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原先是‘观潮’,后来觉得‘观’不如‘望’好,便改为‘望潮’。此人非善类。”祈善试图将‘章鱼’二字从脑海中抹除,越这么想越抹不掉。他抓着木门,忍笑忍得额头青筋浮现。
    半晌还是破功了,胸腔鼓噪起伏:“噗——章鱼,望潮,沈小郎君是个妙人!”
    正经人从未这么想过。
    可见沈小郎君是真的不正经。
    沈棠只觉得他笑点低、奇特。
    这种事情有什么可笑的吗?
    “……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祈善忍了忍,将笑憋了回去。
    他道:“此非君子所为,你误解了。”
    沈棠:“……”
    信你这张嘴就有鬼了。
    祈善轻咳数声,深呼吸,调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又欲盖弥彰般低头,将稍微捏变形的竹篾恢复好:“说正经的,顾池这人,沈小郎君要防备他。且不说他的文士之道是‘窥心’,即便不是,他也是在下所知之人中最擅长窥心言灵的,记仇,手段也毒辣。”
    沈棠道:“前面的我知道,记仇这点倒是看不太出来。我倒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祈善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日久才能见人心。你与他交谈寥寥,怎么就笃定这是个心胸宽广的?也别觉得他有意思。这人就是条毒蛇,蛇鳞艳丽,看着是漂亮,但你敢撩拨,张口便是见血封喉的毒!”
    沈棠:“……”
    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迟了?
    她不仅撩拨了,还当着人家的面光明正大内涵,顺便还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一番。
    这算不算人生高光时刻?
    自己还知道顾池的把柄,若真像祈善说的,兴许还会派人暗杀、投毒、杀人灭口?
    不过,输人不输阵。
    沈棠最擅长嘴硬。
    “巧了,我会抓蛇。”
    祈善瞥了一眼沈棠可怜的小身板。
    “你抓蛇?行,回头给你买两条回来。”
    能不吓哭就不错了。
    “炖蛇羹?元良可以尝尝,滋味确实好。”沈棠脑中自动浮现了好几道不同做法的蛇羹,她暗暗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嘛就少喝,毕竟年轻力壮、阳气旺盛,怕是虚不受补。”
    祈善:“……”
    又一次想把竹篾扣这厮头上。
    兔缺乌沉,金乌渐落,夕阳余晖只剩一抹小尾巴的时候,祈善终于编好了竹篾——一只脸盆大小,精密细致,又仔细打磨过竹片倒刺的小竹筐,看着像只水果盘。
    他还缝了只小布枕,里面塞满柔软细碎的布块,比竹筐小点儿,正好能当猫猫的枕垫。
    沈棠:“……”
    这大概就是猫奴的自我修养吧。
    为了猫主子可以捻着绣花针,精通女红,做好精致的小窝等待猫主子临幸入住。
    和谐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打破,门外隐约还传来褚曜的声音。
    咚咚咚——
    “元良兄,快来搭把手。”
    祈善上前开门,扑面而来的酒臭味差点儿没将他熏坏,定睛一看不是送小胖墩儿回家的褚曜么?背上还背着个眼熟的壮汉,鲜血从伤口溢出浸染衣裳,看得人眉头大皱。
    “共叔武?”
    整个白天没看到他,还以为他待在屋中修养伤势,却没想到带着身酒气,烂醉如泥。
    伤势还未大好,就迫不及待跑去酗酒?
    沈棠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他怎么喝成这样?”
    “五郎,先不说这个,先进屋。”祈善帮忙搀扶共叔武,褚曜得了自由,带上院门前还探头往外张望数下,确信没有尾随可疑之人才放心合上大门,他道,“多半是难受了。”
    下午教课结束,他把小胖墩儿送回肉铺顺便买斤肉回来给五郎煮肉糜蛋羹,碰巧看到酒肆外买酒的共叔武。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喝了多久,桌上脚边堆满了二十多只圆肚酒坛。
    喝得眼睛泛红,泪水直下。
    褚曜担心出事情便将他扛了回来,还在半道弄清楚他反常酗酒的原因。
    可那原因实在是——
    “难受?”祈善内心浮现某种猜测,“难不成,他在城中遇见被流放的龚氏之人?”
    他担心共叔武身份暴露。
    褚曜摇头却没直接说理由,反而用迟疑的目光看着沈棠二人,似难以启齿。
    他不知该不该开这口,最后还是说了。
    “不久前,城门张贴出一张告示。”
    祈善问:“告示写什么?”
    又是哪家哪族被郑乔发配流放?
    纵使如此也不值得共叔武当街买醉吧?
    还是说郑乔又作了什么妖?
    “告示内容有些不堪……”
    “不堪?”
    祈善内心隐约有些不祥预感。
    褚曜踌躇着,勉强开了口:“郑乔不是要求辛国亡国国主禅位给膝下唯一王姬么?”
    祈善心下咯噔。
    但他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得更难以接受。
    “此事我知晓。”
    郑乔以辛国王室为要挟,强迫亡国国主禅位,由王姬面缚衔璧,赤【身】裸【体】,率领百官衰绖舆榇,投降庚国,宣布辛国灭国。从此往后再无辛国,只有已经被灭的重台。
    婢役於婢者,谓之重台。
    奴婢中的奴婢,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哪一项都是奇耻大辱。
    褚曜抿了抿唇,眼底泛着不忍之色:“半月前,已经投降,完全按照郑乔要求的来。”
    祈善闻言脸色白了一分。
    脑中似浮现那副场景,仿佛有人照着他的脸啪啪扇巴掌,每一下都能发出响亮回声。
    褚曜继续道:“而在投降的当日……”
    祈善蓦地睁开眼:“还有其他事?”
    这等羞辱还不够吗?
    事实证明,郑乔觉得不够。
    投降当日郑乔设下宫宴,说是宫宴出现了刺客,嫌疑人直指几个辛国世家还有辛国王室。郑乔以此为借口向王姬发难,王姬辨无可辨。第二日,郑乔提出将王姬纳入内庭。
    王姬不从,但架不住上一任国王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被灌了一杯加药的酒送了进去。
    没两日便传来——
    祈善捏紧了拳头:“传来什么消息?”
    褚曜闭目,不忍地道:“王姬秽乱宫廷,与内廷侍卫苟且,谷道破裂而亡……郑乔自诩大度,命令辛国旧臣为其以国主礼仪发丧。”
    “噗——”
    祈善脸色倏白倏青,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在沈棠与褚曜惊惧目光下阖目倒下。
    “元良!”
    “元良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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