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的清醒意识在第四道天雷落时已不复存在,接下来的第五道,她全凭求生的意志和本能在支撑。
    天雷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知道。
    她如断线的珠子与剑一同坠落,浑身细胞和毛孔似乎被炸裂成灰,识海里的灵气在溃散。散向那低沉厚重的雷云,渐渐地, 眼前展露一片清澈的湛蓝色。
    仿佛自己正躺在海面,碧波荡漾。仰望蓝天,享受着风和日丽的宁静与安详。
    灵泉如烟散,元命长自在。
    她是不会轻易就死的,灵泉化气,气化灵泉, 生命之源长流不息……
    广袤的天穹之下,那股撕裂万物的天地罡气在散去。一道,两道, 数道柔和绮丽的光柱透过云层照射着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大地,和那道坠落的身影。
    等到天开云散,众人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那道身影,发现她被裹在一团柔光里徐徐升空。
    “这这这,是成了?”清尘子不敢相信地瞪着远处那一幕。
    祥瑞呢?灵气呢?
    身边的诸位长老一齐摇头,见过师祖飞升的两人都不在,无人敢置喙。但,好歹是晋神之劫,方才轰轰烈烈,毁天灭地,此刻一反常态天地静寂让人心慌。
    一时间,众人犹豫不决,既想近距离观看飞升的瑰丽壮观过程, 又怕贸然过去遭到误劈。
    而青鹤、红叶更是心急如焚, 一心想知道殿下的状况,正待瞬移,遭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
    “你俩莫急,再等等!”西炎真君阻止她俩。
    铜雀台也没保住,他悬于南禹老祖的身边,两人置身灵气罩里,在外人看不到的空间里盯着远处那道冉冉升起的身影,心情无比沉重。
    “五道天雷劫,她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奇迹。”老祖缓声道。
    但再来一遭,她就死定了。
    ……
    且说元昭,意识本已沉寂,但朦胧间察觉自己在升空。她默默睁眼,意外看到自己平躺升空穿越重重的云层。
    当眼前豁然开朗,她直身而起,徐徐站立,踩于厚实的云层之上。随即看到远处巍然耸立着一道门,庄严恢宏的南天门。门里门外空无一人,包括守卫。
    她的视线越过天门,望入里边由近而远,高高在上没入云端一眼看不到头的无尽阶梯, 心神平静。
    正欲拾步向前,蓦然间,空荡荡的阶梯有一道身影在踽踽独行。
    这一幕,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心悸慌乱,无地自容地连退几步。那身影似乎察觉了什么,抬眸望来,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像近在咫尺。
    这仿佛洞察人心的一眼,唤醒她深埋心底最不堪的一面。
    一股悲愤的情绪惊涛骇浪般涌来,背后更被猛然一击。她愕然低头,赫然看到一只兽爪穿胸而过,鲜血随着兽爪的指甲蜿蜒滴落,恐惧与剧痛瞬间没顶。
    “啊——”
    仰天一道凄厉尖叫,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迅猛往后扯,瞬间坠落那万丈深渊。
    在数道天地祥和的光柱之中,她的凄厉惨叫尖锐异常,响彻云间。而远方旁观的众人骇然看到,在天地苍茫之间,十数道白影嗖嗖地接连坠落于玉池峰。
    “殿下?!”
    这一次,青鹤、红地不顾一切地瞬移过去,众人紧随其后。来到玉池峰,看到一名白衣女子坐在山边如疯妇般展开双臂,披头散发,一脸愤恨地仰天惨叫。
    她的腹部插着半只狰狞巨爪,血如泉涌;更有雷劫引起的天地罡气在体内爆发,使她的灵气犹如萤虫之火铺天盖地般散开,令她愈发惊惧交加难以自控。
    “她入了心魔劫。”一直静观其变的老祖忽然吭声道,“渡劫失败,救人吧。”
    她刚刚受完五重雷劫的淬炼,正是极度疲弱之时,一旦有所触动便会引来心魔的侵扰。
    “心魔劫?”不愧是晋神劫,西炎真君拧眉,朝脸色苍白的青鹤、红叶拂袖示意,“快,她被困在前世,你俩赶紧设法唤醒她的真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言毕,命诸位护法长老即刻给她输送灵气,抑制她的灵气溃散。他依旧全身乏力,全凭老祖的灵力支撑他站在半空。
    谷铅
    唤醒真我?
    这个不难,青鹤与红叶不禁对望一眼,果断出手在元昭面前打出一方灵幕——
    “北月元昭!”一个比更疯更癫狂的妇人面孔瞬时出现,她衣衫不整不顾肮脏地坐在铺满干草的牢室里,仰天狂笑,“哈哈哈,北月元昭!你个孽种,终归死得比本宫早——”
    呃?!!
    灵幕一出,白衣女子惊世骇俗的悲愤尖叫霎时戛然而止,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灵幕里的妇人。
    “北月元昭!你个乱臣贼子,你违背本宫父皇的誓言,逆君叛国,罪该万死!活该死无葬身之地!北月元昭,你听到了吗?!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啊!哈哈哈……”
    宛城!
    白衣女子的意识渐渐回笼,朝天举起的双手瞬即握紧拳头。特么的,她这辈子最遗憾之事,便是“死”得比凤氏一族的人早!
    她特意为凤氏一族策划了一批刑罚,居然来不及用就挂了。
    仿佛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的,忒难受!
    见她不再叫嚷,清逸的脸庞恢复冷静自持和肃杀的表情,青鹤与红叶瞬间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殿下……”
    “别停,继续!”西炎真君瞄一眼她的胸腹,沉声喝道。那兽爪仍在,意味着心魔仍在,稍有松懈便会卷土重来。
    二人听罢,连忙压下激动惶恐的心情,继续把记忆中的往事传至灵幕。
    青鹤传送的多半是元昭她爹老国公的影像,她是老国公从小训练的死士。成年之后便一直陪在元昭身边,对老夫人姜氏的印象不深。
    “你是我儿阿昭的影子,为了给她找个可靠的伴,本侯才救的你……将来我族若事败,你要劝她学会放下,远避他乡……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会喜欢的。
    她要看中哪个儿郎,设法聘(绑)回去拜堂。能当本侯的女婿,那是他祖坟冒青烟……”
    元昭一脸茫然,啥?阿爹居然有这种想法?他不是培养她成为北月氏的矛和盾么?她一直视光复北苍、拯救族人于水火为己任,还想亲自处置暴君叔公。
    没想到,阿爹的愿望还是那么超凡脱俗接地气。可惜,他投错了胎,生错了年代,最终带着遗憾离开……
    不等元昭多想,眼前的灵幕一变,消失多时的绿夭、红烟出现在眼前。
    原来,数十年前外敌第三次与叛徒里应外合入侵仙云宗的前夕,恰逢红烟奉红叶的召唤前往神木崖取佐料植物的种子。
    可是,她刚回到玉池峰的结界边缘时,一缕邪气潜入她的脑袋,试图控制她的灵识。只有这样,它才有机会潜入结界作乱。
    但不知为何,红烟一具傀儡居然不受控制。
    在结界前,她全身颤抖,僵直不动。
    看得出来,她用仅有的一丝灵识抵抗邪气的控制。眼白直翻,死活不肯踏进一步。绿夭身为巡山护卫,察觉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恰好看到红烟在眼前自爆。
    她本能地冲出去救援,结果落得一个下场。
    元昭:“……”原来她俩是这么死的。
    傀儡人一死,青鹤、红叶立即有感应瞬移过来,可那缕邪气已经溜走了。为了不让她对红烟、绿夭之死耿耿于怀,青鹤、红叶两人选择隐瞒此事的真相。
    想起红烟、绿夭奋力反抗的模样,虽是傀儡人,无痛感,无恐惧感……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想到恐惧和痛感,元昭本能地低头一瞧,啊,没有爪子!白衣上的血迹逐渐褪去,恢复干净如新。她如释重负地再次抬眸,望向远方的蔚蓝天空,宽怀一笑:
    “啊,我败了……”
    能活着真好啊!
    随即眼前一黑,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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