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畔,空气凝结。
    望着大步而来的萧战,吕由呆若木鸡,只觉四肢都不听使唤般颤了起来,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恨不能钻进地洞中。
    萧战大步而来,魏正先负手而立,似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萧战低下头颅,单膝跪地,掷地有声:
    “末将有罪,请大将军责罚!”
    静!
    魏正先负手而立,既不让其起来,也没趁势追究,反而问起其来意:
    “萧兄不在外巡守,何故来寻本将?”
    看着面前这位压了自己半辈子的男人,萧战呼吸变得急促,却还是开口了:
    “请辞而来。”
    “汪崇岳来者不善,在此档口,你身为军中大将,不思进取破敌也就罢了,竟还想着撤离前线?”
    魏正先语气平淡。
    萧战抬眸,面无表情:
    “大将军不知道吗?”
    魏正先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本将军,应当知道吗?”
    “我徒青峰,为人所刺。”
    片刻的沉默,还是萧战无法沉默下去,主动开口了,语气中尽是冷戾:
    “吾等为国戍边,浴血前线,不畏生死,怎可容贼人于后方,戮杀我等亲人家眷?”
    “的确不容,不过,此事,本将自有安排,萧兄只管放心迎敌,该有的交代,必不会少。”
    魏正先云淡风轻。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吕由却只觉额头渗汗,呼吸有些不畅,他缓慢的移动着脚步,想要离的远一些。
    突然,脸色一僵。
    萧战,已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起着身,语气与面目都变得冷硬:
    “大将军,真要逼我吗?”
    “逼你?”
    魏正先缓伸一手,落在其肩,不见发力,已生生将其再度按落尘埃,只听闷响一声,气流扩散,吹散草木:
    “又如何?”
    这下,吕由不用悄然后退了,那气浪一股鼓荡,他已然身不由己的飞出了数丈之外,几个翻滚,差点栽进冰凉的河水中。
    更有炙热的气浪弥漫四方。
    咔咔咔~
    萧战目红脸赤,脊椎连带周身筋骨都在剧烈的摩擦,然而,那一只不见丝毫异色的手掌,却有如山岳之重。
    不但不曾被撑起分毫,反而有着下压,断其脊椎筋骨之趋势。
    砰!
    又一声巨响,单膝,变作了双膝跪下,泥沙狂涌,大河都荡起波涛炸裂。
    “魏!正!先!”
    萧战仰首,乱发冲落军盔,心中惊怒已极。
    轰!
    吕由惊骇抬头,就见得萧战血气沸腾,周身火光如火,竟引得大河之畔温度陡升,声势骇人。
    然而,任由其血气勃发,那一只呈象牙色的宽厚手掌,却是纹丝不动,即便火光熊熊,也不见丝毫变色。
    “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挑战某家的勇气?”
    魏正先单手后负,一手轻压其肩,语气平淡,不见丝毫锋芒:
    “是你财雄势大的本家,还是你这孱弱的小火炉?”
    噗!
    随其音落,萧战只觉无尽可怖的气势盖压而下,生生将他迸发不及一半的血气逼迫着逆流而回。
    乍一看,就好似火焰突遇寒流,被一下冻结。
    这是纯粹到了极点的力量,不含丝毫的血气与内息,仅仅是这一压,他就感受到了这位青州武道第一人的可怖之处。
    恍惚间,他只觉身前略有老态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座巍巍巨岳,横亘万八千里的流积山。
    厚重苍茫,雄浑浩大。
    “大将军……”
    吕由看的心神摇曳,呼吸不稳。
    他来边关已有数年,数年里,他仅见过这位大将军一面,却从未见过他动手。
    相反,他不止一次见到过萧战出手。
    其一手赤火真罡已至大成,长矛所向,一人一马片刻就可凿穿大离、天狼千百精骑!
    武功之高,几不下他在龙渊道见过的成名多年的大高手。
    然而,就是如此大高手,竟被一只手掌压的无法起身,只能低吼狂怒。
    这就是青州第一人的绝世武力吗?
    “四象不过,四象不过……天赋,这就是真正的顶尖天赋吗……”
    浓烈的水汽中,萧战的声音变得极冷,极热。
    “那是……”
    吕由眼睛瞪大。
    就见得水汽被一下荡平,肉眼可见,形如玛瑙一般的光芒不知何时已自萧战的心口处,向着四周扩散。
    这一瞬间,他感知到了莫大的凶险。
    犹如立于龙渊城万象楼向下看之时,好似立于火山口俯瞰翻涌的岩浆。
    几乎就要夺路而逃。
    “赤火真罡,倒是有几分看头。”
    魏正先打量着萧战身上的红光,突然收回了手掌:
    “罢了,你愿回,那便回吧。”
    呼呼~
    翻卷的气流吹散了高温炙烤的水汽。
    萧战面无表情的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只是从其攥紧的手掌可以看出其心中涌动的巨大不甘。
    戎马五十年,除却最初的三年,他几乎再也未曾受过如此折辱,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爆发。
    他仍有着从未显露于人前的杀招,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只这一按,他就知道,终自己一生,也无法掀翻这座巨山了。
    死战,死战,死的也只会是自己。
    没有任何胜算。
    “真能忍啊。”
    魏正先负手而立,遥望着萧战离去的背影,微微一叹:
    “可惜了……”
    “大将军可惜什么?是可惜以后没这么好用的钱袋子了吗?”
    突然,惊魂未定的吕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四下张望,又是一惊:
    “余凉?!”
    那是个如他一般,着白色文士服的青年人,只是相比于自己的平平无奇,来人的卖相就要好的太多。
    白皙俊美,声音温润,犹如谦谦公子。
    来人,曾是他的同窗,但地位悬殊,他乃是‘万象山人’王牧之的徒弟。
    “吕兄也在?”
    余凉含笑望向吕由,后者哪有脸面留下,匆匆一礼,掩面而去。
    “不错的年轻人,心思不差,只是尚有些意气,稍稍磨砺,可堪一用。”
    魏正先却是点点头。
    “王师曾言,吕由资质平平,可心性纯良,颇有师祖徐老之风,过些年月,大抵也要收入门下的。”
    余凉微微一笑,转而道:
    “师祖他老人家是个很刚强的人,传信来此,只怕是真的动怒了。”
    “青州之乱,小半在怜生教,大半却在王府内,徐老真个动手,只怕……”
    魏正先微微摇头:
    “我非在乎四大家那些钱粮,实在是不愿他老人家,再遭厄难。”
    “大将军果真舍得四大家的钱粮?”
    余凉轻笑。
    他来军中多年,比吕由所见更多的多。
    后者只看到军中十大弊病,四大家为祸深远,可他却知道,这些年,魏正先纵容四大家拉拢将校、收买人心的原因。
    实在是朝廷的饷银出了问题,不得以而为之。
    偌大青州军的人吃马嚼,实在不是武力可以解决的问题,这背后的无奈,非常人能够理解。
    至少,此时的吕由,就不能理解。
    “舍不舍得,又有什么法子?”
    魏正先叹了口气,不愿多说这个话题,转而道:
    “萧战已凝成熔炉,武功非同小可,赵惊龙拦他不住,此番,你也要走一遭了。”
    “麻烦啊。”
    余凉无奈的叹了口气:
    “但凡您刚才出手重那么三分,哪里还要在下奔波劳累?”
    “到底是同僚一场。”
    魏正先略有些沉默: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一位很得我心的统领,执意与我试手,一招后,撞死在了演武场的石碑上。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也无法释怀。”
    “为将者,当杀伐果断,慈不掌兵的道理,您比我懂。”
    余凉微微摇头,也不多说,转身就要离去。
    行出几步,突然回头:
    “不知大将军,距离那一步,还有多远?”
    魏正先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没有直接回答:
    “老夫天资一般,你是知道的。”
    “您猜我信不信?”
    余凉一挑眉,转身离去,几个起伏,已消失在了荒野之中。
    “实话总是没人信。”
    魏正先驻足许久,方才转身回去营房:
    “真是老了,杀个人,也会心有不忍……”
    ……
    ……
    天狼关很热闹。
    大批兵士的巡守、缉查,将平静了许久的天狼关搅的人马不宁。
    后来几日,搜查渐少,但整座关口仍处于封闭之中。
    因对其封闭关卡的不满,加之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时间有关于萧家的各类传言甚嚣尘上。
    “那萧青峰也是青州四公子,居然被刺于家中,甚至等不到家族高手的救援,这样的武功,也配四公子之名?”
    “想那楚天衣何等天骄?那可是放眼龙渊道,乃至于天下都有名头的少年天才,萧青峰?呵呵……”
    “你等知道什么?那萧家公子武功本是极高的,可惜,那几日,似有鬼魅横行,听说,他是被吸取了阳气,然后才消失不见的。”
    “萧青峰,实是死于鬼魅之手!你不信?呵,你难道没听说,这些日子,那些搜查的兵丁,甚至萧家高手都突然感染了风寒?”
    “嘶!你是说?”
    “不错!你道为什么这几日搜查的力度降低,那是因为他们惹怒了鬼魅,不少人都被吸了阳气,躺在床上,喝药呢!”
    “好家伙!我说这几天的药材,怎么这么贵呢,原来如此!”
    ……
    作为天狼关背景最为深厚的铁血楼,哪怕是搜查最为严密的时候,也是开着门的,且处于爆满的状态。
    各类传言的传播,它功不可没。
    “鬼魅、阳气?”
    温热的酒水顺着喉管向下流着,却感觉不到任何滋味,卸去了斗篷、黑袍的活死人,面色红润。
    闻听这些言语,杨狱心中哑然之余,又有些异样。
    自己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岂非是像极了传说之中的妖邪、鬼魅?
    只是他吸取的,不是阳气,而是他们关乎于血气的命数词条,此时看来,效果居然是差不多的?
    这不能不让他有所联想,传说中那些妖邪,鬼魅,吸的,真是所谓的‘阳气’?
    数日辛劳,血液再度恢复了流动,此时的活死人,面色红润,体有温度,只是,伤势却不见有多好转。
    好在,并不影响发挥。
    而且,恢复了血气温热,他之前留下的燃命丹,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自顾自的喝着闷酒,杨狱遥望窗外蓝天,眸光幽幽。
    “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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