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乾从窗外收回视线,没理会我的哀求,我胳膊挤进窗缝勾住门扶手,试图从里面活生生掰开,他发现我皮肤被边缘夹破,细细的血珠从勒痕里溢出,皱眉吩咐何江解锁,然后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上车。”
    车外肆虐的风雪像刀子剐过身体,我冻得发僵,一时怔住。
    冯斯乾不耐烦,“到底上不上。”
    我回过神,划去脸上冰碴,开门上车。
    他丢进我怀里一盒药膏,我没拿,用力拍打驾驶椅,“何秘书,你开快点。”
    冯斯乾最终倔不过我脾气,他指腹蘸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我伤口,我盯着他,“孩子一直在江城,根本没送外省,对吗。”
    冯斯乾从涂药到放下我袖子,始终没回应。
    他软禁孩子不仅要瞒着殷沛东父女,也要瞒着所有人,凭他在江城的势力,偷偷藏个孩子并不难,光明正大送出省反而暴露行踪。
    我呆滞望着车窗,“渭城那天的雪也这样大吗。”
    冯斯乾叼着一支烟,他越抽越烦躁,尽管面上不露声色,但我能感觉车厢内充满强烈的压迫感。
    他降下半截玻璃扔出烟蒂,又合拢窗,从后面蛮力扯住我头发,发梢与他琥珀色的领扣缠绕,我本能择开,择了却更紧密,直到我一阵胡乱摸索,手无意触及他温热的下颌,我停住,缓缓回头,冯斯乾眼神飘忽不定。
    我嗓音晦涩嘶哑,“是不是你。”
    他睥睨我,笑意阴冷,“虚情假意这么多天,林太太总算露出真面目了。”他指尖温柔却带毒,似有若无掠过我面颊,“假如我这次上了你的钩,你会怎样。”
    冯斯乾前倾,他覆在我上方,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我喘不过气,“让我给他偿命吗。”
    我直视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包括我吗。”他仿佛望进我眼底,“真想我死?”
    我喉咙哽住,又涩又苦。
    我竭力遗忘掩盖的那点旧情,骤然在心底翻腾,扪心自问我不想让冯斯乾死,可林宗易的死又多么无辜,母子生离又多么残忍,这全部是冯斯乾所为。
    我说,“对,我想你死。”
    冯斯乾意料之中,他轻笑,“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林宗易是一个好人,相信他表现出的一切。”
    我看着他唇边那一丝嘲弄的笑,“你什么意思。”
    冯斯乾指节敲击着窗沿,显然他不打算回答。
    我攥着拳,“你在暗处策划了宗易的意外,冯斯乾,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幕后黑手吗。”
    他又焚上一根烟,没吸一口,两指衔着搭在窗框,烟尘吹出,溃散在白茫茫的雪地。
    冯斯乾默认了。
    我全身急剧抽搐,我早知是他,可到这一步,我又无比渴望他说不是。我容他,无法面对自己,面对宗易和孩子,我不容他,也无法面对自己,面对他。
    我捂住脸绝望喘息着。
    车停在急诊部,何江在前面提醒到了,我顿时清醒,跳下去朝大厅狂奔,冯斯乾一把拽住我,他解开大衣扣,将衣着单薄的我塞进怀中,“你认识地方吗。”
    我抓紧他衣领,焦急地大口呼气,冯斯乾一言不发抱着我抵达一间病房,病床的正中央躺着一具极小极软的身躯,身上布满检测仪,他几乎没有血色,安静沉睡着。
    我走过去,他似乎感应到我,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令我肝肠寸断。我整个人跪下,小心翼翼抚摸孩子烧红的脸,他啼哭不止,憋得小脸青紫。
    大夫将化验单递到冯斯乾手里,“细菌发炎加腹泻,人为造成的,一个月大的婴儿怎么能擅自吃消炎药呢,还喝掺了西瓜汁的母乳,再严重一些就丧命了。”
    我一愣,旋即从地上爬起,扑上去厮打冯斯乾,“这是你雇佣的月嫂?你究竟什么居心!你答应我照顾好他,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我张嘴咬他,发了狠,咬一口不解气又咬第二口,冯斯乾单手搂住我,随我发泄,他目光定格在那张化验单,“确定吗。”
    大夫扶了扶眼镜框,“你们当父母的不懂要问,婴儿禁得起你们乱来吗。”
    冯斯乾面容阴翳,晦暗深沉到极点,他五指一寸寸收紧,报告单在他掌心顷刻被揉碎。
    我一边撕咬他一边闷声哭着,他低下头看我,好半晌,轻轻吻掉我眼角一滴泪。
    下午何江走进病房,直奔沙发上的冯斯乾,“殷沛东已经召回埋伏在蔚蓝海岸的混混,估计他知道了韩小姐在您身边,很快会找上您,咱们撤吧。”
    冯斯乾闭上眼,仰面活动肩颈,这一刻他极为平静,也极为深不可测。
    我拥着孩子滚烫的身子,泪眼汪汪,“我再陪他半个小时,行吗。”
    冯斯乾抬腕看表,他没同意,拉起我强行拖出,我一路挣扎一路哭喊,死活要返回,冯斯乾耐心耗尽,突然松开手,我扭头往回跑,他在我背后不紧不慢问,“你要孩子死,还是要他平安活。”
    我步伐一滞。
    他静默片刻,“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我脊背倏而紧绷,眼泪狂涌。
    冯斯乾不再多言,他按住电梯门等我,我在原地又站了许久,也迈进电梯。
    他并没和我一起回澜春湾,而是命令保镖护住我先回去,何江驾驶另一辆车送他去见殷怡。
    车开过医院大楼,几辆奔驰并排经停,十几名黑衣保镖走下,包围了急诊部,是冯斯乾的人。
    我伏在车门上,依依不舍张望七楼一扇窗口,直至拐弯后再也望不到。
    我回到澜春湾不吃也不喝,直接趴在床上,傍晚六点多,客厅传出砍砸的声响,保姆尖叫着,惊慌失措堵住门,“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华京冯董事长的私宅,谁允许你们放肆的!”
    这伙人来势汹汹,先是撂倒了保镖,又推翻佣人,硬闯二楼,杀进卧室擒住我。
    我原本坐在梳妆镜前发呆,他们破门而入,震掉我手中的眉笔,紧接着一秒不耽搁,左右架住我迅速往楼下拖。
    我只错愕了一霎,没继续反抗,该来的总会来,滴水不漏的冯斯乾也挡不住老奸巨猾的殷沛东。
    去往目的地途中,为首的男人用黑色丝绸遮蔽我双眼,约摸一个小时,车泊在一块陡峭的土路,男人揭开我眼上黑布,推搡我下车,进入一栋废弃的茶楼,楼里空荡无人,莫名阴森森。
    过道尽头的包厢门虚掩着,他粗鲁一踹,把我踹倒在地,门完全敞开,一道苍老的男音从头顶响起,“办得很好。”
    男人接住装钱的信封,“谢谢殷先生。”
    他走回我跟前,揪住长发一甩,我撞上坚硬的墙角,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用绳子固定住我手脚,绑在一副生锈的铁十字架。
    我环顾四周,狗链,长棍木马,油蜡,盛满清水和食人鱼的玻璃缸,我有耳闻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咬牙瞪着殷沛东,“宗易尸骨未寒,你明目张胆迫害我,不怕遭报应吗!”
    殷沛东有条不紊泡茶,“死都死了,他还报应谁。”
    说不畏惧是假的,关宸亲口说殷沛东是一个变态,他最喜欢折磨女人,变着法蹂躏,不搞出血不罢休,眼前的工具更令我止不住浑身发抖。
    我奋力挣逃,想破开绳子的束缚,“殷沛东,你敢碰我,我出去就把你的丑态公布于众!”
    殷沛东转动椅子,他正对我,“如果你出不去呢。”
    我一怔。
    他面带狰狞的笑,“你不提林宗易还好,提起他,我更要拿你出口恶气。他姐姐死后,他千方百计搜集我害死林宗慧的证据,我费尽心机才抹掉那些,他从此对我疏离又防备。可最后,他的妻儿任我欺凌,这也是他的报应。”
    殷沛东站起走向我,他意味深长打量,好一会儿,他眼中闪过贪婪的精光,“让他们糟蹋你,有点可惜。”他撩开垂落的发丝,裸露我整张面庞,“你有两个选择。”
    他手流连过我颈部,向下探去,我大惊失色,朝相反一侧扭动躲闪,“你走开!”
    殷沛东钳住我脸蛋,强迫我转回,“第一,跟他们,第二,伺候我。”
    我被恶心得作呕,“你简直禽兽。”
    殷沛东笑容敛去,“骨头还挺硬。”
    他撤手,松了松唐装的盘扣,“你可以考虑十分钟。”
    就在这时,殷沛东的司机匆匆进来,“冯斯乾的车。”
    殷沛东拧眉,他质问混子的头儿,“你们被人盯上了?”
    男人摇头,“我们很谨慎,特意绕远了。”
    殷沛东扒了我外套,掏口袋里的手机,他掂量着,摔在脚下四分五裂。
    茶楼建于风口,此时劲风呼啸,冯斯乾伫立在土坝上,米白色的毛呢大衣迎风翻飞,他梳着油亮浓黑的背头,轮廓英气摄人。我了解冯斯乾的习惯,他梳背头必见血。
    打火机溢出的一簇火苗在寒风中晃动,映照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如同染了血。
    殷沛东坐下,把玩着茶杯。
    冯斯乾驻足门口,视线梭巡包厢里的一切,摆放的工具一样没落下,连同衣衫不整的我也纳入他眼里。他风平浪静吸着烟,在殷沛东对面落座,沉默喷出一团烟雾,等他开口。
    殷沛东深意十足问,“斯乾,你与我是一条心吗。”
    冯斯乾从嘴角拿下烟,眯着眼看他。
    “我不准备放过韩卿。”殷沛东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做个样子让我看看。”
    自始至终没出声的冯斯乾终于问,“岳父需要我怎么做样子。”
    殷沛东笑了,“别脏了你的手,不是有他们吗。我只需要确认你的态度,对她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殷沛东话音刚落,墙根下的混子一脸邪笑,解着裤链走近我,冯斯乾后槽牙的部位鼓了鼓,他拾起桌上烟灰缸,甚至没有看混子所在的方向,只根据对方此刻发出的动静判断位置,反手一掷,动作干脆敏捷,正中混子脱我衣服的手腕,他摁住断裂的骨头惨嚎,其余混子纷纷上前,被殷沛东手势制止。
    他似笑非笑审视这一幕,“斯乾,身手不错,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他饮着茶,“宗易败在你手上,确实不算委屈。”
    殷沛东喝完茶,猝不及防变脸,猛地砸了杯,“你可从不敢在我面前动手。”
    冯斯乾重新给殷沛东斟满一杯茶,“岳父何必与一个女人过不去。不脏我的手,自然也没必要脏您的手。”
    殷沛东语气阴恻恻,“她在索文董事会断了我的后路,殷怡也非常厌恶她。”殷沛东望向狼狈不堪的我,“这个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欠教训。”
    冯斯乾说,“我替岳父教训她。”
    殷沛东当场戳穿,“你恐怕下不了手,不用你代劳了。”
    他又指使另外一个混子,“你去。”
    冯斯乾脸一沉,注视着茶壶里浮荡的茶叶,“您不要逼我。”
    殷沛东冷笑,“看来殷怡的担心有道理,我也警告你,不要做一匹喂不熟的狼。”
    冯斯乾利落起身,掀开大衣下摆,从皮带内拔出一支枪,对准靠近我的混子。
    他眼眸犀利阴狠,下巴微扬,“滚。”
    混子没见过真枪,颤颤巍巍举起手后退。
    殷沛东看着他,“你忘了当初靠着殷家才混到今天吗。”
    冯斯乾手背青筋暴起,“我没忘。”
    “我能捧你上天,也能踩你入泥。”殷沛东下令,“搁下枪,立刻离开,我只当什么没发生。”
    殷沛东说完,他从茶桌旁起立,面无表情逼近我,伸手扼住我脖子,他全然不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体力旺盛惊人,难怪受过调教的关宸都吃不消,他沿着墙壁拎起我,我脚瞬间离地,胸腔一股窒息感,手死死地握住他。
    冯斯乾忤逆的举动惹恼了殷沛东,他带着怒火,非要现场料理了我。
    我由于缺氧脸开始涨红,冯斯乾忽然拉动保险栓,刺耳一声响在房间内炸开,“我说过,别逼我。”
    殷沛东充耳不闻,仍旧加重力道,“斯乾,我把女儿嫁给你,华京也交给你,你要无条件服从我。”
    冯斯乾脚步稳而急,他站在殷沛东身后,枪口抵向他后脑勺,“你再碰她一下,我一定开枪。”
    殷沛东没想到冯斯乾会用这种方式威胁他,在明处与自己反目,他面孔发青,转过身对峙,“你还要一枪崩了我吗?”
    冯斯乾毫不退让,枪口扎进他额头更深,“殷沛东。”冯斯乾叫他名字,我抬头看去,殷沛东脸色愈发铁青。
    “你扶持我,我双倍奉还了,我不欠殷家。至于殷怡,结婚时她和纪维钧打得火热,我们签署了形婚协议,我至今没睡过她。”
    殷沛东背对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冯斯乾气场压人。
    他拇指扣在扳机上,压下半厘,“你我的协议,我的确拿不到华京一分钱。不过殷沛东,你要记住,这四年我不是白干的,你不讲道义,我们就玉石俱焚,我看你有几分魄力和我赌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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