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六哥笑吟吟的盯着胡易:“年轻人火气大嘛,难免会偶尔闹点小摩擦,我也年轻过,完全能理解。不过凡事得有个限度,你们都是友大的同学,有矛盾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但是最好不要牵扯校外人员,更不能随便动手伤人,否则一旦惊动了学校,对谁都没好处。你们说对不对呐?”
    胡易心中凛然,隐隐觉的六哥讲话柔中带刚,针对性很强,但又说的在情在理,只好哂笑着点点头:“是,我明白。”
    “得嘞,快上车吧,咱们介就粗发。”六哥满意的伸手拍拍胡易的肩膀,微一侧身让开车门,然后向车内喊道:“到点儿了,人都来齐了嘛?”
    王申从副驾驶车窗探出头答道:“就差老房了——哎,来了!”
    胡易和李宝庆扭头看去,一个高高壮壮的白净男人快步向中巴车走来,手提一只大大的老式皮箱,隔老远就操着一口脆生生的河北味儿京片子嗔怪道:“嘿哟,小六儿啊,你们可怪清闲喂!我一大清早起来就忙忙叨叨的收拾行头,这家伙把我给累的,紧赶慢赶还是晚到了两分钟。”
    六哥开朗的一笑:“房哥,今儿可全指望您老给咱们友大露脸了,您就是迟到一钟头我们也得等着。”
    “那可不成,做人要守时守信不是?”房哥脖子一晃,脑袋一挑,迈大步来到车门前,盯着胡易和李宝庆看了两眼:“哟,这俩小孩儿新来的吧?我怎么没见过呐?”
    “我们是预科的。”胡易拘谨的点点头,仔细打量房哥,只见他生的五大三粗,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细皮嫩肉,还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扎在脑后,让人看着多多少少有点别扭。
    李宝庆憨厚一笑:“我叫李宝庆,他叫那个…胡易。”
    “我叫房青,叫我房哥就行。不过话得说在头里喽,别看我长得年轻,那是因为保养的好,其实咱年纪可差着辈儿呢,我比你们的爸爸也小不了几岁。”房青提着箱子上车,回头冲胡易欣然一笑:“瞅瞅这小孩儿,长得多精神呀!还有那个,长得多…多…多带劲呐。俩大个子,个顶个的招人喜欢。”
    胡易三人跟在六哥身后上车,走到最后一排的空座坐下。车子开动,李宝庆低声问道:“这房哥的腔调可真…真那个啥,听他说话我浑身不得劲。”
    周大力轻轻一笑:“房哥是唱京剧的,好像是旦角,可能是职业习惯吧。你看那些大师,差不多都这样。”
    “哦!”胡易若有所思的看看房青身边的皮箱:“他说收拾行头,莫非是要去联欢会上唱一段?”
    “当然喽,只要有这种表演节目的机会,房哥是必定要登场的。”周大力道:“听说他以前在高级酒店当过面点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辞掉了工作跑来上学,一大把年纪了,怪不容易的。”
    联欢会在大使馆一座礼堂内举办,来自莫斯科各所高校的中国学生代表齐聚一堂,使馆为大家准备了冷餐和零食饮料,领导喜气洋洋的讲一串客套话,能歌善舞的学生们轮流登台表演节目,其他人热热闹闹坐在下面连吃带喝,形式上与中学时的班级联欢会没太大差别。
    胡易对这种集体活动不是很热衷,无精打采的嗑着瓜子东张西望,一脸兴味索然。李宝庆却挺享受联欢会的氛围,每个节目都看的格外专注,还不时与附近的陌生同胞亲切交谈几句,俨然是个热情洋溢、朝气蓬勃的进步青年。
    节目间歇,刚才讲话的领导被一群学生簇拥起来问这问那,领导神态慈祥,与大家谈笑风生。李宝庆也颠颠凑过去,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跟领导说了几句话,却惹的周围其他人一阵哄笑。
    李宝庆怏怏回来坐下,一脸不高兴的抓起几颗葡萄干扔进嘴里。胡易和周大力一齐问道:“咋了?”
    李宝庆气哼哼的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妈的,以貌取人。”
    胡易“啵”的一声吐出瓜子皮,笑道:“谁让你长的难看呢。人家身边围着那么多美女,不以貌取人以什么取?换了我也不愿搭理你。”
    李宝庆恨恨道:“不搭理也没什么,关键是老小子不说人话。”
    周大力好奇的眨眨眼:“你们刚才说甚了?”
    李宝庆看向胡易:“老胡,还记得我将来想做什么工作吗?”
    “我怎么知道?”
    “你忘啦?我想去使馆工作,帮助中国同胞啊,我在火车上对你说过的。”李宝庆道:“我刚才问他,将来毕业后如果想去大使馆工作,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
    “他怎么说?”
    “老东西阴阳怪气的瞅着我直笑,说什么外交工作关乎国家的形象脸面,不适合我,让我想办法把脸上的疤瘌去掉!”
    “疤瘌咋去掉啊?”周大力皱皱眉头:“是有点过分,怎么能这样讲话呢?”
    “可不是吗!”李宝庆呸了一声:“狗娘养的!”
    胡易也听的暗暗生气,本想跟着一起骂几句,但见李宝庆情绪一时难以平复,便开口劝慰道:“别听他放屁,那老小子在使馆估计就是个芝麻绿豆官,他说了算吗?我告诉你,官儿越大的人越有涵养,出口伤人的都是小卒子,狗仗人势而已。”
    “有道理。”李宝庆心下稍宽,叹着气转怒为笑道:“不过他说的也没啥错,我这张脸的确是有损咱们国家的形象。”
    胡易和周大力齐声大笑。正这时,主持人微笑上台:“下一个节目,有请俄罗斯人民友谊大学房青同学为我们表演京剧《宇宙锋》选段。”
    场内有些嘈杂,主持人声音不够洪亮,三人又对京剧曲目知之甚少,面面相觑道:“什么玩意儿选段?”
    “应该是什么风。”胡易对最后一个字很有把握。
    “好像是什么中风,鱼中风?”周大力有些迟疑:“这是京剧段子吗?名字好奇怪。”
    “鱼怎么可能中风呢。”李宝庆闭上眼睛略一沉思:“是《一阵风》,没错,肯定不是什么鱼中风。”
    胡易和周大力恍然大悟。此时房青不紧不慢的迈着小步走上舞台,远远看去妆容和行头都十分专业,可是只见他站在原地摇头晃脑,挥手甩袖,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剧院内稍稍安静了一些,三人聚精会神侧耳倾听,方才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咿呀之声,仿佛蚊子哼哼一般慢慢腾腾催人入睡,毫无“一阵风”的迅捷轻盈之感。
    房青一口气哼哼了十几分钟,鞠躬下台,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胡易大皱眉头:“这房哥看着人高马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怎么唱戏反倒没动静了?业余选手吧?”
    “不清楚,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周大力讪笑道:“反正他说自己是专业的,平时没事儿还经常在10号楼宿舍里吊嗓子,扰的四邻不安。”
    “大概是个票友,京剧爱好者。”李宝庆一脸赞叹:“不管怎样,敢于登台表演就值得敬佩,弘扬中国文化嘛,至少勇气可嘉。”
    房哥的节目看完了,李宝庆又在使馆人员面前讨了个没趣,三人都没了兴致,闷坐着看了会儿歌舞表演便打算提前离开。
    刚走出礼堂小门,就见卸了妆的房青从后台方向匆匆出来,周大力忙招呼道:“房哥,您也走?”
    “走!”房青一脸晦气:“没脸再呆这儿了。”
    周大力一愕:“出什么事儿了?”
    “哎哟,可别提了。这地方不是专业剧场,后台地方太小,这么多演员挤在一起,那个乱哟!给我热出一身汗,换衣服化妆都费老劲了,时间根本不够用。”房青唉声叹气,一脸愁云惨淡:“这家伙把我给累的,急赤忙慌准备妥当,胸口闷的那个难受哟!在台上根本唱不出声来,真气死我了。你们仨看我表演了吗?坐在下面能听清吗?”
    “屋里太乱了,听不太清。”胡易老老实实答道:“要是有个麦克风就好了。”
    “那哪儿成啊?嗓子是演员的基本功,哪儿有唱京剧用麦克风的呀?丢不起那人!”房青一脸悻悻:“照我平时的状态,就算在俄罗斯国家大剧院表演也能让全场观众听的清清楚楚,一丝儿不差。今天纯属发挥失常,都是让这后台给闹的,失败,太失败了!”
    李宝庆好心安慰道:“我觉得您唱的挺好的,虽然我们都没听过这一阵……一阵风,不过……”
    “好什么呀?哪儿好呀?你们这些小孩儿懂什么呀!这是国粹,博大精深着呢!”房青根本没注意李宝庆说错了曲目名字,垂手长叹道:“想我房青六岁拜师学艺,苦练十二载,从没在台上栽过跟头。没想到今天出了这么个大洋相,你说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李宝庆不敢再多说,四人一起打车回宿舍。房青一路闷闷不乐,直到下车后才猛不丁问道:“你们三个平时怎么吃饭呀?会做饭吗?”
    “会一点,不过不常做,太麻烦了。”李宝庆憨笑道:“买着吃比较方便。”
    “年轻人就是爱图省事儿。”房青慈祥的看着李宝庆:“外面卖的东西吃的惯吗?”
    “凑合填肚子呗,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东西,早就吃烦了。”
    “那当然!老毛子的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呀?咱们中国人还是喜欢吃中国饭。”房青恢复了之前自信满满的笑容:“告诉你们吧,我可是大饭店的高级面点师,各种面食都会做,手艺好着呢!你们爱吃什么可以去找我买,有肉包子、饺子、油饼、糖三角,全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又实惠又好吃,咱们学校的同学都喜欢着呢!”
    “肉包子?!”“油饼?!”胡易和李宝庆吞了吞口水:“太好了!每天都有吗?”
    “只要我有空就做,基本上天天都有那么一两样,每天好多人去买呢。”房青对二人的反应很满意:“不过今儿时间有点晚,来不及做了。以后你们想吃什么就去10号楼找我,保证你们爱吃!”
    告别房青,三人嘻嘻哈哈回到宿舍。李宝庆脱下外套仔细抖了抖:“奶奶的,专门穿了件新衣服,本打算给使馆领导留个好印象。”说着拉开橱门准备将衣服挂起来:“没想到啊,人家在乎的是…哎?哎?!我…我箱子呢?!”
    胡易和周大力从床上一跃而起,只见李宝庆的橱子里空荡荡的,那只大号行李箱已经不翼而飞。周大力忙打开另外两扇橱门,惊叫道:“靠!我的也没了!老胡!你的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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