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审讯结果让元昭感到有些意外,把她的居所位置告知外人的,正是她身边那两位胆小怕死的婢女之一。
    高坐正堂,元昭疑惑地瞅着伏地求饶的婢女,问道:
    “本郡主自问待人并不苛刻,你为何出卖我?”
    其实,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府里的奴仆基本都是临时买来的,每到一个地方换一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来的主仆之情义?没有情义,何谈忠诚?
    一旦遇到性命之忧,为求自保出卖主子乃人性的本能。
    她懂的,季管事也懂。
    所以,以前遇到这种事,他不声不响地处理了。今日为何把人提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处理?
    莫非是为了让她学管家?
    乌先生给她讲过列国贵族的生活方式,男孩自不必说,而女孩舞文弄墨属次要的,重要的是学会识人用人。不然,将来嫁人怎么当主母?如何管理后院?
    想通这一点,元昭耐着性子看着婢女。
    “郡主饶命!”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哭诉,“婢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郡主,是那妇人曲意奉承,婢子一时不察被套了话……婢子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这婢女昨晚差点吓死了,面对铁面无私的季管事,以为小命休矣。
    万万没想到,季管事竟肯让她到小主子面前坦承自己的罪状。外人不知,府里的下人们却心里明白,小郡主谈不上待人亲厚,但口硬心软,且懒得理事。
    落在季管事手里必死无疑,但在小郡主的面前,她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更何况,她确实是无心之失。
    忘了是哪天,她陪府里一位生病的姊妹到医馆看病。闲坐时,一名病怏怏的妇人过来和她聊天。聊天聊地和父母家人,最后不经意间提起将军府的情形。
    “她说将军府曾是她前主子的府邸,她的良人曾是府里的管事……”
    两人聊得投机,言多必失,实属无心之举,并非有意出卖。
    元昭听完,瞅瞅何春,“季叔派人查清楚了?”
    有些事,必须派人出外调查核实,事关人命,不能草率决定。
    何春点点头,“府里的奴仆出外办事都有记录,她来到将军府后出过一次门,而医馆伙计的描述也印证她的话……”
    据医馆伙计描述,那妇人事前事后并未找医师看病,那病怏怏的样子估摸是易容了。她行迹有异,伙计不免多看两眼,提防对方是其他医馆派来捣乱的。
    既然这样,元昭望向跪在堂下的婢女,平静道:
    “你虽无心,害我被刺杀是事实,大错铸成,不罚你于理不合……”
    但,要怎么罚呢?
    直接赏一丈红吗?不了,若叫阿爹阿娘知晓,恐怕又要反噬到自己的身上。处死吗?这是最常见的惩罚,奴婢因摔碎主家的物件被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
    出卖主子更加罪大恶极,凌迟都不为过,哪怕她是无心的。搁以前,让她下令打杀一名奴婢是小事一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乌先生教她,“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师父也教她,“自爱不自贵”“仁爱治国,无为而治”等的道理,治国与治家有什么区别吗?还有,似乎有谁告诉过她,“人不分高低贵贱,众生皆平等”?
    她曾经产生一个疑问,若众生平等了,何谈治国治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何眼下要为难她?难道季叔没学过这些道理?
    哎,脑壳疼。
    元昭背靠凭几,左手托腮,烦恼地皱紧小眉头,右手不断地轻敲凭几弯至跟前的扶手。
    “郡主,”何春见她一脸烦恼,不解道,“处置一名奴婢何须烦恼?直接打死了事。”
    她的话,把跪伏在地的婢女吓得全身发抖。
    “唉,”元昭见状叹气,“你不懂……”
    在这府里,她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她不想令乌先生失望,也不希望师父认为她顽劣不堪……
    “郡主,您要实在不忍心,那就不杀了,”跪坐于另一边的锦娘见她犹豫不决,忍不住出个主意,“灌药毒哑,重新卖回人市得了。”
    人市,私人商贩买卖奴隶的市场,与牛马之市相邻。
    她的话,把那名婢女吓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地抬眸,呜呜呜地冲元昭猛摇头,已经吓得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人市,那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她已经去过一次,不想再去第二次……
    气氛凝重紧张,被季管事支来旁听的婢女们跪在两旁大气不喘一口,全身僵硬如石像。
    唔,元昭心乱如麻地闭上眼,小小的年纪,眉心硬生生被皱出一个川字。既想杀一儆百,又觉得和师父、乌先生主张的仁爱理念相冲突,一时左右为难。
    把何春、锦娘看得,心里替她着急。
    郡主是小孩子,有些事还不懂。她俩是成年人了,贵族之间的争斗残酷而血腥。小郡主这般心慈手软,恐怕会让侯爷失望。
    最后,元昭长叹一下,缓声道:
    “笞十,等养好伤,送到庄里当田奴。”
    婢女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小主子不耐的一瞥,顿时喜极而泣拼命叩头:
    “谢郡主!谢郡主……”
    田奴虽苦,对不够机灵的奴隶而言,某种意义上比到主子跟前当差强。在主子跟前当差容易犯错,稍有不慎枉送性命,就比如现在。
    不必家仆前来架走,那婢女已经跪谢主子,欢天喜地跑出去领罚了。
    元昭轻呼,松了一口气。
    何春、锦娘再次对望一眼,无奈轻叹。
    ……
    前院,得知结果的季管事神色如常,吩咐执刑人下手轻些,莫把人打死了。自从迁到南州,府里未曾对婢女用过刑罚,而家仆都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
    之后,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个很日常的消息送到军营。
    至于那名刺客,昨晚在逃跑的过程中自杀死了。瞧那模样,和前阵子跪在府门口要报恩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还有救她的那三位游侠,被小郡主摆了一道,改变主意不再投靠将军府。三人在前往燕塞的途中遭遇刺杀,一亡两伤,被季管事派去暗中盯梢的人所救。
    目前,他们被安排在一户农家治疗养伤,在此就不赘述了。
    这件事除了季管事,连何春、锦娘都不知道。若侯爷对小郡主今天的处理方式感到满意,估计会让她知道吧?
    嗐,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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