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怪我?”武少康回神后,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严澈。
    严澈默了默,转身端起传送带上已经喝到底儿的茶缸,续了一些热水后,递到了武少康手里,平稳无波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武老师,严澈是您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儿子责怪父亲的么?”
    心下一怔,武少康整个高悬的心因为严澈不咸不淡的话,砰然坠地,严澈对他有了疏离,有了戒备。
    尽量控制有些颤抖的双手,接过严澈递过来的茶缸,抿了一口已经淡掉的茶,微微颔首,真的很不是滋味:“你……不怪我与你为难么?”
    严澈勾唇淡笑:“武老师,严澈知你不会这么做!”
    武少康觉得入口的茶水甚为苦涩,放下茶缸,带着淡淡歉疚的双眼看着严澈,露出惨然一笑:“你前面弄出那么大阵仗,我就怕……呵,我知道你不会的。”
    严澈依旧浅笑不语。
    “对了,怎么想起弄出个蔬菜种植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虚假,武少康双眼一闭,再次睁眼时,已经敛去了那一丝淡淡的愁绪。
    故作轻快的武少康,躲开了严澈的的目光,佯装随意:“我在会上这么说,就没打算你能这么快答应,更没想到你当下就出了计划。”
    “其实也算不上是临时起意。”严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武少康身旁,拨弄着手指,心绪有些不稳:“我一个朋友无意中给我提起物价上调的事,说是如今蔬菜价格一直上飘……严家湾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不少局限,想来想去,种菜比较合算。”
    严澈晒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师,这不是您要告诉我的,对么?”可是我现在犯错了,正好是犯了这样的一个错,而且,还是老师您联手促成的。
    武少康一顿,不再言语。
    武少康心知……恐怕,就此一次,师生俩的嫌隙怕就留下了。
    熟不知,他担忧的问题,比起严澈担忧的问题来,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武少康不是武少康,那么,或许他能明白一二……
    耸耸肩,严澈佯装无甚介意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将武少康眼底一闪而逝的愧疚看在眼里。
    垂下眼睑,严澈心下一声叹息:老师,严澈真的不怪您。也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有用实际行动证实自己的能力机会。但是……
    带领大家致富奔小康?!
    学生如今或许真有这个能力,可是……老师啊,这些话是不能这么说出来的啊。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争,学生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啊!您这么说出来,您让这些父母官怎么想啊,怎么做啊?!
    可笑的是我居然也被一时的冲动蒙蔽了理智,居然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
    这么一来,不就是让我坐实了一个平民老百姓和那些人抢政绩么?!
    武少康苦涩地笑了笑,问道:“准备下步怎么走?”
    “掘出灌溉蓄水池,搭架蔬菜大温棚。”严澈视线飘忽,薄唇微抿,如是道。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严澈即将有的举动,被人如此高调的要提溜出来,真真应证了“不知死活”地站到人前……严澈还是觉得武少康这次所作所为欠妥,而自己的举止,更是大不妥啊!
    计划案拍下板的一个礼拜后,严澈拿了一份关于蔬菜种植的详细拟表给严国昌,并给严国昌递以暗示:这事,我只是纯粹的动了动笔而已。
    对于严澈这个暗示,严国昌有些莫名,踌躇许久,还是拿着严澈的计划案去找了严元照,并将严澈给的暗示也一一告知严元照。
    似是明白了严澈此举用意的严元照,也从中知道了严澈的态度,暗地里一阵得意,一阵欣慰。
    自然小辈这么明白事理,知道权势利害,那么……于是,严元照手一挥,将计划案的作者冠到了严国昌头上,让严国昌带着计划案先去乡政府,向乡政府的领导们做下汇报。
    “掘蓄水池,种大棚菜”。
    ——严国昌把计划案递交到乡政府后,陈书记和张乡长立刻重新又拟了一份,递到了县政府的领导们手里。
    很快地,上面有了回复下来。
    严国昌得以继续担任代理村长,当然,这次计划案的监督者们在上面,严国昌俨然一个执行者而已。
    并且为了配合严国昌的工作施展,乡里还从县农科所请来几个技术员,用以帮助严家湾和邬子荡的百姓们种植大棚蔬菜。
    在严家湾和邬子荡的人都忙碌着掘池搭棚时,闲散人员(终于雨过天晴的)严小三儿晃晃悠悠地向邬子荡走去。
    既然县农科所来了技术人员,而且似乎上面都认定是严国昌与村委以及族内老人们的提议,严澈算来也是全身而退。
    “麻烦”得以解决,恢复悠闲的严澈准备去邬子荡的毛竹林给引水竹笕物色毛竹。
    什么蔬菜大棚,什么蓄水池之类的,那是村委干部们的事,他的事——只有雾戌山,只有他承包下来的那一片天地。
    刚到美人坡,严澈就发现原本干得热火朝天的人们,此刻都聚集在邬子荡荡尾,隐约还有女人尖锐的咒骂声与围观群众的哄笑声传出,甚是喧嚣。
    虽然疑惑怎么都不干活,全围到一起……出什么事了。
    可如今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严澈,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往邬子荡背后的毛竹林走去。
    只不过,天不遂严澈的愿。
    严澈刚准备绕开时,两个年轻婆姨就看到了他。
    那两个年轻婆姨严澈是认得的,就是他去年刚回来的傍晚就遇上的桂月和第二天认识的四嫂。
    两个年轻婆姨见到严澈,自是十分热络,招手笑眯眯的和严澈打招呼:“小叔叔这是要去干嘛呢?”
    桂月年纪比严澈还小,性格活泼,压根就猜不出年纪轻轻的她已经嫁做人妇,而且还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
    “啊,桂月嫂子和四嫂啊。”严澈干干一笑,摸了摸鼻子,停在了原地:“两位嫂嫂,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来是无心的一句客套闲话,可是严澈一问出来后,大大咧咧的桂月就唧唧喳喳,噼里啪啦一通,将那边的“热闹”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在四嫂不好意思地制止了桂月后,桂月更是不看严澈的脸色,拉了严澈就往人堆里挤。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里,严澈已经被人踩了好几脚。
    还没来得及呼痛,严澈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真相”,一怔:那个被三个婆姨围着戳鼻梁骂的婆姨,不正是上次在武老师挂面作坊门口遇见的婆姨么?
    “小叔叔,这个婆姨俊俏吧?”这时桂月探过头,压着嗓子悄悄问严澈:“你不知道吧,这邬寡妇可是咱们这一圈最风骚的婆姨,啧啧……”
    在桂月可谓资深的八卦报道中,严澈看着那个被三个婆姨围着破口大骂,依旧还能淡然以对,顾自编着手里的竹簸箕的邬寡妇,心底居然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原来,这个邬寡妇是六年前嫁来邬子荡的,她男人就是邬拥军已故亲大哥的小儿子邬季连。
    邬季连早年参军,与邬寡妇的结合也是媒妁之言,谈妥之后,邬季连在部队请了一个礼拜假,结完婚之后又回了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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