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夏统领成了丹台山的常客,每次一来便是陪定远侯在前殿的高台榭品茶或下棋。偶尔遇到医官给侯爷诊脉,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喝茶聊聊天。
    搁平时,医官是不会单独与侯爷闲聊的,要避嫌。如今添了一位皇亲国戚,正好互相作证,三人相谈甚欢。
    无论立场如何,既然命运使他们相遇,聊得来便坐下,话不投机可离开。
    侯爷既有应酬,姜氏作为女主人,要么留在自己的东侧院,要么到后院教女儿念书。卓姬不在,平时只能靠孩子勤加练习。不过,姜氏对琴棋书画不执着。
    毕竟,她的琴技、画功相对棋艺和书法而言,略差。自己做不到技艺精妙,有何颜面苛求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琴嘛,基本功扎实就好;画嘛,能画出个人样就行。
    无奈的是,父母望女成凤,元昭却对下棋兴趣一般般。让她陪父母玩几盘是可以的,棋艺精湛怕是没指望了。书法好一些,每日的朗诵和练字必不可少。
    而让元昭尤为重视的,目前只有武艺和八门图……
    夏日炎炎,观内繁花簇拥,浓荫匝地。时而清风拂人,浑身凉沁沁。
    后院的廊下,姜氏泰然端坐,目光沉静,手里轻轻摇着纨扇。珊瑚、玳瑁分别跪侍身侧,一边给夫人添茶,一边随着夫人的目光盯着庭院跳跃的小身影。
    呼呼呼,咻咻咻的。
    她们的小郡主都快嗜武成狂了,要么一整天坐在廊下,盯着那八门图和二十八星宿的名称嘴里碎碎念;要么召来她的二十八名侍卫逐一过招,比如现在。
    甭看郡主一副少年模样,她终究才9岁。和侍卫们过招,一开始有些吃力,最终还是把侍卫们给逼退。
    “夫人,他们连郡主都打不过,将来怎么保护郡主?”玳瑁忍不住吐槽。
    “他们还小呢。”姜氏宽容一笑,“又不敢全力以赴,看似略逊一筹。若非昭儿脑子灵活,她与侍卫还是有差距的。”
    侯爷说孩子跟一位道长学武,修习内功。可时间尚短,暂时看不出效果。一介小儿自知力气不够须以智取胜,证明她并非死板之人,可让父母心安。
    “夫人,您该回去歇息了。”珊瑚谨遵侯爷交代的话,督促道。
    “再看看。”姜氏无奈得很,坚持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嘱咐玳瑁,“让琥珀近日多做些补脑养气的吃食给郡主,别让她像上回那样,因用脑过度晕厥。”
    孩子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宁可吃撑也不能饿着。
    “夫人放心,奴婢有每日和琥珀商议,断不让郡主重蹈覆辙。”玳瑁道。
    那就好,姜氏回眸瞅瞅仍在场中与侍卫们比斗招式的小姑娘,欣慰一笑,与珊瑚相偕离开了后院。
    回到东侧院,琥珀与季五前来议事,拿着野生椒。
    “果真无毒?”姜氏瞅着盘中的几粒果实,有红有绿的,颇有几分田园雅趣。
    “确实无毒,”季五禀道,“医官也看过,正如郡主所言,可做辣子。”
    郡主慧眼,辣子调料又添一种,可喜可贺。
    “既如此,就让厨房依她所言,做几味出来给大家尝尝。”姜氏道,沉吟片刻,问,“山里还有吗?”
    “没有了,验出无毒,属下已派人把它们全部摘下。”季五禀道,“红绿分开存放,各存三份。一份留种,一份我们自己做,剩下一份或许应该送回京城?”
    当然,只摘了椒果,不伤根茎。
    “是这个理,”姜氏点点头,正中下怀,“不必咱们装盒,直接把它交给医官,烦请他处理妥当再带回京城复命。”
    此物新鲜,可做辣味调料,必须献予皇室。
    皇室有的物件,民间可以没有;但皇室没有的,民间若有,但隐瞒不报,那是大不敬,要治罪的。
    当年,皇室有眼不识新辣子,今被侯府所得,献给圣上乃臣子的本分。
    若由侯府打点妥当送入京城,唯恐被人从中做了手脚;交给医官处理,有毒无毒,他心中分明。事关全家人的性命,他自会倍加小心。
    拒绝侯府,明哲保身?
    可惜,区区一名医官,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由于是新品种,郡主给出的做法到底可不可行,必须实践过方知分晓。另外,一介小儿如何得知新品种的作法?当然是听别人说的。
    这个别人,正是侯爷身边的老厨子。
    因此,郡主说的作法,对外宣称是侯爷的厨子提出来的。毕竟,这位可是随军的老厨子,随侯爷走遍天南地北,入乡随俗,懂得各地菜肴做法不足为奇。
    万一府里传出是郡主先提的建议,无妨,她也随侯爷在外流浪过几年,见过世面的,懂得几种做法很正常。
    “留了种子,分给各地的庄子试种。哪个地方种得好,以后集中一处耕种。”姜氏叮嘱珊瑚,“新品种,求质不求量,多半是留给自己吃的。”
    “婢子明白。”
    新品种的做法一经完善,将是一笔遍及九州的大生意,有助于扩充国库,皇室岂容错过?更不容许侯府参与这桩买卖。
    否则定会质疑,你侯府挣那么多钱干嘛?招兵买马造反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吃吧。
    在东侧院,姜氏处理完府中的杂务才去安歇。
    而季五拿着新鲜的野生椒去前殿,把主母的意思告知侯爷。定远侯随手一指,让其把野生椒当着夏统领的面递给医官。
    从侯府出来的新品种,如同烫手的芋头,医官不敢不接。
    他不仅要担心定远侯谋害陛下,更要提防有人为了陷害侯爷,借自己的手下毒坑害陛下,连累自己的全家甚至全族。
    可是,他不接又不行,不由苦笑:
    “侯爷,既是新品种,可否挖一整株给下官带回京中?好让大司农看一看,以免出错。”
    “医官言之有理,”定远侯豪阔大方,示意季五,“你带医官去,连泥一起挖,莫伤了根底,看可否移植。”
    夏统领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哈哈一笑,道:
    “侯爷大方,不知可否给本官一株?”
    “有何不可?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定远侯坦然一笑,命季五,“山里剩两株给安平即可,其余都挖了。”
    剩下两株给女儿的,等新品种一事传扬开来,除了皇族中人,谁来讨要都不给。
    “夏某谢侯爷慷慨!”
    “哎,区区俗物,何需客套?”定远侯指着棋盘,“来,接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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