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
    还好,还住的下人。
    “说说吧!”她就这样仰头看着他,面带微笑。
    裴澧夜一愣:“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不听你解释吗,今天,我就是来听你解释的!”
    裴澧夜想了想:“你想听什么解释?”
    “所有的,只要你想说,我都听着。”
    裴澧夜笑笑:“有什么想说不想说的,只要你想听,我什么都愿意说。”
    宛若卿的手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宛府大堂之上,宛诚如和乔氏就坐在那里,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如果娘亲如今还活着,如果他或者她没有那么多野心也想法,或者他们至今仍是夫妻,相敬如冰但却不失被传为坊间佳话。
    毕竟俊俏郎君携如花美眷,郎才女貌,如此般配。
    但人生没有如果,他们亦不可能从头再来。
    “在说之前,愿意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裴澧夜依然在笑,盯着她看。
    他们之间总是如此,她攻击,他必定反.攻,反之亦然,不然就不似他们的相处方式了。
    不过他想问什么,宛若卿已经想到了:“不用问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的就是事实。”
    “不可能,白璱不可能骗我。”裴澧夜说完这一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是了,他原本就在我面前编了一个天大的谎话,又怎么会在乎再编一个?”
    “不用怪他,他受命于你的父亲。”宛若卿很想拍拍他的肩,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他也只是想早点完成任务,急于求成罢了!”
    “那不是我的父亲!”裴澧夜难得有了些情绪,握紧拳头狠狠地别过头,“我的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宛若卿深吸口气:“好吧,就算当初白璱告诉你实情,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你抢回来!”
    宛若卿冷笑一声:“你抢,我就一定会跟你走吗?”
    裴澧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是的,或者我漏算了你的固执,但是我想,你肯定也漏算了我的固执!”
    “什么意思?”
    “我一定会抢你走,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直到你跟我走为止!”
    “就好像你父亲劫囚一样?”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裴澧夜和裴烈在很多方面都十分相像。
    例如他们的固执,还有对待感情的态度。
    裴烈放弃了吴家小姐而选择了白璱的母亲,事实上,裴澧夜又何尝不是放弃了常非晚,而选择了她宛若卿吗?
    所不同的是,她不是白观音,并不迷恋裴澧夜,甚至促成了他和常非晚的姻缘,并且从不想被牵扯其中。
    裴澧夜回答她的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许久以后,他抬头:“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时候,我曾愤怒到不能自己,原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母亲给我的幻象。我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是被母亲欺骗着长大的孩子!”
    宛若卿不说话,当个好听众。
    她可以想象得出他在知道真相的时候那种愤怒,就好像她知道娘亲的死因时,那种不可自拔的愤怒,那种愤怒的力量,几乎可以摧毁整个宇宙。
    “再之后,我知道赫连图死了,而你亲自率兵西征,那个时候我自己都焦头烂额了,后院又失火,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什么心情吗?我想放弃一切,放弃这个世界!”
    再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裴澧夜出奇地平静,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所以我真的放弃了,白璱,我母亲和非晚来找我,跪在地上苦苦求我与你一战,我都没有理他们。你知道忽然发现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换来的东西原来是毫无意义的那种感觉吗?”
    本来办好御世堡,是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但他忽然发现,原来那只是母亲对他的欺骗,而父亲派同父异母的兄长来帮助他,只是为了弥补一点他自己对妻子儿子,甚至整个裴家的亏欠。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利用他,他是一枚棋子,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利用!
    “所有人都在偏我,我最亲的人,最信任的人,他们编织了各种谎话来骗我,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我还能相信谁。”裴澧夜苦笑地总结,“最后我发现,其实我才是多余的那个人吧?如果没有我,父亲可能不需要如此愧疚,母亲说不定愿意改嫁,如果没有我,父亲也许会带着白璱认祖归宗,而不需要专门留这个裴家长子的位置给我,白璱也不必一生都顶着私生子的名衔,白观音也不会最后郁郁而终,连个名分都没得到。”
    宛若卿叹口气,人生大起大落地太快,也难免会和他一样产生这种极端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就想,既然御世国已经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如果能让你觉得有报仇后的快感,就算送你也无妨。我既然也成了没有意义的人,如果你要杀我,便让你杀了也无妨。”
    被全世界都遗弃的感觉,连自己都想遗弃自己,那种绝望,宛若卿也能感同身受。
    前世,当她被一枪打穿头颅,再转头看着那举枪的人,她便是这种感觉。
    那一世,她只信一个人,也准备只爱一个人,最后只嫁一个人,可那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被全世界都遗弃!
    “所以你什么都不想解释?”宛若卿叹口气。
    “事实上,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裴澧夜老老实实地回答,“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是真正的源头。”
    宛若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那个曾经高傲自负的裴澧夜会这样承认自己的过错,那个在鬼谷嚣张地扬言要独宠她的男人,和眼前这一个,仿佛离得好远好远。
    “但我还是想问,你当初在战场上,为什么手下留情?”
    这大概是他最想问的问题,终于在述说了这么久以后问出了口。
    宛若卿叹了口气:“我并不想放过你,不过为了以后给御儿一个交代,我若能不亲手杀了你,自然是最好。”
    “是我自作多情了。”裴澧夜苦笑,“其实这一切,在祭祀那日见到御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宛若卿皱眉:“他是西凉皇帝,姓赫连。”
    裴澧夜笑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冒犯!”
    宛若卿顿时感觉语气似乎重了些,不由嗫嚅地道:“其实,私下里你喜欢这样叫也无妨。”
    “真的?”裴澧夜大喜。
    “这个不是重点。”宛若卿赶紧转移话题,“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裴澧夜耸耸肩:“我一个阶下囚,容得我有打算吗?”
    “如果容得呢?”
    “那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
    “那我就没有打算了!”
    宛若卿叹口气,起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看鹦哥道:“给他找个洒扫的下人吧!”
    “是!”鹦哥点点头。
    宛若卿转身往门口走,裴澧夜忽地叫住她:“那个……我可不可以经常看到御儿?”
    “……这里太偏,御儿应该不会经常过来。”宛若卿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况且,你们经常见面也不好。”
    “我明白!”裴澧夜了然地点点头。
    宛若卿出了门,没有回头,直到上了凤辇,她才低头对鹦哥道:“就让锦绣过来荷香别院吧!”
    “真的?”鹦哥大喜,“娘娘原谅锦绣姐姐了?”
    宛若卿沉了脸:“她犯的错我此生都不会原谅她!”
    鹦哥赶紧低了头:“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虽然到荷香别院,但是只负责洒扫,晚上还是回暴室住,除了暴室和荷香别院,其他地方不许去!”
    “奴婢知道了!”鹦哥点点头,“奴婢会安排的。”
    宛若卿这才放了心,让凤辇抬起,往昭德殿而去。
    这边已是很偏,多是一些废弃的宫殿,亦有早年西凉几个皇帝废妃或者一些太妃们的居所,她们的生死,一般都无人理会,若是身故,便随便找个席子裹了送出宫外了事。
    运气好的,有家人来领走,运气不好的,便送到乱葬岗去,被野狗吞食。
    “这是我的,我的,谁也别跟我抢,这可是先帝用过的东西,你们懂不懂,先帝赏赐给我的!”忽然有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宛若卿抬眸一看,不远处有三四个宫女模样的人吵吵嚷嚷的,只是那“先帝”二字,让她一下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宛若卿起身看着鹦哥,“过去看看。”
    “是!”鹦哥忙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回娘娘的话,那边是以前被耶律皇后打到冷宫的几个妃子,还有一个上次在黑山的时候打中了头疯了的宫女,她们在抢几个铜盆,说是先帝留下的。”
    先帝?
    阿图吗?
    宛若卿心中一动:“过去看看吧!”
    凤辇往冷宫方向而去,到了地方,宛若卿下了地,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当今太后娘娘,你们还不见礼?”鹦哥站在宛若卿身后厉声喝道。
    那几个吵嚷的女子立刻噤声,赶紧下跪。
    “怎么回事,那些铜盆又是什么?”她们一跪,宛若卿就看到她们争抢的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几个铜盆,不过打造得比较精巧,上面分别有龙纹和凤纹,两边把守也是立体的龙和凤,确实是主子们才用得起的东西。
    “这些盆怎么会在这里?”宛若卿扫视一眼,“是谁带过来的?”
    鹦哥指指其中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是她,她就是那个在黑山被打至疯的宫女。”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没有疯,奴婢在黑山被人打晕了,醒来以后忘记了以前的事,他们便以为奴婢疯了,将奴婢送来这个地方。其实前些日子奴婢已经恢复记忆了,想起了以前的事。”
    宛若卿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这些铜盆又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忙回道:“奴婢名叫采娥,原本是在元和殿做事的,娘娘与先帝去黑山狩猎的时候,皇上也带了奴婢,到那里安顿以后,皇上便让奴婢找工匠打造了这些铜盆,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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