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入大堂后找了张桌子坐下,面老头瞧见他,立刻抢了正要过来上茶的小二茶壶,带着小心翼翼的笑给小三斟了茶。
    「老板……」
    面老头才开口,知道他想说啥的小三就「哼」了声。
    面老头马上止住声音,做了个手势,让人即刻端了碗汤面来,然后就立在小三身旁,看着小三用午膳。
    好不容易等小三吃完了面,面老头才开口道:「今日……客人有点少……」
    小三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正门口进来看见你儿子吊在那里,敢进来的算不错了。」
    面老头的儿子阿勤半昏半醒,身上的痛让他哼哼唧唧地叫着。
    面老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老板,我家那臭小子得罪了您是活该被打,可这也吊一天了,老头子就这根独苗,您能不能……能不能消消气,手抬高一点,把他给放了……您看这……滴得一地都是血了……」
    小三截断面老头的话,说:「大惊小怪个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稍微破个洞血就喷出来,那正常得很。我下手又不重,死不了的。」
    面老头擦擦汗,心道:他家账房侄子吊人时都说牙掉了好几颗,骨头也断了好几根,原来这叫下手不重!那如果这位爷下手重,儿子岂不昨日就没了。
    虽然生的是个不孝子,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再怎么坏,当老父的见儿子被恩人打到整张脸肿得看不出原来模样时,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中午原本该是无名肆客人正多的时候,可如今楼上楼下坐没一半满,打无名肆开张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小三今日也没怎么发脾气,吃饱后从怀里掏出个李子来,啃了几口后悠悠地说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知义。」
    秀才从内堂里出来时恰巧听到小三说的这句话,他嘴角抽了抽,也走到面老头身旁同他一起站了。
    秀才没想过小三人生得白白净净的,可一出手叫那个雷霆万钧,阿勤一个大块头没两下就给打成那样,秀才记得自己昨日也得罪了这位爷,今日听闻这位一来,万分不敢怠慢。
    面老头用求救的眼神看秀才,秀才极快地猛摇头拒绝。
    小三接着问:「你儿媳妇呢?」
    面老头回神答道:「在家,没出门。」
    小三「嗯」了一声,说道:「待会去把人叫来。」
    面老头紧张得打了个颤,可小三却一副无关紧要的神情,咬着李子肉说道:「担心什么,老子不打女人。」
    「那……那让人来是……」面老头结结巴巴地问。
    小三淡淡地说:「人来了,叫她自己搬张凳子在栏杆底下坐着。什么也不用做,就让她把头抬高,看着她丈夫就好。」
    面老头不清楚小三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正想问,秀才实在不想他这个老实的表舅继续往小三枪头上撞去,于是只得出声道:「表舅甭惊,老板这是在替你教训那不成器的夫妻俩呢!阿勤和桂芝不说进城前就那德行,进城后还变本加厉。一个游手好闲成天找你拿银子去赌,一个待在家里吃你老本还当自己是少奶奶对你呼来唤去,老板火眼金睛看得清楚,你听老板的就对了!」
    小三看了秀才一眼,问道:「昨儿个的酸气呢,跑哪去了?」
    秀才立刻陪笑做了个长揖,说道:「小子冒失不敬,但望老板海涵。」
    小三看着秀才继续啃李子,直到把李子啃了个干净。
    稍晚,面老头的儿媳妇桂芝被叫来时听说先泼妇骂街把自己的公公骂了一番,可当她真正清楚看见丈夫的惨状,呼天抢地说要去告官时,却被告知打人的那老板还没走,正在厨房拿着杆面棍待着呢,桂芝立刻就抽抽嗒嗒含着眼泪搬了凳子在栏杆下坐了,脑袋往上脖子绷绷地直着,忧伤地看着她那脸又红又肿又青又黑到完全看不清原本长什么样了的夫君。
    小三在莫城里待了三天就走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
    之后回了神仙谷,照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偶尔和师父聊聊天,有时和阿二学着分辨能吃的草药,小部分时间留着揍泼猴赵小八的屁股,也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几个月后的某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攒着乌木令,连包袱也没收拾,再离了谷。
    小三出谷先是去别的地方绕了几圈,吃了几间有名的馆子之后,才慢吞吞入了莫城。
    到莫城时小三直接便往无名肆而去,可才踏进无名肆,就看见面老头那不成材的儿子阿勤一手扯着他爹的衣襟,一手拳头高举著作势要打人。
    三爷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厅里认得他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那些人看着三爷朝阿勤走去,拍拍阿勤的肩。
    而当阿勤怒气冲冲转过头来见着三爷,凶恶的表情都还来不及转变时,三爷的拳头就挥了出去,把人揍倒在地后拿脚猛往人家身上踹,边踹边骂道:「臭小子!我叫你打你爹、我叫你打你爹!」
    阿勤在哀嚎声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我……我没打、我还没打啊──我只是找他拿银子──」
    小三「噢」了一声,动作完全没有停顿,那踹下去的脚法招招到位,哪里疼就往哪里踹,只是嘴里改了话,骂道:「臭小子!我叫你找你爹拿银子、我叫你找你爹拿银子!」
    无名肆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胸口的那颗心,都随着小三一脚一脚,砰、砰、砰、砰地剧烈起伏着。
    小三踹完,收回脚,脸不红气不喘,连汗都没流一滴,指着旁边一个跑堂的小二淡淡说道:「那谁,拿绳子来。像上回一样,吊三天。」
    这听起来很平淡甚至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却让被点到名的人带着惊悚的表情奔去拿了麻绳,照小三的话把昏死兼翻白眼的阿勤给吊了。
    面老头不知所措地在旁边搓着手,有点想向小三求情,可又知道这情求不得。
    「你儿媳妇呢?」小三问。
    这回一问,呦,可不得了了!
    公公一把年纪在店里操劳,儿媳妇这会儿却叫金玉铺的老板送了几套足金首饰到家里,喜孜孜地试着呢!真会享福。
    小三嘴角斜斜一扬。当下不用他说,马上就两个小二跑出门去带了桂芝到无名肆来。
    之后,但见桂芝颈子上挂着三条都有斤半重的金项链,在小三令人发寒的微笑中含着泪抖着手,像上回一样自个儿搬了张凳子放在栏杆下,仰着脑袋绷直脖子,抬头望住她夫君,三天。
    就这样,三爷闲适的小日子里偶尔会排上「无名肆」这三个字,兴起就去晃一晃。反正左右没事,一路吃到莫城,松松筋骨后,再从莫城吃回来。
    而这老是兴起出门找人碴的理由,三爷绝不承认,是因为那两个死小子不在了,他空虚寂寞冷,所致。
    就这般来来回回几次,阿勤简直快被逼疯,终于有一次他不忍了,甚至发了恶胆,在一日收到小三将进城的消息时,花了大把银子请了莫城里的混混头子与其手下,在城门口将小三堵住。
    那些人个个拿着刀棍,凶神恶煞,一副就是要让小三今日有来无回的模样。
    阿勤在旁边恶笑,喊着:「苏三,我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苏三?」小三愣了一下,说道:「苏三叫谁啊?找错人了吧兄台!」
    「臭小子,敢做不敢认!看人多就怕了是吧!你这张脸老子到死都不会忘记,苏三就是你,现在求饶太晚了!」阿勤怒道。
    小三这时才「噢」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苏三好像是他曾经的化名。
    没办法,他出神仙谷就只是到外头食肆吃东西罢了,又不干其它的事,哪需要用到名字。
    是说,眼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喊他臭小子的臭小子今日的确是不想活了,这么个阵仗摆出来,是想让谁死呢?
    就在一群十几个恶霸将小三团团包围,阿勤正得意这次小三这次绝对栽了时,却没想到小三仍是那一派不咸不淡的从容模样。
    小三也不理会阿勤,双眼一扫,看出那群恶霸中的领头人,然后说道:「这小子给你们多少数,我加五倍。」
    那混混头子神情狰狞,开口声若雷响,大笑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江湖规矩,收钱办事。若我莫城小霸王答应了你,那我以后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小三淡淡地再加一句。「我是说,五倍、五倍的金子。老实讲,有了这数你的确也不用在江湖上立足,直接回家享福便成了。」
    对方一听小三出手如此阔绰,银子直接翻五倍还成了金子,那杀气腾腾的脸立即转向阿勤,四周的人也随即将阿勤围了起来,个个挥刀霍霍,就要把阿勤给宰了。
    阿勤被这突然转变的情势给吓着,哆嗦地说:「你们怎么这样,都收了我的银子了!江湖规矩、江湖规矩你们忘了吗?」
    那莫城小霸王佞笑说道:「咱们弟兄这趟干完就直接收山了,谁管你什么江湖规矩,那能吃吗?」小霸王接着单手一挥,所有手下立即动刀动棍往阿勤招呼去。
    阿勤惊恐大叫:「我给十倍!十倍金子!」
    「你最好拿得出那么多。」小三风凉说道。
    接着他倚在城门口,悠哉悠哉地从怀里掏出一颗紫色外皮,冰得透心凉,听说名叫朱蛇果的珍贵果子,喀嚓、喀嚓地咬,一边嚼一边看着阿勤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说道:「给三爷小心点,别真打死,要死了三爷以后就没得玩了哈──」
    听见小三这话,阿勤再也撑不下去,被其中一个混混踹了一脚胸口后,活生生喷了一口血雾出来。
    也不知是给踹出内伤才吐血的,还是被小三那话气的。
    这次之事,以被人打到头破血流的阿勤给无名肆的小二们吊在二楼栏杆下整整七天七夜做为结尾。
    其妻桂芝也用含幽带怨的眼神仰望了她夫婿足足七天,差点没把脖子望断而终。
    待七日后阿勤给解下来,大夫都没来得及请,桂芝就跑上去,伸出修得细长漂亮的指甲,十指往她亲夫脸上挠去,尖锐的骂声从大堂传到街上:「你这个死鬼,没能耐、没担当,干什么在外头惹了事要老娘也要跟着担!老娘自从嫁给你以后天天下地种田,比牛还累才没饿死,从来也就没享过福。
    这几年好不容易你爹出息了,你却老是惹那不该惹的人,给老娘找罪受!早知道嫁给你会这样,老娘还不如嫁头猪算了!猪杀了都还有肉能吃,嫁给你就是要望断脖子的!」
    桂芝连珠炮般地骂,整整两个时辰没停歇过。
    那嗓门之大,几乎连一里外都听得到。
    直到最后桂芝骂出: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你爹时,无名肆里跑堂的、掌柜的、掌杓的、来吃面的,个个都默了……
    再来,面老头那在外恶名昭彰的儿子每隔几个月便会被狠狠教训而后给倒吊挂在栏杆下的事传开后,无名肆的生意只在方开始受了些影响,而后却因此奇观,让来吃面顺道参观的人更多了。
    小三不知这事,还是老样子,人来惹他,他就打人打到爽快为止。
    谁叫他都挑月份出门了,但每回到无名肆就是能见着面老头的儿子在欺负他老子呢?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啊!
    慢慢的,一年过去了。
    他渐渐也不再回头往后看、看背后空寂的一片,和那两个离开后就断了音讯的人。
    ☆☆☆
    年末的时候,神仙谷里罕见地飘了些雪,虽然没多久就融了,但严寒却迟迟没有离去。
    因为冷,小三懒得出谷。
    他的身子虽然在十四岁时被百里悬壶养得差不多了,但也只是差不多而已。他每年总会病个一两次,而且有时候病起来就没完没了地。
    他家师父还想让他更壮实些,可小三不了。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放屁、哪能不生病。
    寻常人有生老病死,所以生病是应该,老死是应该,大道自然,是他所欲。
    站在神仙谷外围的竹林顶上,冬风飒飒,偶尔一阵风吹来,竹子东倒西歪,但小三下盘稳,脚跟像黏在竹子上头似的,怎么吹也没从上头落下来。
    要不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裳,旁人看了还以为他也是绿竹的一部份。
    小三到这会儿,轻功才算真正练出来了。出神入化、踏雪无痕。完全是追赵小八所成就的。
    他家八师弟空有药人一甲子功力,却什么武功也不学,单学轻功。美其名曰:「遇上麻烦跑就好!」其实就一个字:「懒!」
    赵小八除了每日蹲在药房里和师父学医术以外,对什么都没兴趣。
    光听这样,这孩子还挺文静的不是?可若真是如此,小三怎会天天追着他飞揍呢!
    那惹祸精,今天能把药房烧了,只为一昧药得用武火连炖二十四个时辰不能断;明天可以不知死活独自一人没挂牌子跑到竹林里找药彘,只为试试新的迷魂药效果如何。
    小三的轻功就是这样练的。原本他也是那种功夫学得能防身、不吃别人亏便好的人,可赵小八那一身是挟着六十年功力而成的轻功,为了能把那一直惹祸的猴子抓回来教训,日日奔夜夜奔,奔久了,这轻功就越练越高了……
    就在三爷想着自己为何成了老妈子,天天睁眼就管着神仙谷内大小杂事外兼揍猴子之时,竹林下有个声音喊道:「小三。」
    小三听得是阿二在喊他,低头眨了一下眼,便从竹林顶端最高处飘然跃下,身影不疾不徐,落到泥土地上,站在阿二面前。
    小三疑惑道:「找我?」
    阿二点了头,转身往神仙谷里头走去。小三则跟在他身旁同行。
    回去途中有头高壮的药彘忽地从竹林深处窜了出来,跳到小径上,呼嗤呼嗤地朝着小三喘气。
    小三认得这头药彘,这家伙就是当年重伤他,等他康复后,又被他拿绳镖追着打的领头王。
    明明小三和阿二都有乌木令在身,可若见着小三,总是要来这么一下。彷佛就是记住小三了,就算有乌木令,也不怕他。
    小三劈头朝那挡道的药彘吼道:「找死啊!」
    药彘又呼嗤了两下,跟着长啸一声,这才跑了。
    之后阿二和小三才得继续再往神仙谷里走。
    「这只药彘有灵性。」阿二说。
    「人变的,能没灵性吗?」小三懒懒地应了一句。
    「小五小六离开都一年多了,也不知在外头如何?」阿二话锋一转,转到完全不搭嘎的事上。
    「该如何就如何,自己的路得自己走,难不成还把他们放眼皮下一辈子不成?」小三伸了伸懒腰。方才在竹子上待太久,身子有些僵。
    「你就不怕他们走上歧路?」阿二声音平静。
    小三皱了一下眉头,道:「走上歧路又干老子屁事了?徒弟是师父收的,到时候自当找师父让他管教去。」
    「我记得当年,是你说要教他们。」阿二说道:「他们俩跟着你吃、跟着你睡、跟着你习武、跟着你成人。你真从此不管他们?」
    小三脸上摆出不在意的表情:「人都走了哪么久,说不定就像大师兄和四儿、小七一样不回来了,我想管也得他们愿意、甘愿回来让我管才成。」
    阿二说道:「你是重承诺之人。」
    「生而为人不重承诺,去死一死算了。」小三瞥了阿二一眼。「不过……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只是怕你忘了,所以提一提。」阿二说。
    待他们走进谷内,踏上竹廊前那片如茵草地之时,阿二又开口道:「小五小六这几日或许会回来,放出去一年多的时间也够了,你就再顾顾他们罢。」
    小三挑眉道:「都十八了还要人顾?我让他们出去就是盼那两娃儿断奶,老子又不是他俩的娘,难道还得黏在他们屁股后头看着他们一辈子吗?」
    阿二突然停下步伐,转身注视小三。小三只得也随着停了下来。
    阿二的眼睛很黑,像一潭静止不动的泉水,他只大小三现下这副躯体三岁,但却老成得像三十岁一般。
    过了许久,阿二才缓缓开口说:「三儿,别闹脾气。他们本是早夭的命,魂魄带有戾气,当年要不是被师父带回谷,而后有你压制着,两个孩子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当初若不是你主意已定,我不会让他们离开神仙谷,有些事牵一发动全身,他们的命数与你羁绊颇深,你这生这世只怕都得看顾他们。」
    小三听完阿二这席话,愣了一下,开口便道:「天机门的,你境界又上一层了吗,算得出我的命数了?」
    阿二摇头:「我算的是小五小六的命数。三儿,你的命数仍在三界五行外,如师父当年所说,非人非神亦非仙,没人能知道你将来会是如何。」
    小三听得后面色一冷,哼了声:
    「第一,别叫我三儿,老子年纪不只长他们很多,也长你很多!第二,老子没闹脾气,老子该教的都教了,剩下的他们得自己去明白。第三,你当老子什么人了,老子可从来没说过撒手不管这等话。一年多没消没息,连封信也不懂捎回谷,就怕老子想管他们,那两家伙在外头开心快活,还不想让老子管呢!」
    说罢,小三转头就朝厨房去。
    阿二看着小三离去,心想小三心里到底还是惦记小五小六的,只是这人嘴巴硬,除了厨术之外对任何事都表现得不上心,这才让人以为他真的把小五小六给扔到脑后了。
    然而正当阿二要走,突然发现身旁多了个人。侧眼一看,正是赵小八。
    赵小八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先是望着小三的背影,而后再抬起头来带着灿灿然的笑看着他家二师兄。
    小八说道:「师兄,从大师兄到七师兄,所有师兄都出谷过了,那问一问,什么时候轮到我出谷?」
    就算小八的笑容再灿烂,灿烂到几乎要闪瞎人的眼,对阿二仍是没有用。
    阿二淡然地道:「你不能出谷。」
    天色近黄昏,师父今日睡了一整天了,阿二说完遂举步朝师父的厢房走去,心道:是时候叫醒师父,等等该用晚膳了。
    「唉!」小八在后头跳脚,追着阿二问:「为什么不能出谷?不是打赢你就能出谷的吗?」
    阿二连头也没回。「你打得赢吗?」
    小八噎了一下,他的确是打不赢。可他不放弃,继续跟在阿二身后嚷:「那满十八呢!满十八就能出谷了吧!」
    「小春,药人不得出谷。」阿二说。
    「为什么、为什么!」本名赵小春,师门排行第八的赵小八听得直跳脚。
    「药人出谷会天下大乱。你想天下大乱吗?」
    「为什么会天下大乱?师父不也是药人吗?我听三师兄说师父以前就曾经出过谷啊!」
    「嗯。」
    「嗯什么啦?然后呢?我不是师父跟三师兄,你嗯嗯嗯的我听不懂啦!」小八还是一直跳。
    「的确乱过。那时我还没生下来,所以不曾目睹,但江湖曾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却为事实。」阿二最后瞥了小八一眼,道:「师父好心救人,却无意间泄漏自己身为药人之事,受了师父救命之恩,还是师父至交好友的畜生将此事说了出去,最后人人拿着刀子,要剐师父的肉喝师父的血,只为传言药人血肉可以空长常人六十年功力。」
    小八脚顿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你要出谷,生的事怕只会比这些更大不会更小,所以,灭了你的念头。」阿二接着进了师父房里。
    第二章
    「小三?」
    阿二敲了门,站在小三门外等着,可小三却一直没来开门。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大厅走去。
    今日是小五小六回来的日子,两天前他和小三提的时候以为小三也高兴小五小六回来,然看这会儿连门也不应的模样,却不知小三又顾虑什么而不与他们二人相见了。
    傍晚时分,小五和小六如同阿二所预料,踏入了谷内。
    神仙谷外的竹子仍旧是郁郁葱葱,不因冬天的来到而凋零,林子内的竹屋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没因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而有任何改变。
    长廊上挂着几个红红的灯笼,大厅里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芒,童颜鹤发总是温柔和蔼的百里悬壶就坐在圆桌的主位上,带着那两兄弟离开之前一样的微笑,等着他们一步一步踏过前庭草坪,进到厅里。
    小五小六走入大厅之后,动作一致地朝百里悬壶跪拜,同声说道:「师父,徒儿们回来给您请安了。」
    百里悬壶笑呵呵地说道:「好、好!你们快起来!坐到师父旁边让师父看看,好像长高了是不是啊?都一年多没见你们了啊!」
    百里悬壶的声音温和,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小五小六的心像被熨斗暖暖熨过一样,在外一年多的寂寞、纠结,似乎就只师父的一句话,便给熨平了不少。
    他俩人依百里悬壶的话坐到百里悬壶的身边,占了百里悬壶两侧的位置。
    阿二在旁边看着,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眼神不起波动,只是看师父听五六俩兄弟说着这段时间在外头的经历,愉快欣慰的模样让阿二也不禁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表情。
    这晚的洗尘宴,年纪最小的小八忙里忙外端盘子、斟酒、送菜。
    满桌酒菜都是稍早前阿二去邻近市集买的,小八只要负责热热,再上桌即可。
    小五小六很健谈。面对百里悬壶,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愿这位爱他们如亲生子女的长者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师父很担心他的徒弟们给人欺负了,于是在小五小六讲了一堆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经历之后,马上问道:「外头不像谷里那般平稳,人心很复杂的。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有没有被人找麻烦啊?」
    小五笑着说道:「麻烦当然天天有人找。」
    「g!」百里悬壶担心了。
    小六接着笑得猖狂。「但是被找麻烦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啊!十个来找碴的有九个能被我们的鞭子打回去。」
    「那剩下一个呢?」师父问。
    「直接吓晕倒地不起。」小五说。
    兄弟俩像唱双簧似地,一个人先开口说一句话,另一个就能补上下一句。
    百里悬壶这才安心了。他说:「你们没被欺负就好了。」
    小六又说:「师父,回谷之前外头的人还给我和哥取了外号,叫做……」
    「修罗双煞。」两兄弟张嘴奇异地发出一样的声音,说出一样的字眼。
    这时只见在一旁坐下的阿二听见那四个字时微微皱眉。
    赵小八偶尔抬头看看他的师兄们和师父聊天的模样,但更多时间把力气花在吃东西上。
    小五神色沈稳平静,和之前方出谷的青涩样貌已有不同。他笑着,没有年轻人总是锋芒毕露的毛病,他稳重,已懂得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
    小五道:「这浑名听起来好似挺凶恶的,我觉得煞这个字大概是起错了,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人才被叫做煞吗?还是我们做了什么事让外头的人误会了,才被取了这般外号。」
    小六则笑得有些张扬。他以前在谷里总是躲在小五背后,只听小五的话,有时看起来傻傻的,难免会被以为性子懦弱。
    可在外头见多了事,也惹多了事,两兄弟总要互相帮衬,于是他即便越来越黏哥哥,也越来越不爱与哥哥分开,但那性子中的烈性却在几番磨练中跳破藩篱闯了出来,让他成为今日的模样。
    小六说话比小五大声了些,也直接了些。「江湖上听说有什么排名还是名气之类的,我们前不久打了一个啥傲剑山庄的庄主,然后他朋友来替他讨公道,可讨什么公道啊,明明就是那个人在酒楼硬要抢我和哥哥的桌子,结果被我一鞭从楼上抽到楼下的,所以我和哥哥也把他那个朋友也打了一顿。」
    小五笑着说:「然后小六贪玩,挖了个沙坑把对方埋了,只露出个头。」
    「g!」百里悬壶听完这话后不担心徒弟,改担心被徒弟打的人了。
    「江湖就是个论武力的地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小六不在意地说:「那堆人没事就来讨打,打输了还给人按个奇怪的外号!多打几次都算活该!」
    小六说罢,又看向小五问道:「哥,你说我把那家伙埋在沙坑里,如果没人发现的话,他会不会渴死还是被太阳晒死啊?」
    小五神色平静,言谈间完全对那人不以为意。他道:「放心,前几日都在下雪,他既不会渴死也不会晒死。大约、顶多,被雪给埋了没气死,抑或天太冷给冻死罢了!」
    小五小六这一搭一唱彷佛就像说笑话的语气,百里悬壶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小五和小六一同给了百里悬壶一个灿烂的笑容,百里悬壶这才想,两个徒弟原来是在说笑话给他听啊!
    接着吃了个半饱的小八也加入话局,不停地问外头怎样怎样,好玩不好玩,江湖又是怎样,是不是打了人之后跑到让人追不上那些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这三个徒弟和一个师父一顿饭吃得满意,谈话融洽,只是阿二总会捕捉到小五偶尔移向大厅外的飘忽眼神。而小六在一直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双生哥哥之时,某些时候也会发一会儿呆。
    阿二知道,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人。
    那个这晚一直都没露面,曾经与他们亲密无间没一刻分开的师兄──百里三。
    ☆☆☆
    这日一宴谈到颇晚,百里悬壶也难得地精神好,直到夜都深了才在阿二的催赶下回房睡觉。
    阿二总照料着他家这个只会疼徒弟而不懂疼自己的师父,至于其它的师兄弟,他们多有自己的主意,除了偶尔在要紧事上叮咛几句外,很多事阿二是不管的。
    天机门的血脉让阿二能在很多时候预知一些别人所不知的事,只是他幼时一心钻研,后来却叫师父忧心不止。
    师父说:天地万物自有其法则,生亦有时、死亦有时。人在其间不过轻如芥子,无用去想蚍蜉撼树。
    天机门一脉灭绝并非无因。师父不想阿二也步他父母后尘。
    阿二自己也是明白,于是后来性情才越发越是冷淡。
    只是有些事能做的他还是必须做。神仙谷里八个师兄弟全是师父的心肝宝贝心头肉,任何一个有了损伤都叫师父心疼。
    于是在他能力范围内,不影响天下大局下将几条乱弦拨乱反正,仍是可行。
    师父睡着后,阿二吹熄烛火从师父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在长廊上走着,直至厨房外的那株大树下,果不其然见着小五与小六的身影。
    这两个师弟身型拔高不少。
    当年出谷时他俩不过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对某个人的依恋与孩子稚气,然而当他们离开,那人留下,他们走入江湖,明白人情世故,也懂得人心险恶,内敛的显得更加内敛,外放的也变得更外放了。
    这些改变甚至呈现在他二人的面相上。
    小五一直是两兄弟间拿主意的。这日回来他身穿着一袭墨色的衣裳,修罗鞭同以前一样系在腰间,黑发高高竖起,露出坚毅的脸庞。
    那张脸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色朱红,面容精致却无半点女气。原本的稚气也退去许多,在某些时刻有意无意会透露出一股淡漠与对人世的浅浅嘲讽。
    即便他偶尔一笑,笑容也像冬天融水后浮在水面上的冰渣一般,沁寒得刺人。
    而小六明明与小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他咧嘴笑着的时候跳脱而略显张狂。头发凌乱且随意地扎着,穿着白衫,白色的修罗鞭同样系在腰间。
    即便同是细致的眼眉,但随着小六说话时的神态,容貌却显得阳刚许多。他爽朗笑容底下藏着点漫不经心,彷佛这世间没有任何值得他去在意的事情──除了他哥哥。
    阿二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满天的星光下,安静漆黑的厨房,连风也停止了的夜里,那两个人在等着,等着他们心里唯一的希冀出现。
    ☆☆☆
    小五瞧了阿二离去的方向一眼,朝他弟弟说道:「二师兄走了。」
    小六瞥瞥了阿二的背影,道:「二师兄好像不太高兴。他向来都不太管我们的,今天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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