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床的动作戛然而止。
    林宗易从背后抱住我,“是我的错。”
    我闭上眼深吸气,“你没错。”
    “卿卿。”他湿热的唇瓣流连在我耳朵四周,“不痛快你可以发泄,别自己生气。”
    我在他怀里扭头,“坦诚不欺瞒,是你答应我的。”
    林宗易没说话。
    “你承诺过保护我不骗我,你早知冯斯乾设局,也决定要上套,江源的保镖当时围剿我们,你何必做那么危险的事,就为了逼真,让冯斯乾完全相信吗?不惜拿妻子和孩子,甚至你自己的性命安危做赌注?你在演戏,江源没有演,他动真格了,你无法掌控他,万一现场失控,会车毁人亡的!”
    他依然没说话。
    我气得全身发抖,“宗易,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下。”
    我推开他,他一把揽过我,控制在胸膛,他肌肉异常坚硬,我下巴磕痛,挣扎得更厉害,“你放开。”
    他扼住我手腕,“打我一巴掌?能撒气吗。”他说完将我手心扣在自己脸上,他发了力,清脆的声响震麻我胳膊,我猛地往回缩,“林宗易!”
    “还气吗?”他又打第二下,我慌慌张张用另一只手捂在他左脸,他感觉到我挡住,及时停下,我也没再动。
    他额头抵着我额头,“我既然敢赌,便不会让它失控,真到失控的地步,我也让你安然无恙。”
    他摁住我手背,使我掌心更紧密贴着他,我别开头,“这种哄人的方式,你总用不灵了,我免疫了。”
    林宗易闷笑,“我以前用过吗?”
    我说,“下一回不灵了。”
    他淡淡嗯,“卿卿,没有下一回了。我保证,任何情况不再牵扯你。”
    蒋芸曾经说,爱上雇主的老公是不道德的行为,可丑话说前头,将来不干这生意了,我们的优质资源十有八九也是从他们当中产生,离异的,丧偶的,或者通过某一任雇主结识的交叉圈子的男性,总之接触的上流男人越多,眼光也越高,跟老公一起还房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有失必有得,上流男人给你富贵,你给他们面子和台阶,他们肯服个软相当不简单了,一定见好就收,两性中最大的智慧是把握分寸。
    我和林宗易情感基础欠缺,利益为先,这样形式的夫妻禁不起过度的冷战,我把他折腾累了烦了,我照样也憋屈。
    他吻着我脸颊,浓密粗粝的胡茬黏在皮肤,轻轻细细的疼痒,他一路缠绵向下,吻到汗涔涔的胸口,刚才的情潮未退,仍是一片妩媚艳丽的绯红,他滚烫气息喷薄在我心脏位置,我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
    林宗易醇厚磁性的嗓音传出,“痛快了?”
    我默不作声,脸色缓和不少。
    他眼里满是温柔纵容,“看来林太太降服男人果真有一套,哪有女人敢打我,林太太敢打。”
    我躺回床上,钻进被子里背对他,“是我打得吗,你自己打的。”
    他俯下身,“不管我了。”
    我睁开眼看窗户,“管你什么。”
    他手探进被子里,在丝滑的睡裙上反复抚摸着,“我难受,怎么办林太太。”
    我小声说,“怀孕不行。”
    卧房始终没开灯,适应了黑暗,竟莫名显得暧昧多情,他在我耳畔说了一句什么,我蒙住头不理会他,“睡觉了。”
    他轻笑,没强迫我,焚上一支烟从床边起身,往客厅走去,这时撂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来显是一串没备注的号码。
    他接听,那头的男人汇报,“易哥,江源的酒吧查封了。”
    林宗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夜幕下翻滚的墨绿江水,“幕后老板是谁。”
    男人回答,“是江源。从明到暗和冯斯乾没半点关系,他确实没碰娱乐场的生意。”
    林宗易神色阴晴不定,“江源被他算计了。”
    男人说,“估计是冯斯乾捣鬼,让江源误会您要吞他的场子,他才急了。”
    林宗易用力揉着鼻梁,“这次李忠伦配合我演戏,他目的是立功升一级,我必须尽快捏住华京的把柄送到他手上,否则单方失信得罪他,李忠伦会找我的麻烦。”
    男人不可思议,“原来您没搞到把柄,是诓上面帮了咱一次?”
    林宗易的手脱离鼻骨,窗外深不见底的江水倒映在他瞳孔,他比江水更加幽深难测,“冯斯乾做事滴水不漏,比我想象中狡猾。”
    他仰起头,天花板折射激荡的水浪,他目光凛冽扫过,拇指掐断了通话。
    转天早晨,林宗易陪我在餐厅用餐,他的秘书到蔚蓝海岸送请帖,落款是程威的手写签名。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搁在一旁,“程威有什么喜好,你清楚吗。”
    程威不恋色,他就一个嗜好玩牌,只玩扑克牌,各种扑克,传统的,德州的,美国的,骰子和麻将一概不玩。他在澳门博彩输过一架私人飞机,是一种新玩法,专门针对顶级客户的,别墅,飞机,豪车,公司股票,只输物,不玩钱的,后来程威不甘心又去了,输了第二架私人飞机,两次教训没长记性,更没戒掉瘾头,不过不买飞机了,他觉得晦气。
    林宗易若有所思摩挲着请帖的烫金花纹,“他来江城了。”
    我一怔,“抓程泽吗?”
    林宗易单手系着领带,“谈判,兴许有机会合作。”
    他吃完早餐没去索文,在书房里安排和程威的会面事宜,原本林宗易定在自己旗下的江都会所,可程威拒绝了,因为他不止接见林宗易,还要与冯斯乾见面,同地点不同时间,他只有一天档期,隔天就得飞回昌城。
    我蹙眉,“我问问程泽,能不能想办法通融,把工程只给索文。”
    林宗易在我走进书房后,立马熄灭烟头,他靠着椅背,“程威是老油条,他深谙平衡风险的道理,只与索文合作,哪天华京赢了内斗,索文倾塌,程氏也遭殃了,反过来一样。”
    我问他,“在共同合作的过程,华京会掌握索文一部分内幕吧。”
    林宗易不置可否,“当然会。”他随即耐人寻味笑,“索文同样会掌握华京的部分底细,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也有弊的突破口,就看谁更胜一筹了。”
    他从桌后站起,摘下衣架上的酒红色西装,“我穿这套好看吗。”
    林宗易身板宽阔,长相温润,尤其那一股风流的味道,很适合浓郁色系的西装,他穿酒红或深蓝特别魅力性感,冯斯乾更适合黑白灰,中和过于白皙斯文的皮囊,释放眉目间的英气。
    我整理着他领结和纽扣,嗯了声。
    他调情的口吻,“哪好看。”
    我听出他故意戏弄我,我没理,退后一米,“我还没原谅。”
    林宗易笑了一声。
    中午他再次接到秘书的电话,说程威选择了“英雄本色”这家场子。在航海道29号,是07年开办的,娱乐会所类型的牌场,以打牌为主,场里的发牌女郎看对眼了也能带上楼。
    我问林宗易,“是你的产业吗?”
    他坐上车,“不是我的,和朋友有些关系。”
    我也坐上车,我们没乘坐同一辆,他有急事要处理,我先到英雄本色等他。
    我到达门口,一眼看见冯斯乾的车,林宗易的秘书说,程威分别约在下午两点半和四点,先见林宗易,谈得顺利五点钟三方再凑上打一轮牌。冯斯乾显然收到风声了,后到场的肯定吃亏,他恐怕在盘算着提前出现。毕竟合作也存在油水多和油水少的,自然都想要拿下工程中最核心最肥实的一环,不单是赚钱,核心环节意味着能操纵全盘。
    电梯停在四楼,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迎接我,一米七出头的身量,足有二百斤,浑身长满腱子肉,他锁骨下方纹了一颗骷髅头,藏青底色,血红的五官,很是惊悚。
    虽然外表震慑人,态度却十分客气,还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林太太,我是会所的经理,林先生通知我了。”
    我想起我们这行识人的套路,穿西装的一律称呼老板,带痞气的一律称呼大哥,其他人统一称老师,可林宗易的身份摆在这,大哥是万万不行,我犹豫了一秒,“小哥。”
    男人面色一变,“担不起,您叫我大雷就行,我当初是跟林先生混饭吃的。”
    我好奇问,“现在不跟了?”
    他说,“干点别的买卖。”
    林宗易在场面上吃得开,主要是会做人而且够大度,即使不跟他了也不亏待,如此牛叉的会所要是没有他打点,不容易当上经理,他的势力就是这么铺开的。
    大雷一直引领我穿梭过走廊,抵达尽头的包厢,他带着我进去,我前脚坐下,他后脚打开墙上凿开的单面玻璃窗,当我看清隔壁的两名男子,我一愣。
    他压低声向我介绍布局,“外间是休息室,林先生这间是牌室。”
    我也轻声问他,“休息室里的男人知道吗?”
    大雷摇头,“除非是常客,不然不知道。”
    他退下,从外面关住门,我全神贯注盯着近在咫尺的这扇窗。
    穿了一身纯白西装的冯斯乾此刻伫立在朝南的窗下,面前一潭池塘泛着粼粼波光,面积不大,四四方方十米长宽,几条金色燕尾鱼在水面浮荡,而他身后站着那个我见过无数次的男人。
    就冲这潭养鱼的池水,英雄本色比江都会所更内行。
    水源流动,鱼是有余,象征给玩家带财,守财,是好意头。来拼手气的男人有头脸,讲究风水迷信,越有钱的越五花八门,有的一边赌一边拜财神,有的特意去国外请一个带财的小鬼,摆在牌桌的正南方。他们不缺钱,可钱太多了,普通的刺激就不解渴了,要大起大落的刺激才爽。
    我示意随行的保镖千万别出声,开窗后似乎隔音很差。
    男人将一份资料递给冯斯乾,“这是冯太太的体检报告。”
    冯斯乾没接,他喂鱼喂得兴致正浓,男人继续讲,“医生说她体质本就受孕困难,能怀上一胎已经走运了,流产手术之后,彻底不孕了。”
    冯斯乾左手托着食盅,右手接住化验单,在阳光下浏览数据,我目不转睛窥伺他,他说不上平静还是失望,反正很淡漠,情绪丝毫不明朗,反而像是笼罩着一层无可捉摸的雾。
    “没必要告诉殷怡,另外封住大夫的嘴,再伪造一份假报告,送去打发殷沛东。”
    男人不解,“冯太太每天喝中药调理,倘若不告知她,不是白受罪吗?”
    冯斯乾放下食盅,漫不经心扫视他一眼,“她的无用功,你倒是替我怜香惜玉。”
    男人大惊,他低下头,“冯董!”
    冯斯乾掏出西裤口袋内的打火机,压下按钮,面无表情望着火焰吞噬了化验单的一角,直至全部销毁,当仅剩一缕灰烬时,冯斯乾松开手,用帕子擦拭指尖,“明白为什么隐瞒吗。”
    男人不敢吭声了。
    他重新拾起窗台上的食盅,又向池塘撒进一抔鱼食,“殷沛东急于殷怡怀孕,无论是男是女,一旦平安降生,这个孩子将是华京唯一的继承人,他会用多份遗嘱作为保障,防备我独吞后抛弃殷怡。在他眼中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是殷怡生出。”
    男人偷偷打量他。
    “只是殷沛东逐渐看透我心狠手辣,不是我的种,他畏惧会活不长。殷怡不能怀孕,他会另谋出路来制衡我,保全殷家人长久的利益,我没有那份耐心应付他。”
    男人试探问,“假如冯太太可以有孕,您希望她生下您的孩子吗?”
    冯斯乾嘴角含着一丝笑,“你认为呢。”
    男人说,“我认为虎毒不食子。”
    “是吗。”冯斯乾脸上的笑意敛去,再没回应他。
    过了好半晌,他转过身,“至于韩卿——”
    我顿时紧张到僵硬,以为冯斯乾察觉了我在隔壁偷窥他,所幸他并未逼近这间包厢,仅仅在喊出我名字后,从鱼池旁返回牌桌,是我太心虚了,我悬着的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
    片刻沉默后,冯斯乾忽然开口,“她腹中孩子确定是林宗易的吗。”
    男人皱眉,“您的意思是?”
    冯斯乾抬头,他视线飘忽不定,仿佛在估摸什么,“时间对得上吗。”
    男人沉思,“据说不足一个月,她和林宗易结婚正好一个月,是婚内怀上的。”
    冯斯乾心不在焉叩击烟灰缸边缘,眼眸内闪烁着谜一般的波澜。
    许久,他吩咐,“你回去吧。”
    男人走出几步,冯斯乾又叫住他,“周浦。”
    他当即驻足,“冯董,您还有什么交待。”
    冯斯乾笑着说,“藏起你的心思,我只留用绝对忠诚我的下属,你的怜悯之心帮不了任何人,还会害你自己。”
    男人身型猝然一晃,他身侧的双手攥紧,又微颤着垂落,“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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