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山。
    山神庙。
    距离那一场刺杀已经过去了三天。
    当晨雾再次弥漫在这幽静的林间,当鸟雀再次离开了它们的巢穴站在那枝头欢唱跳跃,山神庙的偏房顶上冒起了一缕炊烟。
    那扇还很新的门开了。
    一个断了手腕的女子搀扶着另一个缠着面纱的女子从那门里走了出来坐在了这院子里。
    断了一只手腕的女子便是萧青烟。
    缠着面纱的女子自然就是云衣容。
    “青烟,”
    “嗯?”
    “痒,很痒。”
    “痒就对了,说明伤口在愈合……你忍忍,可千万不要挠到了。”
    云衣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想将这绷带解开,实在捂着难受。”
    “还不行,李大夫说了,至少得绑七天。”
    “你呢?你的伤怎样了?”
    萧青烟抬起了手臂看了看,缠着手臂的绷带还带着刚刚渗透出来的血迹。
    她凄然一笑,却依旧无所谓的说道:“也在痒,估摸着再过些日子也好了……幸亏是左手,右手还能握剑。”
    “那就好,小娥大致什么时候能回来?”
    “估计也快了,你就那么放心的放她离开?”
    云衣容嘴角微微一翘,“我看不见,你也受了重伤,若是她真对我们不利,那我们就真的不利了。”
    “再说来行刺的是柳门中的人,我们和柳门之间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按照小娥自己的说法那叫燕青的刺客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我们俩不过是受了鱼池之殃罢了。”
    “她既然说要去求那疗伤的圣药……这是她的心意,我也不好拒绝,不然她的心里会更不好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地方我思来想去也不能再呆了。”
    云衣容顿了顿,沉吟片刻又道:“我们不能丢下蔡小娥不管,但她又是柳门追杀的对象。”
    “那叫燕青的刺杀失败,柳门会罢休么?”
    “虽然小娥没说追杀她的原因,可这里面定然有着难以化解的恩怨……也或者是小娥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我以为柳门恐怕还会派人再来,再来的时候恐怕就是更厉害的高手了。”
    萧青烟想了想,“我听你的,咱们去哪?”
    咱们去哪?
    云衣容抬起了头来,她的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她依旧知道远处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去哪里呢?
    她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凉浥县的百花镇。
    那当然是最好的归属,可现在那地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今再也回不去了。
    原本所想是去景国的平阳城,可他就在那里,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回长安……他终究会回长安,那长安也是回不去的。
    忽然之间,她发现天大地大却难以寻到一处自己的容身之地!
    “要不……”虽然看不见云衣容的表情,但萧青烟却知道云衣容内心的苦楚,“要不咱们去我老家?”
    “你老家在哪里?”
    “在歙州府淄州下辖的清平县……只是那地方很穷很穷,我小时候……小时候就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出去的……后来、后来听说一场灾荒家里的人全死了。”
    “我依稀还记得那地方是清平县的明月镇上沟村,一个全是山的人烟稀少的地方。大人们很不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若不是因为穷,我怎可能走上这样一条路。”
    云衣容收回了视线,当然她依旧看不见,却面对着萧青烟,“你恨你的父母么?”
    萧青烟垂头,久久无语,云衣容连忙伸出了一只手来落在了萧青烟的手臂上,“我的错,我不该这样问。”
    “不,我是在想……那年六岁,我是哭着离开家的,一步三回头……那时候我肯定是恨她们的。”
    “可后来到了京都长安,穿上了以前从不敢去想的衣裳,吃上了从不敢去想的饱饭……其实那时候我就不再恨他们了。”
    “大了之后进了楼里……我接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他很让人恶心,就像茅坑里的蛆一样……那时候我又有恨他们,觉得我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因为他们而造成。”
    “再后来……”
    萧青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再后来那样的日子便也习惯,渐渐将那些臭男人当成畜生一样,渐渐麻木,也渐渐学会了自己去享受那样的快活,于是又不再恨他们了。”
    “现在、现在他们早死了,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连坟头都没有一个,我却开始念想着他们来……所以而今回想着这一切,若是要怨,那就怨命吧。”
    “十三娘,其实你本可以改命的……我就没见过像许小闲那样的、那样的不计前嫌的痴情男人!”
    云衣容微微一笑,“或许他真的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可他是大辰的摄政王,而我……我却是残花败柳,当真跟着他,就算是他不在意我的过往,我的心里也永远无法说服自己,也永远无法和季月儿那样的好女子坦然面对。”
    “所以,我也是这样的命,曾经改不了,现在更改不了。”
    “那咱们就等小娥回来去你老家。”
    萧青烟点了点头,“可那地方是真的穷乡僻壤之地哦,就怕你们住不习惯。”
    “不,我现在更喜欢那样地方……只是苦了铃儿,若是有好人家就把她嫁过去,一辈子跟着我们可不是个事。”
    铃儿恰巧端着稀粥走了过来,她听了这句话脸儿一红,将粥放在了桌上,“小姐,铃儿说好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傻姑娘,你已经十七了,再不嫁出去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不要,铃儿这辈子都要服侍小姐,除非、除非小姐嫁给许公子!”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尴尬,云衣容微微垂头,铃儿自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不是,小姐,铃儿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自责,因为此前我云衣容配不上他,而今、而今更配不上他。”
    “我和他从前是两条路上的人,现在更是两条路上的人。”
    “他是万众瞩目的大才子、摄政王,而我、而我就像这夜里的那小小的萤火虫一样。”
    “这事往后就别再提,呆会用了早餐你将那双鞋送去给耀月州刺史托他交给他,然后收拾收拾。”
    “等小娥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
    “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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