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苦寒,以龙渊为最,龙渊贫苦,以青州为首,而青州最为贫瘠之地,自然是顺德府。
    杨狱去过木林,也去过青州,也曾途径德林等府城,除却受灾严重的德阳府之外,眼前这座大城,是他见过最为寒酸的府城。
    无精打采的门丁、稀稀落落的车马与行人、很有些历史痕迹的城门楼,无一不透漏着寒酸。
    “顺德府啊。”
    老爷子却有些激动,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十来年前来顺德府办差时的事情。
    他说的零碎,也无甚营养,杨狱却似听不厌。
    这本就是个边关小城的寻常老头,有些胆小,有些狡黠,有些市侩,也有些善良,一如天下最多的普罗大众。
    可没有这个老头,或许早已饿死在荒野之中了。。
    在长留山,两人又呆了十来天。
    其中埋葬了三杀散人的尸骨,挖掘赤晶石用了不足半日,之后则是搭救矿洞中躲避尉迟兴追杀的诸多矿工。
    之后,两人没耽搁,乘坐赤眸白鹤来到了顺德府,准备顺道买些药材、布匹绸缎之类。
    “水烟坊的胭脂水粉,老婆子念叨了好些年呢,这次可得多买一些,府城里的东西,好着呢!”
    老爷子面色红润,精神十分之好。
    “那您先去,之后咱们在这酒楼汇合,吃顿饭,就回家!”
    杨狱踢了一脚大黑狗,示意它跟着老爷子。
    强大气血的滋养下,这狗子越发的通灵性了,且能一定程度收敛自己的筋骨,不再那么扎眼。
    虽然仍然很大,但也还在大犬的范畴内。
    “去吧,去吧。”
    老爷子搓搓手,他这一生很少有阔气的时候,上次来府城也紧紧巴巴,难得有钱了, 腰杆都硬了几分。
    百两银子, 于他而言已是巨款了。
    爷俩告别, 一个去扯布买货,杨狱则是上了酒楼,点了一桌酒菜, 又使了些银钱让店伙计去买药材与其他琐碎之物。
    等待之余,心念则是一动, 通过镇邪印降临于活死人的身上。
    徐文纪办事从来很是果决, 十多日而已, 连顺德府中也无了他的通缉令,不过有些事, 到底不如活死人去办来的方便。
    多日修养,活死人的伤势好了大半,最重要的是, 补充了气血后, 终于有了几分人样, 而非鬼气。
    咔咔咔~
    转动着活死人僵硬的身躯入城, 径直来到了六扇门。
    顺德府六扇门驻守名为颜三响,是个有着山羊胡的老者, 他本在家中休沐,听闻‘总捕方其道’前来,登时吓了一大跳。
    忙不迭的冲将出来, 满脸谦卑的将其请入了府中。
    “将府中诸般丹药取一半来,按着我的份额扣除, 如实填写。顺便,将近些日子的卷宗情报整理哪来。”
    这声音, 阴冷且沙哑。
    “是,是。”
    颜三响打了个哆嗦, 忙不迭的告退,往日里他办事效率如何杨狱不知道,但现下,这位办事速度是相当快。
    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已是满头大汗的奔波而来,将杨狱要的诸般东西尽数取来。
    “只有这些?”
    望着眼前的瓶瓶罐罐,杨狱心下皱眉, 无他,太少了,根本不像是一府之地该有的数量。
    “大人明鉴!”
    颜三响连声告罪,却又满脸苦涩:
    “大人您一去近两年, 却可能不知,这两年,发生的事,可着实不少……”
    接下来,他叫起了苦。
    无他,欠俸、欠丹药,甚至于,连制式刀剑,也缺了。
    “……前些年,朝廷削减驿站、裁撤关内城防驻军的时候,咱们就挨了一刀,全国裁撤的捕头多达数十万,俸银、丹药也少了两成,这您是知道的。”
    “嗯。”
    杨狱面无表情,这些,他确实略有耳闻。
    说来可笑,坐拥九道二十七州,亿万万百姓的大明朝廷会缺钱,可这却是真的。
    不但缺,而且极缺!
    大明朝真个没钱?
    非也!只是不在国库而已。
    诸王、世家门阀、乡绅豪强、武林宗门,一个比一个豪富,动辄田亩千万顷,家财亿万,却仍是一分不出。
    本该承担的赋税尽推给贫苦百姓,甚至还要从中盘剥几道!
    徐文纪何以能整顿吏治,援助一府大旱,除却那位大老板的助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拿下了四大家!
    可天下有九道二十七州……
    “若只是这样,咱们还可维持,奈何这些年,关内也不好过,这里有灾,那里有贼,年年大动干戈,耗费可能大了。
    数月前,又是一刀,砍在了咱们头上。”
    颜三响狠拍大腿,气苦不已:
    “又特奶奶的砍了两成,两成啊!”
    说着,他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方其道’,心中也有着腹诽,这一刀,云、白二州还好些,他们确实十成十吃下了。
    无他,总捕不知去向。
    “继续。”
    杨狱随手翻阅着近几月的卷宗情报,很快,就注意到了其中看似不起眼的一条。
    【去岁秋,岭南道贼寇‘王文诏’作乱,裹挟流民百八十万,于数月间攻克县城二十三座,府城一座!
    朝廷震怒,出兵讨伐】
    “又有人造反了……”
    杨狱不甚意外,这些年里,青州有冀龙山为祸,其余道府也大同小异,似乎只有京都所在,以及麟龙道不曾听说。
    只是心中不免猜测,徐老大人回京是否会和此事有关,至少,六扇门被砍一刀,是因为此事。
    “没奈何,只能驱散了一部分兄弟,又节衣缩食,勉强支撑,若非徐老大人援手,只怕还要更难过……”
    颜三响连连叹息,情绪低落:
    “尤其前段时间,断神捕召集好手追杀那什么林道人,又差人将各个府城库存的丹药取了一大半去。
    着实,着实没法子了……”
    “罢了,罢了。”
    杨狱拍下银票,权当买了几瓶丹药,又将剩下的推回给他,拿起卷宗就要离去。
    “大人!”
    颜三响唤住他,欲言又止,却还是咬牙:
    “大人,徐老大人可救济一时,却无法救济一世!若长此以往,即便属下也无法抑制麾下兄弟捞偏门了……”
    “嗯?”
    杨狱冷眼回望。
    这回,颜三响却是咬着牙不低头:
    “弟兄们,也得活!”
    “传我令,着步灵虚暂代总捕之位,让他将我府中家财、丹药尽数取来散了,补贴各府县据点,不得有误。”
    留下总捕令,杨狱转身离去。
    他当然知道失了饷银、丹药的六扇门必会有着隐患,可青州六扇门捕头记录在册的就有数万之多。
    这样大的窟窿,他哪里填的上?
    颜三响握着总捕令怔了半晌,方才向着他的背影躬身:
    “大人仁义!”
    ……
    ……
    道城。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城中的老树长出新芽,远山也有了绿意。
    晃晃悠悠的竹辇上,张灵峰托着胖脸,侍女喂食新鲜瓜果,身后,则是几个神色冷峻的护卫。
    “十七日前,断启龙与林道人第二次交手,断启龙再次不敌,飞鹰箭队折损三人,林道人退往深山老林……
    十一日前,两人第三次交手,断启龙咳血而退,齐六一重伤败退,林道人再度退走,已至木林府……
    四日前,龙渊卫山字营统领‘于方舟’、火字营统领‘南山霸’援手断启龙,三人合战,断启龙再次受伤,林道人再次退走……”
    “长留山矿洞早已塌陷,尉迟兴不知去向,可能潜逃……”
    “大小姐……”
    ……
    “行了。”
    张灵峰伸了个懒腰,下了车辇,眼前,是一座小山,寸土寸金的道城中,有且只有一座山。
    那就是万象山。
    其中居住着万象山人,王牧之。
    “尔等在外等候。”
    斥退了想要跟着的护卫,张灵峰甩动着粗大的手脚,踏入万象山中。
    万象山并不高,其中也甚房屋,只在山下,一眼清泉旁边,有着那么一排竹屋,住着王乡山人王牧之与其弟子。
    这时节,山中已有绿意,清泉之畔,一中年人正襟危坐于谯石之上,似在冥想,又似在吞吐城中人气。
    “王兄好雅致。”
    张灵峰微微一笑,递上卷宗。
    王牧之不是个风采卓绝的人,相反,他其貌不扬,脸上还有着斑点,不似文武兼修的龙渊道第一大宗师。
    反像是个山中樵夫。
    王牧之遥望远天,怔怔不语,也没去接那卷宗。
    张灵峰也不恼,为其诵读卷宗上的情报:
    “六扇门齐六一,月余前出城,至今未归……”
    “锦衣卫指挥使王符临,月余前出城,至今未归……”
    “龙渊卫‘山’‘火’二营出城,至今也未归……”
    呼!
    王牧之请吐浊气,眼角似有泪水淌落:
    “老师,他真的要走了。”
    “王兄何故流泪?”
    张灵峰微有不解。
    “进了沙子。”
    王牧之擦去眼角泪水。
    “……”
    张灵峰沉默了一瞬,姑且信了。
    “世子来意,王某已知,只是,我曾答允老师,他在一日,我便不出此山,故而,只能予你此物……”
    王牧之弹出一枚灰扑扑的铁丸:
    “至于你要做什么……”
    “我这把贱骨头啊,只想让那老头子看一看……”
    接过那铁丸,张灵峰的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微笑:
    “我这把贱骨头,是不是穿得起他那一身蟒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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