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民也看到了田晓青他们,大步走了过来,老远就伸出手来:“王林同志,你好。”
    王林和他握了握手,笑道:“高昌民同志,你是不是下了班,就赶过来了?”
    高昌民呵呵一笑:“是啊。我听曹建明说,你们来了西安,我过来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地方吗?王林同志,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未免也太见外了,每次来,都不跟我联系的呢?”
    他这话,明着是说给王听的,实则是说给田晓青听的。
    王林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逛逛,没敢麻烦你。”
    高昌民道:“听说你们在找路遥同志?巧得很,我知道他在哪里。”
    “哦?”王林笑道,“他去哪里了?你还没吃饭吧?来,我们一起吃,一边吃一边聊。”
    “那我就不客气了?”高昌民说着,看了田晓青一眼,“晓青,你好。好久不见了。”
    田晓青心想,你真是个无赖,居然先和王林打好交道,再和我说话,你这是故意的吧?存心想留下来恶心我是不是?
    这些话,她就在心里想一想,不会说出口来。
    “你好,高昌民同志!”田晓青一脸正式会晤的表情,那神情比见陌生人还陌生。
    高昌民尴尬的笑了笑,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但他自知理亏,也就浑不介意,对自己喜欢过的女人,又是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他放下得面子。
    别说田晓青只是冷言冷语了,便是打他几下,他也不会还手的,说不定心里还好受些。
    王林笑道:“来,我们到餐厅说话。”
    一行人来到餐厅,王林点了一桌好酒好菜。
    高昌民问道:“王林同志,令妹没什么事吧?”
    王林指了指李文娟道:“让你费心了,她没事。你刚才说,路遥同志在哪里?”
    高昌民道:“他到山沟沟里去采风了。昨天他路过我们镇上,我还看到他了。”
    王林笑道:“你认识他?”
    高昌民道:“认识啊,我还和他一起喝过酒。他每次只要经过我们镇上,都会来找我喝上一杯。”
    “那太好了!”王林微一沉吟,“可惜,我们明天上午就离开西安了,和路遥同志终究是很难见上一面。这样吧,我有个事情拜托你,你看能不能帮我个忙?”
    高昌民道:“王林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王林拿出一万五千块钱来,说道:“我想请路遥同志帮我题写一个公司的宣传标语,内容我写给你,让他给我题个词就行,这是给他的一点润格费。”
    “写几个字?要这么多钱吗?”高昌民笑道,“用不了钱,我跟他说一声,这个忙,他肯定帮!他急公好义,乐于助人!只要是朋友的事情,便是让他倒贴钱,他都会帮忙的。”
    王林笑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让他白白帮忙啊!而且我知道,他最近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第三部,连烟钱都没有了。我这点钱,帮不上他太多的忙,就当给他改善一下伙食了。太多的钱,他也不会收我的。”
    高昌民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给一个企业家写传记,也才收费5000块钱呢!而且那个企业家,到现在还没有把钱兑现给他!你这才写几个字,就给他这么多的钱?还是先给钱!王林同志,你真的是太仁义了!”
    王林道:“我这是商用的,不贵!”
    他拿出一个工作日记本来,在上面写下一句话:“平凡人的世界,平凡人的秀之林。”撕下来递给高昌民。
    “就这?”
    “对,就这。”
    “要求呢?用毛笔还是用钢笔写?”
    “这个无所谓!”王林道,“钢笔也行!他习惯用钢笔。我到时可以通过技术进行扩大。他回城的时候,肯定还得经过你们镇上,你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一声。拿到题词以后,麻烦你帮我寄到申城来。”
    他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申纺厂的收信地址,撕下来交给高昌民。
    “行,这事,我一定帮你办到。”高昌民笑道,“你们企业家就是有钱啊!买几个字,就舍得花这么多的钱!这相当于我们十几年的工资了!”
    王林笑道:“来,我们喝酒。”
    田晓青道:“他还要回家呢!大晚上的,别喝太多了,小心回家挨骂!”
    高昌民讪讪一笑:“我家宝珍不管我这些事,她只管家里的事。”
    田晓青本来无所谓的,听到他这话,莫名火起,冷哼一声:“是吧?她特别贤惠吧?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
    高昌民兀自没听出田晓青在生气,嘿嘿一笑:“她的确很好。干家务活,是一把好手哩!”
    田晓青冷笑道:“所以说,这男人需要的,只是一个会生娃、能做家务的女人,哪怕是个机器人都行,哪里还管什么感情不感情?爱情真的是奢侈品!普通人消费不起的!王林,你说是不是?”
    高昌民有如吞了只苍蝇般难受,涨红了脸。
    王林淡淡的说道:“我不这么认为。感情也是在生活当中产生的。”
    田晓青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那天在香江的九龙酒店,她曾不顾一切的吻过他,心里的火气更盛了,说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和李文秀,也是先结的婚,后谈的恋爱!你俩现在的感情也好得很,是不是?所以我说你们男人只需要一个机器人,这话并没有说错吧?跟一个机器人相处久了,也能产生感情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逮谁怼谁,看谁都不顺眼。
    王林明显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便不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这时菜也上来了,王林和高昌民等人,便只是劝酒喝。
    王林端起杯子来,和高昌民碰了一杯:“昌民同志,你只管喝,喝醉了,我给你在这边开个房间,让你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回镇上去。”
    不等高昌民开口,田晓青冷哼一声:“王林,你别留他了,他要是敢一个晚上不回家,他家那个宝珍还不得倚门盼夫归,盼成了望夫石?”
    高昌民嘿了一声,一口将酒喝光了。
    陕北汉子,出了名的酒量大、面量大,啃羊蹄、喝小米粥,样样拿手。
    高昌民今天被田晓青怼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又不敢怼回去,只能喝闷酒浇愁。
    顾清雨听出来了,田晓青和高昌民之间,憋着一股气在较劲呢!虽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聪明如她,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
    李文娟则是抿嘴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吃。
    吴大壮以前对高昌民完全没有好感的,但通过这几天接触,尤其是上次他受伤,得到了高昌民的无私帮助和照顾,对他的印象也就有了彻底的改观,见他如此苦闷,便也陪着他多喝了几杯。
    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
    王林又要了两瓶酒,只要高昌民的杯子空了,他就给满上。
    别人不能理解高昌民,王林其实是理解的。
    高昌民比谁都深爱着田晓青,也比谁都更在乎田晓青。
    可是,有些爱,只能放手!
    当高昌民深刻的认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可能无法给予田晓青想要的幸福时,他毫不犹豫的当机立断。
    说他是圆滑也好,说他是怂包也行,但他心底,何尝不是为了给田晓青自由?好让她放飞自我,追寻更美好的生活?
    当时王林建议田晓青斩断情思时,一直觉得高昌民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对一个西北乡下的汉子来说,他能找到一个申城的女人当婆娘,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哪怕一直两地分居呢?这年代两地分居的夫妻还少吗?多少知青下乡时组建了家庭,回城后都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在感情生活中,弱势的一方,总是不愿意撒手的。
    没想到的是,高昌民却痛快的做出了决定!
    这其实需要莫大的智慧和勇气。
    高昌民如果真的不爱田晓青,分手以后,也不会一听说她来了西安,就马上跑过来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过来听听她的冷言冷语,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爱一个人爱到了极点,是做不出这些举动的。
    三个大男人,杯来盏往,喝了个一醉方休。
    田晓青开始是不喝酒的,但后来觉得苦闷,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一场饭,吃到晚上九点钟,餐厅要打烊了才散。
    高昌民是真的喝醉了,说话都大着舌头,脸色红得像年画娃娃似的。
    王林让李文娟去开多了一个房间,扶着高昌民上了电梯。
    田晓青道:“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出洋相!”
    高昌民道:“谁说我不能喝?我还能喝两斤!”
    田晓青道:“明天你上不了班,看你怎么办!”
    高昌民酒醉心里明:“明天是礼拜天,我不用上班!我送你们上飞机!我开着富强叔的面包车过来的!”
    田晓青:“……”
    王林和吴大壮虽然也喝了些酒,但还算好,并没有喝醉,两人一边一个,架住高昌民来到房间。
    “田姐,打盆热水来,给昌平同志擦把脸。”王林喊道。
    田晓青冷笑道:“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我凭什么给他擦脸?叫他的宝珍来照顾他好了!”
    王林道:“就算他是个普通朋友,他醉成这样子了,你照顾一下也行吧?”
    田晓青道:“我没有他这样的朋友!忘恩负义,始乱终弃!”
    高昌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身子不听使唤,趴倒在床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也不说话,只是哭!
    吴大壮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去打水。”
    田晓青终究心软,说道:“吴师傅,我去吧。”
    她拿了块干净的毛巾,在洗手台上拧开热水,把毛巾泡热了,拿过来,递给王林:“你帮他擦吧!是你把他灌醉的!”
    王林哭笑不得,拿过毛巾,帮高昌民擦了一把脸,说道:“昌民同志,要是难受,你就去洗手间里吐一回,吐出来就好了。”
    高昌民双手捂住脸,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不是哭谁,我只是哭自己的命不好。”
    王林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都是自己创造和改变的。”
    高昌民忽然间怔了怔,猛的坐起来,醉醺醺的说道:“我们小屁民,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改变不了!我以为考出去了,我就可以是个城里人了,结果我还是被分配回了家乡。我以为我努力工作,我就能提干升职,可是我再努力,也比不上别人的溜须拍马!我们所里的几个人,他们能力都不如我呢!可是,他们有的人提了干,有人找关系调到市区来了,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走!”
    这些苦闷的心里话,他平时从来没对人说过,此刻借着醉酒,终于倾诉出来。
    高昌民右手高高举起,食指指着天:“我高昌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为难我?难道不是老天爷错了吗?我没有错!一定是老天爷错了!”
    田晓青冷笑道:“老天爷是公平的!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你有怒指乾坤错的勇气,怎么就没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勇气?自己犯怂,就别拿天地来找借口!”
    高昌民瞪圆了双眼,看着田晓青。
    田晓青俏脸如霜的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你还想动手打我是不是?”
    高昌民一脸痛苦:“我不打你,我打我自己,我错了!”
    他重重的扇在自己脸上,然后身子往后一倒,人事不省。
    王林和吴大壮一起,将高昌民身子摆正,帮他盖好了被子。
    “田姐,我们走吧!他睡着了。”王林道,“不爱就不爱,何必相杀?”
    田晓青眼睛也红了:“我哪有?我说他几句还不行了?他看看他,活成什么怂包样子了?他再这么下去,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王林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田姐,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
    田晓青道:“你也是普通人,但你通过自己的努力,你获得了这么大的成就!我不要求他像你这么成功,但最起码他得有一份上进心吧?”
    王林道:“不管他活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老婆不嫌弃就行,与你与关!你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他要和你分手?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只能这样了,而你肯定会嫌弃他!他没有勇气和你在一起!”
    田晓青有如遭受了雷击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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