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昭深以为然。
    她自小长在佛寺中,不通武家政治。这次还俗争位,就是深信足利家的门第家格,会让全天下的武家都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和田惟政这套名门贵胄的说辞,非常合她的胃口。于是对六角家的援手,欣然接受。
    足利义昭笑道。
    “六角义治还算明事理,对六角家的善意,我会记在心上。”
    和田惟政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她的说辞是讨好足利义昭,其实六角义治根本无力决定什么。
    六角定赖时代,六角家称霸近幾,甚至连足利义辉都是六角定赖主持的元服仪式,结为乌帽子亲。
    只是这风光无限的六角家,在六角义贤时代,败落得一塌糊涂。几度战败,家业崩坏。
    等到六角义治这个六角定赖的孙女掌控实权,发现自己真成了个孙女,憋屈得不行。
    后藤贤丰代表家臣团,对主家诸多掣肘,指手画脚。年轻的六角义治恶从胆边生,一刀了断了这位家中重臣。
    结果,家臣团爆发不满,观音寺骚动。六角义贤义治母女不得不狼狈逃出居城,依靠蒲生家斡旋,才得已重回观音寺城。
    六角义治与家臣团共同起草的六角氏式目,约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她的权力被彻底限制死。
    六角家臣团与甲贺众的对立,更让六角义治威望大跌。她就是个坡脚家督,有名无权能决定什么?
    六角家自己忙着内斗,没兴趣收拾足利义昭。她们也不愿看到三好家这群四国土鳖占据京都,于是决定给足利义昭一点支持。
    足利义昭的感动,根本没有必要。六角义治要是有六角定赖时期的权势,早就出来搞事了,谁还没有个上洛梦呢?
    和田惟政继续给足利义昭吃定心丸,她说道。
    “我在京都有些幕臣密友,得到了不少消息。据说,三好义继与伊势贞教最近闹得很不愉快。
    三好大军驻扎山城国,这个冬天不好熬。三好义继希望幕臣们提供物资补给,帮助三好家过冬,伊势贞教却迟迟不愿意表态。
    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不远,三好义继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甚至对伊势贞教发出威胁。”
    足利义昭问道。
    “三好大军就在京都,伊势贞教怎么敢和三好义继硬顶?”
    和田惟政笑道。
    “伊势贞教也不想啊,但蜷川亲世躲在丹波国的领地不出来,嘴上却不饶人。
    她不断传讯京都,表示对三好家大逆一事的愤慨,她号召幕臣们不要屈从弑君逆贼,让伊势贞教下不来台。
    幕臣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们怕三好家翻脸,在京都闹出兵灾。又怕斯波义银回归近幾,清算她们勾结三好家的罪行。
    伊势贞教左右为难,现在京都乱成一团,三好义继连过冬的补给都凑不齐,根本没办法对我们的坂本城做出任何不利举动。
    况且,蜷川亲世在丹波国的发言,受到丹波守护波多野秀治的支持。
    三好义继就算想出兵教训这个搞事的政所代官,可面对波多野家这些丹波地方武家的庇护,一时也无计可施。
    她在京都看似威风,其实四面楚歌。别说对我们用兵,三好家连京都一地都站不稳脚跟,说不准哪天就得滚回摄津四国去。”
    足利义昭听得精神一振,觉得自己这次出山还俗的决定没有错。
    她笑道。
    “三好家倒行逆施,必遭天谴。这不,还未入冬,三好义继就已经扛不住了。
    天意,这是天意。祖先有灵,天不绝足利家。”
    和田惟政与仁木义政对视一笑,她们所言所语,都是为了增强足利义昭的信心。
    她们这次的投资可都着落在足利义昭身上,她要是被外部压力吓垮,事情就不好办了。
    柳生宗严沉思道。
    “近幾虽然混乱,但各家对三好家都没有好感,只需要有人牵头上洛,即可推倒外强中干的三好家。
    坂本城既然无碍,殿下应当寻求有力大名的支持,谋划上洛。”
    众姬的想法是不依靠斯波义银,但斯波义银一定会尽快赶回来。所有的谋划都必须加速,要赶在斯波义银回归之前完成。
    要是让斯波义银先拿到金印,举旗引领天下武家,足利义昭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比号召力。
    毕竟他是名正言顺的御台所,为妻报仇。足利义昭算什么?不祥的足利双生女,没名没分。
    足利义昭点头道。
    “柳生姬说的不错。
    我们要尽快寻找到愿意帮助我的有力大名,在斯波谦信公回来之前,举兵上洛。”
    和田惟政说道。
    “殿下是否愿意前往越前国一试?”
    足利义昭问道。
    “你的意思是找朝仓家?”
    和田惟政点点头,说道。
    “朝仓家经营越前国百余年,实力强大,又与北近江浅井家联盟,可以从容进入北近江,借道上洛。
    越前国与近幾关系紧密,几次近幾大乱,朝仓家都曾为将军有所贡献,对足利家一向恭谨。
    我听说去年朝仓家还举兵攻打加贺国的一向一揆,战绩彪悍,不愧为北陆道第一雌藩。
    您若是愿意亲自前往,寻求支持。相信朝仓家会感受到您的诚意,保护您上洛京都,坐稳将军之位。”
    和田惟政推荐朝仓家,也是深思熟虑。
    朝仓家与浅井家数代联盟,关系密切。朝仓家出兵,浅井家必然也会出兵相助。
    浅井家控制着北近江,从琵琶湖西岸沿着比良山地南下,直插京都盆地,行军线路近乎完美。
    京都东北部最大的阻碍,其实是比叡山天台宗为首的寺院。以天台宗和足利家的亲密关系,她们不可能帮三好家阻挡足利义昭上洛。
    论起战力,朝仓家亦是名声在外,不比三好家差多少。朝仓浅井两家实力加起来也有百万石,足以支撑足利义昭上京继位。
    只要足利义昭舍得画大饼,给好处,朝仓浅井两家应该会愿意出兵吧?这对她们来说,有利无害。
    足利义昭倒是从善如流,她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去一次越前国。可儿吉长,你随护我前往。”
    柳生宗严伏地叩首,说道。
    “臣下自诩剑术不凡,恳请护卫您前往越前。”
    足利义昭为难道。
    “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大目付事务?”
    足利义昭的确希望这位天下闻名的剑豪保护自己,但大目付的情报也很重要,不可顾此失彼。
    柳生宗严肯定道。
    “请您放心,保护您不会影响大目付之事,还可以将情报尽快送上您的案头,一举两得。”
    柳生宗严必须去,当情报头子最重要的就是主君信任。主君不相信你,你就是个p。
    当初足利义辉怀疑她的忠诚,柳生宗严立马打回原形,日子过得不如京中一条野狗,教训深重。
    足利义昭与她初次见面便委以重任,她怎么敢离得远?肯定是要多多在主君面前露脸,常常表达忠心,让她放心。
    和田惟政笑了笑,看透了柳生宗严的心思,她说道。
    “坂本城离不开仁木义政大人主持大局,我也随殿下去一次越前国,与朝仓家交涉。”
    仁木义政叹了口气,一副郁闷的模样,恨恨道。
    “坂本城不容有失,我无法追随殿下出行,甚是遗憾。
    我会安排精锐旗本随您出发,另外准备好船只,直接到北近江上岸,以防三好六角两家阻扰。”
    足利义昭见三人忠心可嘉,非常感动,搓手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我足利义昭若有君临天下的一天,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忠心。”
    座下三姬一齐伏地叩首,连声不敢。众人眉开眼笑,君臣间气氛融洽至极。
    ———
    坂本城定策,足利义昭一行开始准备前往越前国。尚未启程,次日城中却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细川藤孝望着足利义昭,眼神空洞,面色渐渐泛白。虽然没有大哭大喊,但那份沉重的悲伤,是对足利家深深的依赖。
    柳生宗严在旁赞叹,细川藤孝不愧为和泉细川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光是这份精湛的演技,就足以纵横幕府政坛。
    足利义昭再一次被感动,两人相视流泪,又是一番缅怀足利家荣光的时刻。
    和泉细川家是细川分家,宗家被三好家所灭。细川藤孝说起话来娓娓动人,与足利将军家的遭遇两相映照,让足利义昭顿感共鸣。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足利义昭一抹眼泪,拉着细川藤孝的手,动情道。
    “细川姬,你有心了。”
    细川藤孝红着眼,故作坚强,咬牙说道。
    “三好大逆,天理难容。
    细川家身为足利亲族,必然要和您站在一起,与三好家战斗到底,不死不休!”
    “好,好啊。。”
    足利义昭拍着她的手,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泉细川家可不是什么小角色,细川三渊两家同气连枝,拥有和泉国,北河内大概二十万石领地,就在摄津山城两国西南侧。
    有了和泉细川家的支持,三好大军的腹部犹如竖起一支利剑。三好义继在京都是腹背受敌,寝食难安。
    细川藤孝代表两家前来投效,让足利义昭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
    其他人却不似她这么天真,地方实力派的细川三渊两家竟然主动向足利义昭靠拢,她们不是跟着斯波家混的吗?这是什么情况?
    摸不准和泉细川家的想法,和田惟政试探道。
    “细川姬,细川三渊两位家督大人,真愿意支持我家殿下继承将军之位?”
    细川藤孝肃然道。
    “义昭殿下是先代姐妹,幕府武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先代在二条城蒙难,足利家业当然应该由义昭殿下继承。细川三渊两家身为足利亲族,愿为义昭殿下效犬马之劳。”
    细川藤孝说得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毛病。
    细川家是三管领之一,足利幕府开幕以来就是亲族雌藩,几度执政幕府,威名远扬。
    虽然细川宗家已经被四国的三好家灭族,但和泉细川家受足利义辉重用,地位也不低。
    三渊家是四代将军分支,谈及血缘亲疏,比起斯波细川这些亲族还要近一些,更是世代幕臣为足利将军奉公。
    这两家亮起高调,一唱一和。比和田惟政,仁木义政,柳生宗严这些足利义辉的直臣,嗓门更大,名分更足。
    但武家做事,利益为先。忠孝仁义客气客气就好,谁当真谁傻b。
    和田惟政微微一笑,问道。
    “听闻斯波家拿到了日本国王之印,地方实力派不是应该等斯波谦信公回来主持大局吗?”
    细川藤孝皱眉道。
    “和田大人此言差矣。
    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纲常伦理不容违背。斯波谦信公虽然被先代看重,但说到底还是一介臣子。
    足利家之事,自当由足利家的子嗣料理。我等臣子秉持义理,效忠足利家即可。
    岂可越俎代庖,行霍光之举?”
    细川藤孝此言一出,和田惟政等人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细川三渊两家与斯波家谈崩了。
    这两家在装傻,不谈斯波义银是足利义辉的未婚夫,只说斯波家是足利家的臣子,明显想要投机。
    估计是好处不如预期,细川三渊两家对斯波家有了看法,转向投资足利义昭,希望在未来的新幕府得到更多利益。
    三好义继在京都的困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好家在中枢熬不了多久,幕府的未来没有三好家一席之地。
    既然如此,各家当然要各显神通,为日后在新幕府的地位权势,争一争座次。
    足利义辉的这些直臣害怕斯波义银独揽大权,把自己排斥在外,细川三渊两家就不怕吗?
    就算两家能分到一些,但分的少也不开心啊,谁不想家业更兴旺?三好家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这时候不争是傻子。
    和田惟政点点头,算是接受了细川藤孝的解释。她并不知道,斯波家给的不少,只是细川藤孝要的太多。
    细川藤孝想要斯波义银这个男人,斯波家那些想入赘想疯了的家臣们,当然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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