,是百姓们无不鼓掌欢庆的善政,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
    这边儿说着取消要以,那边儿又弄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兵役吧。
    搞得跟大宋的厢军似得,那国家的信用还如何重建?一个连国家公信力都没有的政府,基本上也难以成为强大的政府。
    但是经过动荡之后,国家的人口明显减少,甚至很长时间都难以恢复到帝国顶峰时期,募兵制度的瓶颈已经出现,即便是将募兵的范围拓展到江南一带,而且还给了很多参军的优惠,但是前景依然不为人看好。
    起先,大明还可以解放很多奴仆加入军队之中,但是随着时间的退役,江南可供消化的人口依然在大规模减少。
    江南比北方富裕,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以参军作为自己的营生。
    这种让人头疼的问题,还好不是李岩需要考虑的。
    “陛下,这种招募士兵的工作是总训导部秦都督的职权范围,臣不敢妄议。”李岩面露笑容,内心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徐梁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处理的是一个国家,已经不是随便拉出来一个臣子,便能问清楚情况的时代了。
    “地方的军校迁徙的工作进行的如何了?”徐梁又问道:“九月份能够开学吗?”
    军校有别于其他的府学和县学,也区别于训导部的教导队,所以隶属于大都督府,也不属于兵部管辖。
    “陛下,请放心不会耽误开学的。水师那边儿进度可能缓慢一些,臣已经派人去催促了。”
    “嗯?催什么?”
    “军校乃是国家将才的摇篮,放在别的地方难以让朝廷放心,所以臣准备将他们迁徙到京师或者天津卫。”李岩说的理所当然。
    徐梁猛然间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这个时代,帝国还没有明确的海军一说,虽然学校定位海军,但是实际上,谁都没有将水师与陆军并列看待。
    “海军学校没有必要搬。”徐梁说道。
    李岩意识到有些问题,强调到:“陛下,既然海军学下是皇明的大学,自然应该在京师一带,况且天津卫也有港口,也不耽搁操练。”
    “国家初创,资源紧张,之前创建海军学校的资源就已经不小了,那些校舍莫要浪费了。”徐梁想了想也有些道理,天津卫的情况,比山东烟台、威海要强一些,而且总校搬到京师之后,可以继续在山东、浙江、福建搞一些分校。
    李岩没有想到,陛下已经考虑到建立分校的事情了,不过他知道,冯先奇在张家口斩获颇丰,银子肯定不是问题。
    本来他还想跟陛下说说新军训练大纲,以及修订新一版操典的问题,秦良玉已经赶过来了。
    “似乎已经到了老臣拜见陛下的时间了。”秦良玉看见李岩,歉然一笑,又转头看向徐梁,“陛下,新军装已经做出样式了,还请陛下过目。”
    徐梁已经快步走到了书房,说道:“快让锦衣卫穿着进来,让朕瞧瞧。”
    新式军装秉持着“牢固、耐用、实惠”兼顾美观的精神,做了春秋、冬、夏三款,样式基本上相似,衣服的料子也没有男女的区别。
    三个锦衣卫大汉将军穿着新军服进入书房,然后原地立定,目不斜视。
    “这是新式军装的常服。”秦良玉介绍道。
    普通战士的军装仍旧以大明原本样式为主体,布鞋、绑腿、鞓带,军衔在肩。因为原本用的就是窄袖,所以不可能更窄,不过衣摆却是收到了腰间,成了体力劳动者常穿的“短衣”。
    “根据总参谋部给出的数据,裙甲非但限制战士步行,而且也没甚防护之效果,莫若裁去,以求实惠。”秦良玉上前解释道。
    徐梁点了点头。为了节省布料,崇祯帝曾特别下旨对袖子宽度做过限定,这套服装正是契合上意的体现。传统观念上,军中战士原本就与“劳力”相当,短衣并不算侮辱,之前胖袄为了保护大腿而长及膝盖,的确没有太大必要。
    唯一的改进就是右腋下和圆领右侧的金属钮扣。
    金属钮扣在明朝更多用于女子服饰,男子用的不多。然而钮扣的穿衣速度明显比系带更快,在没有发明拉链之前,钮扣或许会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不用铜的?”徐梁道:“我军军装以红色为主色,配上铜纽扣更好看些。”
    “陛下,铜是可以铸钱的。”秦良玉提醒道。
    “军容整肃是可以增进士气的。”
    “就怕有士卒取了钮扣去换钱……”
    “那就是你训导官的工作没做好啊。”徐梁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和善一些,到底秦良玉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秦良玉领命道:“臣明白。”
    “还有,”徐梁让那士卒抬起手臂:“看,这钮扣在腋下一只手不好弄。”
    按照明人的审美观,钮扣被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如此一来,穿衣服时右手就要抬起来,只能靠一只左手进行动作,影响速度。而且被裹起来的左衽仍旧需要系带,将钮扣带来的速度抵消殆尽。
    “用铜钮,上面压上花纹,就大大方方露在外面也挺好看的。”徐梁在纸上随手画了个扁平钮扣的形状,又边画边道:“挪出来两拃,放在中间如何?看起来就对称了。这样右衽也不用包过去太多,还能更省点布料。”
    一旁随行伺候的裁缝连忙掏出炭笔记录下来,准备回去整改。徐梁不知道其他人对此有什么看法。不过这里他最大,外观上的问题只要他发话,没人还敢有异议。
    “脖子这里勒不勒?”徐梁扯了扯那人样子的领口,担心圆领憋气。寻常服装的圆领并不竖起来。但是现在为了扣住钮扣。就成了高圆领。如果是量身定制还好,但士兵只有从一到五五个等级的标码服装选择。很可能出现不领子不合适的情况。
    后世的军常服只是平常穿,作战时有作战服或是迷彩服。然而现在明军的常服却是平时和作战共用一套,所以实用性要求也很高。
    “回陛下,略有一些……”人样子有些惊惶。努力保持镇定。
    “改成交领。”徐梁当即拍板:“常服用交领,公服还是用圆领。”
    裁缝在一旁连忙记下,准备回去再改。
    “在冷冻时节,或是苦寒之地,常服配发围巾。冬季常服再加一件大氅。”徐梁道:“只是大氅的袖口一定要收起来,也不要对襟,仍旧如常服一样做成交领。不过右衽可以包得多些,尽量多用棉。”
    秦良玉微微点头,脑中想了想陛下的描述,觉得也算是精神。
    士兵只有常服。三套看过之后也就好了。
    到了尉校级别,常服下摆放到了膝盖上方,有些类似短大衣,看上去明显比士兵多了一份威仪。常服之外还有公服。因为公服要出席礼仪场合,所以形式都有定制,也不可能用钮扣这样出奇的产物,无法提出改进意见。
    到了将官级别,除了常服、公服,还有朝服。朝服又称具服,是朝廷大典时候穿的服饰。沿自周朝,随唐宋式样略有改动,非徐梁能够置喙。唯一需要定下的无非规制,也就是军衔与官品的对接。
    “元帅为军衔最高者,对应公爵”徐梁道:“上将军对应侯爵,中将军对应伯爵,少将军对应正一品。”
    秦良玉不经意间“咦”了一声,暗道:如此一来,我岂非就要穿着侯爵朝服了?
    原历史时空中,秦良玉受封忠贞侯,对应起来倒也贴切。而国初封国公者,也都是方面统帅,也是契合。
    从将官到士兵一共四等服饰,除了各有不同之外,所用材料也是不一而同,处处体现出等级的区别。
    徐梁很看好毛料,而且从秦汉时就有比较成熟的毛纺业,名为织皮,主要用羊毛,同时也兼有兔毛、骆驼毛、牦牛毛等。只是碍于原材料的质量,如今的毛纺品做内衬、毡毯还可以凑合,要做呢子成衣则十分勉强。此时西班牙的美利奴细毛羊已经培育成功,但那是不出国门的国宝,在大明暂时还搞不到。
    看完了军服方案,徐梁还记得兵役征兵的问题。
    秦良玉对此道:“如今在山东还是以劝募宣传为主,部下传来的消息都说百姓对于‘兵役’十分警惕,许多地方甚至有人诈死销户,各府县也希望军中能够辟谣,以安顿民心。”
    徐梁脸上不由一沉,问道:“总训导部有何对策?”
    “如今除了大肆宣扬从军的好处之外,我部也暂且想不出法子。”秦良玉顿了顿,道:“陛下,如今还有许多地方并未编户齐民,能否以神京光复为界。之前光复的地区,登录户口则免徭役,之后再登录户籍的,便要服兵役。”
    徐梁微微摇头:这个时代的官民都误会户口登记就是为了抓徭役收人头税,却不知道人口数据对地方管理、资源分配、国家政策的重大影响。如果只为了征兵就放慢人口统计的速度,实在是买椟还珠,不知轻重。
    “陛下,最近总参常有疑惑,为何宁可放着大量的壮丁不征用,也要推行编订户籍呢?既然不让他们服徭役,那么订了户籍又有何用?”最近被徐梁安排到了总参做事的朱慈烺疑惑不解的问道。
    虽然朱慈烺现在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但是徐梁却从来没有因为他之前的身份而嫌弃他,甚至疏远他,而是屡屡给他表现自己的机会。
    虽然将来不会还政于朱家,但是朱家绝对是自己平衡朝臣的势力之一。
    徐梁径自走到殿门外,看着蒙蒙亮的天色,手扶汉白玉雕栏,对朱慈烺道:“你能明白什么叫国家么?”
    “吾土、吾民,吾父、吾子,是为国家。”朱慈烺流利地吐出几乎每期必印在报眼的一句话。对于广大的将校官兵而言,要理解国家不用太复杂,只需要记住这“四维”就足够了。
    我所居之广袤土地,共生之亿万百姓,这就是国。
    我父亲所遗留给我,我日后遗留给子孙,这就是家。
    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被这一横一竖,一大一小的四个维度都囊括期间。
    徐梁点了点头,道:“那朝廷呢?朝廷是干嘛的?”
    “圣天子代天牧守四方,朝廷百官是天子的臣下,辅助天子。”
    “这就是为何要订立户籍了。”徐梁道:“抵御外辱,只是朝廷的一个责任。朝廷还要教化百姓,哪里应该多派教谕,哪里应该抽调儒学,这是否跟某地少儿多寡有关?朝廷还要抚养百姓,那么江南重商,是否要从湖广调粮?今年丰收,是否会发生谷贱伤农之事?若是发生灾荒,该调派多少粮食?附近州县有多少民力可以聘用?这些是否都要先知道人口多寡?”
    朱慈烺眉头纾解开来。道:“陛下所言甚是。我只是一门心思在兵力上,却没想到国家还有如此之多的民政事。”
    “这些还是浅层的。”徐梁轻拍着雕栏道:“户籍上有年龄有男女,是否都能适龄婚配?每年人口增减,也能看出地方守牧官员的尽力与否。若是人口多而田地少。还要适当疏导。引领移民。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朝廷职责所在。绝不能放任。”
    朱慈烺的的佩服变成了仰慕,道:“陛下,那黄老无为而治果然便是不对的吧?”
    “黄老所谓‘无为’并非朝廷什么都不要干。而是朝廷、守牧不能凭自己喜好、奢欲、政绩为所欲为,强调的顺民施政。譬如河南丰收而淮北歉收。便引河南之粮养淮北之民,自然而然国家安泰,这便是无为之治,绝非说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做,否则汉高祖还设官作甚?直接让百姓自生自灭罢了。”徐梁笑道:“你现在想的还挺多啊。”
    朱慈烺略带苦恼道:“最近总有种懵懂之感,但又说不清楚,便什么书都抓来看看。”
    “到了你这个年纪有各种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倒不建议你看太多书。”徐梁道:“你所看到的书,其作者都是专治一家,乃至于精通。对你来说太高太远,你看来看去都是似是而非。最终仍是一团乱麻理不清状况。”
    朱慈烺眼中一亮:“还请陛下指教!”
    “实践。”徐梁道:“放下书本,去最底层走走看看。与其考虑某个政策是否得当,不如去感受一下这个政策最终带来的影响。你在总参也呆了一段时间了,想过下连队否?”
    “我能领兵么!”永王振奋起来。
    “先去考个文凭,然后换个别名去投军。别说自己的身份,这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一面。”徐梁道。
    朱慈烺脸上微微泛红,激动之中裹着向往和畏惧。
    ——如果没有了爵位,没有天家身份,我是谁呢?我能做什么?我将面对什么?
    朱慈烺紧紧攥紧了拳头,道:“陛下,我大约明白了。”
    徐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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