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
    魏忠身为右武卫大将军,平日里事务繁忙,年底更是忙上加忙。
    他的妻子陈氏当年也算是个泼辣的,未成亲前,在家和父亲的宠妾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若非顾忌父亲的脸面,估摸着能挖坑埋了那个宠妾。
    嫁过来后,陈氏也装了几年贤良。等魏忠新鲜感一过,就想弄几个侍妾进家,她一番手腕使出来,不知怎地,魏忠竟然偃旗息鼓了。
    当然,作为勋贵和军方大佬,没侍妾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于是陈氏就为魏忠张罗了两个侍妾。
    二人都是异族女子。
    长得千娇百媚。
    可异族女子就算是生一窝崽子,那也只是一窝崽子,和陈氏的儿子们压根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这等出色的御夫之术,引得长安贵妇们蠢蠢欲动,但凡陈氏出门赴宴,总是有人来请教,可陈氏却一脸温婉。
    ——我哪会什么御夫之术,不过是以心换心罢了。
    御夫之术了得不说,陈氏理家的本领也颇为高超。魏忠常说,娶了这个娘子之后,家中事他几乎都撒手了,颇为清闲。
    每日上午是陈氏理事的时间。
    仆妇和管事们站在外面,等着一一进来禀告。
    刚处置好了一桩事,有仆妇进来请示。
    “夫人,小娘子那边还要酒。”
    陈氏蹙眉,“这一大早就饮酒不说,喝的烂醉好看?”
    仆妇笑道:“小娘子倒是没醉,只是脸蛋红红的,看着颇为可人。”
    陈氏捂额,“我半生精明,从不输与谁,却偏生养了这么一个娇憨的女儿。”
    身边得力的管事娘子说道:“那杨司马救过小娘子,宴请倒也应当。”
    “没说不应当。对了,那杨司马如何?”
    “大概是看不惯小娘子他们对杨玄颇为关照,席间有人几度挑衅,不过杨玄却很是沉稳, 只是不理。”
    陈氏说道:“他没根基, 和这等身家不凡的权贵子弟如何抗衡?与其不小心得罪人, 还不如装傻。”
    “夫人所言甚是,那酒水……”
    “给,不过告诉灵儿, 莫要贪杯。”
    “是!”
    随后有仆役送了酒菜进去。
    杨玄喝的有些醺醺然,有人敬酒, 他摇头道:“我来长安是公事, 不可贪杯。”
    姜山一直在冷眼看着杨玄, 见他夹了羊肉大嚼,而不是细细咀嚼, 心中一哂,坐直了身体,“杨司马在北疆可曾想念长安繁华?”
    这话带着些不友好的气息。
    杨玄在想着和周宁的亲事, 心中略微郁郁, 闻言淡淡的道:“长安繁华, 可也仅仅只是一个长安。大唐需要无数与长安一般繁华的地方。”
    姜山笑了笑, “这话却有些空泛!”
    杨玄眉间多了些不耐烦,“一花独放不是春!”
    张冬青挑眉, “好句!”
    众人一品味,确实是好句。
    魏灵儿脸颊绯红,嚷道:“子泰出口成章, 你再来一句,我便令姜山饮酒!”
    哪有那么多名句?姜山说道:“再来!”
    张冬青美眸微动, 想起了上次在曲江池的见闻。
    不禁倍感期待。
    张冬青乃是年轻人圈子中有名的才女,不少人为之倾慕。此刻见她美眸定定的看着杨玄, 有人心中发酸,就干咳一声, “到底有没有?”
    让阿宁私奔是不可能的,那要如何才能让老丈人答应呢?
    杨玄看似在思索,可开口时却漫不经心,“万紫千红春满园。”
    “春意盎然!”张冬青赞道:“更令人惊叹的是蕴意非常。一花独放不是春,这是劝谏朝中要广纳人才……”
    众人想到的是当下的局势。一家五姓和权贵们占据了不少显职,这便是一花独放。
    “万紫千红春满园,若是我大唐能敞开胸怀, 何愁盛世不来?”
    才女的点评令人信服。
    魏灵儿一拍案几,“我就知晓子泰了得,姜山喝酒!”
    她是主人家,自然也是酒局的掌局者。
    此人有捷才……姜山深深的看了杨玄一眼, 一饮而尽。
    杨玄此刻才驱散脑子里的那些念头,魏灵儿举杯相敬,“子泰随口两句,便是忧国忧民,将来定然可为宰相。”
    呃!
    我忧国忧民?
    杨玄只是随口罢了。
    他看到张冬青美眸中闪烁着异彩,觉得气氛不大对,自己好像喧宾夺主了,“只是随口一说。”
    别人这般说,定然是自矜,可他这般说,定然是发自内心……见识过杨玄诗才的张冬青心中喟叹,“我不如也!子泰,请!”
    张冬青很少主动敬酒,有人说她倨傲,目无余子。可今日她却主动举杯,引得众人不禁惊讶。
    “冬青。”常倩笑吟吟的道:“你这可是破例了。难道是……你仰慕杨司马?”
    张冬青点头,就在众人准备拍打案几起哄时,她认真的道:“上次在曲江池,杨司马瞬息便是半首诗,碾压无数。那时我尚以为乃是机缘巧合,今日杨司马两句诗令我得知往日大谬。”
    她再度举杯,“是了,我是仰慕杨司马。不过,却是仰慕杨司马的文采!”
    女子敬酒,男子必须要起身,否则失礼。
    杨玄起身,陶坚起哄道:“要碰杯!”
    “对,不碰不作数!”
    魏灵儿拍打着案几,喊道:“要……呜呜呜……”,她瞪大眼睛看着洪雅,洪雅没好气的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想说要交杯?”
    魏灵儿点头,心想只是玩笑罢了。
    这个娇憨的小娘子啊!
    身后的仆妇差点吐血,心想晚些夫人得知,不知该如何责罚她。
    洪雅没好气的道:“若都是女子在此倒也罢了,都知晓是玩笑话。可女子的玩笑不好当着男人们开,会被视为轻浮。”
    洪雅见她大眼睛里多了怒色,就叹道:“你自然不是轻浮,只是喜欢热闹罢了,可对?”
    魏灵儿用力点头。
    仆妇心想洪娘子果然是我家小娘子的知己。
    她却不知在场的人都知晓魏灵儿的性子,就算是她喊出喝交杯酒来,也不会有一人诧异。
    那边,杨玄和张冬青轻轻碰杯。
    张冬青左手包住持杯的右手,举杯,长袖遮住了半张脸。
    二人一饮而尽。
    张冬青抬眸,“等到了春季,踏春的诗会不少,可惜子泰要远赴北疆戍边,否则定然能一鸣惊人。”
    可杨玄哪有那长安时间去和这些人吟诗作对,他笑了笑,“却是遗憾。”
    他看了魏灵儿一眼,见她面颊绯红,颇为有趣,就微微颔首。
    这是一条大腿!
    只是想抱上这条大腿却有些难。
    魏忠是右武卫大将军,对子女的友人不会多加关注,也就是说,他若是想和魏忠结识,还得看缘分。
    晚些,杨玄起身更衣。
    方便出来后,外面的风一吹,杨玄不禁精神一振,有些晕乎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小娘子,慢些。”
    杨玄身处游廊侧面,闻声左转,就见魏灵儿在两个仆妇的簇拥下,脚下有些飘忽的走过来。
    见到杨玄后,魏灵儿招手,“子泰,站住,我有话说!”
    杨玄笑道:“慢些。”
    魏灵儿笑嘻嘻的近前,“先前姜山和你说了什么?”
    自然不会是什么仰慕的话,不过是试探罢了。杨玄说道:“就是胡乱聊几句。”
    “你骗我。”魏灵儿笑着去拍杨玄的肩膀,杨玄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魏灵儿本就喝多了,一拍落空,身体就失去了重心,往前扑倒。
    侧后方的的亭子后转过来几个男子,为首的面色冷漠,颇为威严,便是右武卫大将军魏忠。
    他一转过来正好看到女儿要跌倒,下意识的就想飞掠而去。随即看到杨玄伸手,心中不禁恼火。
    大唐对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苛,不过未婚小娘子和未婚男子打闹,依旧被视为轻浮。特别是权贵之家更是如此。
    外界对于权贵之家猜测颇多,什么骄奢淫逸,什么男女混乱。骄奢淫逸也就罢了,有钱我乐意。但男女混乱却毁名声。
    皇帝爬灰,带动了大唐勋贵们的私生活也颇为嗨皮。市井中时常传出某位权贵不得不说的故事,令人咂舌。
    魏忠家中简单,有那么一个娘子在,连侍妾都只有二人。自己私生活简单了,自然希望家中子女的私生活也简单。
    所以他此刻阴着脸,只等晚些呵斥女儿。
    至于那个小子,下次别想进魏家大门。
    咦!
    他突然轻咦一声。
    本来魏灵儿扑过来,若是杨玄不避让就会被扑进怀里。
    年轻人男子,在这等情况下几人会躲开?
    却见杨玄身形一闪,就避开了扑过来的魏灵儿。
    但摔这么一跤下去,魏灵儿怕是要摔个鼻青脸肿。
    连魏忠都忍不住想捂额,只是刚抬起手,就见杨玄伸手,在魏灵儿的胳膊肘那里架了一下。
    一股内息从手肘那里涌了上去,到了肩部,魏灵儿就止住了前扑之势,接着站稳了身体。
    魏灵儿拍着胸脯,小脸煞白,接着又红润了起来。
    “吓死了!吓死了!”
    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魏灵儿抬头看去,急忙行礼,“见过阿耶。”
    魏忠?
    杨玄心中一喜,缓缓回身,过程中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
    “咦!见过大将军!”杨玄惊讶了一下,然后行礼。
    这符合一个年轻人突然见到军方大佬时的反应。
    魏忠目光扫过女儿,“饮酒了?”
    “是。”魏灵儿腹诽道:昨日就说过了,还问。
    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介绍,急忙说道:“阿耶,这便是陈州司马杨玄,杨子泰。”
    “哦!”原来便是女儿的恩人,魏忠面色稍霁,“杨司马在北疆的功绩老夫也知晓一些,破基波部大军一战堪称惊艳。对了,你是如何想到纵火驱使牛车破敌?”
    魏忠竟然知晓此战的详细,难道他早就关注我了吗?
    杨玄心中暗喜,却不知是魏灵儿回到长安后,一阵撒娇卖萌,把他的救命之恩说的天花乱坠。老父亲魏忠就去打探了一番,不看不知道,原来北疆竟然还有这等年轻俊彦。
    “当时乃是基波部出兵攻打章羽县,最近的便是我太平县……”
    杨玄介绍着此战的背景。
    魏忠指指侧面,二人缓缓往书房去了。
    魏灵儿跟着,心想阿耶可少有这等举动,难道是觉得子泰不错?
    是了,想想陈子茂那些人,虽说也算是有才,可和子泰一比,更像是一群孩子。嗯!阿耶定然会觉得我举荐了一个人才。
    嗯!
    那我下次去南疆转一圈,阿耶想来会答应的吧?
    “为何出兵?”
    “北疆大战北辽大败,为了找回面子,北辽令三大部出击袭扰陈州。”
    “万余大军攻打章羽县,竟然一时不能下?”
    “大将军,那是北疆。”
    “何意?”
    “北疆人都知晓,一旦破城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奴役,或是死无全尸。北疆人面临绝境时从不退缩,要么自己死,要么敌人死。”
    魏忠点头,默然。
    “敌军万余,下官率五百骑先行,赶到章羽县外围时,局势已经危在旦夕。”
    “没想过袭扰?”
    “想过,可那是草原精锐,五百骑袭扰,他们出两千骑便能驱赶。”
    “于是你便去劫粮道。”
    “下官当时想着劫粮道,随后纵火焚烧,敌军见到后定然士气大跌。如此我再领军突袭,自然事半功倍。”
    魏忠颔首。
    “击败护送辎重的敌军后,有牛车中箭,拉着大车横冲直撞,声势委实惊人。下官心中一动,既然中箭会发狂,若是……火烧呢?”
    “于是你以火牛车为前锋,一举破敌!”
    “是。”
    魏忠突然止步回身,蹙眉道:“灵儿跟着作甚?”
    魏灵儿止步,“我……我只是跟着呀!”
    “回去!”
    “哦!”
    魏灵儿回身,走几步却不见杨玄跟来。
    她缓缓回头,就见父亲和杨玄并肩而行,二人不时说几句,偶尔说了些什么,二人相对一笑。
    她脚步轻盈,仆妇笑道:“小娘子就像是一头小鹿般的灵巧,可是心中快活?”
    魏灵儿点头,“是呀!”
    她觉得自己很是快活,却不知缘由。
    大堂里,姜山正在侃侃而谈。
    “陈州那地方,家中亲友当初也曾短暂任职过,回来说那等地方不能久待。”
    “为何?”常倩问道。
    姜山说道:“那等地方要想过得好,就得如虎狼般的撕咬,时日久了,性子就定了,就算是机缘巧合能回到长安等地任职,那等凶狠的手段会被人排挤。”
    常倩想到了杨玄等人当初的作风,可不是如虎狼般的凶狠吗?
    “原来如此!”
    有人叹道:“有几个黄相公!”
    “是啊!”
    姜山说道:“故此北疆官员再想离开就难了。”
    数骑来到了魏家门外。
    “叩门!”
    为首的官员面色严肃。
    门开。
    门子见是官员,问道:“可是寻我家阿郎吗?”
    官员摇头。
    “陈州司马杨玄可在贵府?”
    “在!”
    “还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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