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二号乘风破浪。
    王向红戴着墨镜把着船舵,双手沉稳,一脸肃穆。
    前面的甲板位置坐了好些人,有社队企业销售员也有妇女们组成的鸡笼搬运工。
    今天强劳力继续正常出海,不过提前下工回来准备养鸡旳事,因为要带回鸡苗,所以家家户户捉蚂蚱采草籽准备喂小鸡。
    这样去收鸡苗的是妇女劳力。
    因为周二搬粮食的妇女劳动力去市里跟着吃了一顿好饭,今天再去县里干活就引起了社员们的积极争抢。
    虽然王向红一再说不会有人请客吃饭了,可是社员们还是争抢的厉害:不能吃饭那跟着坐天涯二号远行一趟也不错。
    王向红开船,有妇女扶着船舷推门进来说:“支书,这船太好了,比咱的帆船要稳当多了。而且跑的也快,外面那个风呼呼的!”
    “你以为这油白烧了?”王向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妇女又奇怪的问:“咦,支书、王老师,你们这里面也有风吗?那里面小红旗怎么都飘起来了?”
    王向红说道:“这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旗子,没有风也能保持展开状态。”
    妇女说道:“噢,是苏俄的材料吗?斯大林同志说,我们共产党员是具有特种性格的人,我们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这两面旗子是咱的国旗和党旗,它们也是这种特殊材料做成的?”
    现在苏修是国家的敌人,苏俄并不是。
    老百姓提起斯大林还是会称为‘同志’,提到赫鲁晓夫那就是‘赫鲁小玉米’了。
    王向红也不知道这旗子具体是什么材料,他随口一句‘特殊材料’,没想到这妇女还问到底了,这样他只能瞥王忆。
    王忆哪知道他瞥自己?
    他戴着墨镜呢!
    王向红也是瞥了好几下子才意识到这点,现在王老师是没法看自己眼色行事的。
    天涯二号赶到县码头进入停泊位。
    它依然是码头上的明星,船一停下立马有人从码头上走过来好奇的看了起来。
    王向红特意掏出一根带过滤嘴的烟卷,他整理了一下墨镜位置,点燃烟卷慢慢的走出去。
    他是公社的名人,公社和县里公用一个码头,所以很多人认识他,看见他便招手打招呼:
    “王支书你来了,好家伙,这船是你的?好船啊。”
    “老王支书啥时候买了这么一艘船?得多少钱呀?不得一个万?”
    “一万块买不着这船,你看看这个船多考究,好船啊,全县私人也没有几艘这样的船。”
    王向红掏出红塔山大方的分出去:“老赵是你啊,来,抽支烟。”
    “老丁你也在这里,咱不得有两年没见了?我听说你现在不干生产队长了?”
    “哦这船不是我的,是国家奖励给我们生产队的!”
    ‘奖励’这俩字咬的很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动声色的拉开绿军衣外套扇了扇风,然后露出了里面的背心。
    背心上有个大红的五角星,下面是一行字:福海渔业大会战胜利奖励。
    王忆蹲在船头看王向红装逼。
    真是硬装啊!
    运送鸡苗的货船还没有到,他们正等待着有意外惊喜赶到了:秋渭水的身影出现在码头上。
    第一个发现秋渭水的是黄小花,黄小花赶紧喊:“王老师,秋、秋、秋……”
    王忆一愣:“球球球,哦累哦累哦累?”
    “秋、秋同志、秋老师?”黄小花最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现在的秋渭水。
    王忆猛然站起来。
    秋渭水气喘吁吁的来到码头上。
    面色潮红。
    满头大汗。
    三片红式绿军衣被汗水染成了深绿色。
    她又提了一个包,另外一侧胳膊上还挎着两个自行车车轮。
    这大热天、拿这么多东西,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王忆这么一个龙精虎猛的精神小伙也遭不住。
    她的样子让王忆心疼坏了,赶紧跳上码头去接应:“你怎么来了?你说你要来不提前给我在信里说一声?”
    秋渭水擦擦汗笑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今天会来——昨天我爷爷才知道鸡苗今天送到,然后他才找人给你送信。”
    “我想接鸡苗这样的事你肯定会操心,又正好是傍晚接鸡苗,这样你应该会来的,于是我决定来找你。”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炫耀似的拍了拍车轮。
    王忆给她捏了捏肩膀,说道:“你以后什么都别带,你说一声我上门去拿。对了小秋,爷爷还好吗?”
    秋渭水说道:“还挺好的,这次他从疗养院回来的时候带了新药,而且县医院安排了一位护士长照顾他病情,每天会给他挂个吊瓶,这样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王忆的心吊起来了。
    怎么上护士来照顾老爷子了?
    而且每天要挂一个吊瓶?!
    他想起之前看的新闻报道,22年的时空里,老爷子现在应该已经没了,在82年时空里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
    他能想到的就是秋渭水经过他的治疗后精神和心理情况较好,让老爷子深感欣慰,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是这支撑他有了面对疾病的信念,让他的身体能继续扛得住。
    联想新闻报道王忆心里沉甸甸的,但他不能在秋渭水面前表现出来,便笑道:“爷爷的精神好那就好,他在上班吗?如果在家里我去看看他。”
    秋渭水说道:“他在上班,他每天都要上班,只要不去医院,那礼拜天也不休息。”
    “要注意休息啊。”王忆说道。
    秋渭水无奈的说:“没有办法呀,别说我劝他,县里其他领导也劝他了。”
    “但他总是说,党培养了他、人民养育了他,他始终牢记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要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他现在已经是一颗夕阳,要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和能力下,把剩下的余热都散发出来,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说着秋渭水摇头:“劝不停的,老人都很固执。”
    她飞快的瞥了眼王向红。
    发现王向红没注意到自己说话拍了拍胸口。
    然后她又兴致勃勃的拿起了车轮,问道:“这是什么?”
    王忆说:“是自行车的轮子。”
    秋渭水笑道:“错了,是轮椅的轮子——上次在招弟、来弟她们家里,我爷爷看到招弟奶奶得靠双手撑地上才能挪动身体,所以就想给她买个轮椅。”
    “但现在轮椅太少了,县里买不到,我爷爷就把他自行车拆掉了,让我带这车轮给你,他说你们队里的老木匠手艺挺好的,有了这个车轮能做出一台轮椅的。”
    “这里还有两个小轮子,是我爷爷去县医院往急诊科的废弃病床上找来的。”
    她打开挎包又拿出两个小铁轮。
    王忆真心感动了。
    妈咧。
    真是个神仙爷爷!
    他正要说话,旁边的黄小花已经激动的过来握住姑娘的手腕:“秋老师,这怎么能行?自行车多金贵的东西,你们怎么能把车轮卸下来给我家用?这不行,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别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秋渭水说道:“拿回去也没有用了,莪爷爷把自行车的车架送人了,让他们自己去找两个车轮组装自行车。”
    黄小花听到这里眼睛顿时含上了泪花,说:“怎么能这样呢?我们……”
    “没关系,”秋渭水笑道,“我爷爷早就不能骑自行车了,我也不会骑自行车,它留在我们家里已经两年没动了,如今车轮做轮椅、车架送一个工人代表,算它废物利用。”
    黄小花抹了把泪水看向王忆,说道:“王老师,这可怎么好?我们怎么去谢谢老叔。”
    王忆说道:“等我替你们去谢吧——等等,我叫爷爷嫂子你为什么叫老叔啊?这不差辈了?”
    黄小花男人的辈分小,叫王东昌,所以王忆叫他哥。
    “可能是因为我爷爷叫她婆婆叫大妹子来着吧。”秋渭水笑道。
    黄小花点头:“对,忘记去分辈分了,要不咱自己算吧,你算你的、我算我的。”
    说着她往码头上看了看,赶紧跑了上去。
    王忆领着秋渭水进驾驶舱,秋渭水惊奇的说:“哇,这就是国家奖给你们的船?真漂亮。”
    “等我学会了开船,我带你在海上兜风。”王忆许诺说。
    他用衣服给秋渭水扇风,给她散散热。
    黄小花很快回来了,手里两支冰糕,分别递给两人。
    王忆没要,让她自己吃了。
    秋渭水收下了冰糕,这时候又有人喊王忆了:
    “王老师、王老师,嗨呀,支书,你们都来了?你们怎么没有人跟我说一声呢?要不是、嗨呀!要不是看到这艘船,要不是我认出了这艘船,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来县里了!”
    王忆扭头一看。
    庄满仓!
    庄满仓这次不是便衣,他跑到码头上挥舞大盖帽,非常的高兴。
    王忆走到船头笑道:“满仓哥那你怎么又在这里?不是又在执行便衣任务吧?”
    庄满仓说道:“不是,刚才接到报警电话有人打架并动用了刀具,我带人刚把人抓走,一回头看见你们的船了。”
    他跟王支书亲热的握手,又迅速的说:“王老师,今天你可不能拒绝了,今天晚上我必须得做东请你吃一顿饭!”
    王忆说道:“满仓哥,我不是不给你面子,真是不巧了,我们这次来是要搬运鸡苗,这可没时间跟你去吃饭。”
    秋渭水说道:“要搬运鸡苗的话有时间去吃饭,你们来的很早,鸡苗得八九点钟才能到码头。”
    王向红一愣:“不是吧?不是说傍晚送来吗?”
    “是傍晚出发,从市里的码头出发,过来得两三个小时呀。”秋渭水说道。
    王忆说道:“也对,如果咱是傍晚接鸡苗,那运货船不得下午出发?下午出发天气那么热,鸡苗肯定会被热死。”
    王向红一甩手:“嗨呀,大义这个人干活是好手,但就是听三不听四,估计他把人家传达的消息给听错了。”
    庄满仓笑道:“支书,这就叫老天自有安排,是天意,让我请你们吃饭的天意!”
    王向红说道:“我们这次过来社员挺多的……”
    庄满仓豪爽的一挥手:“都请客!你还怕我请不起一顿饭?”
    他又举起手挥了挥,很快一个干警赶来。
    庄满仓说:“去县里的外宾饭店订一个大包厢,我也请我的老班长和好同志吃饭。”
    王向红拦住他:“你说你、你这是破费啊!”
    庄满仓甩开他的手学着他的语气说:“你说你、你这是见外啊!”
    “哈哈,我去你们岛上的时候你怎么款待我的?西哈努克亲王吃不上的大加吉鱼都给我吃上了!”
    “那你们来了县里我不管,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后你不想让我留在你们队里吃饭啦?”
    话说到这份上,王向红只好苦笑。
    妇女社员们一听要去饭店吃饭立马来劲了:“我就说得来。”
    “来对了,支书还说没人请吃饭,这不是有人吗?”
    “嘘,都闭嘴,让支书听见这话会生气的——我刚才去听了,咱今晚是在外宾大饭店吃饭!”
    “呵!”
    王向红只好锁了船,领着人步行出发,庄满仓跟他们走在一起,一路上意气风发。
    外宾饭店是县里第二国营饭店改造而成,前年刚改造的,门窗都换上了如今时兴的大玻璃,看起来格外亮堂。
    门外的标语跟寻常国营饭店不一样,其他饭店不是‘发展经济、保障供应’就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这里标语是‘热情服务、宾至如归’。
    饭店规模颇大,里面桌椅是如今少见的西式餐桌餐椅,每个桌子上还有个花瓶。
    王忆看了露出蜜汁微笑。
    有点不伦不类。
    但充满时代的特色。
    我喜欢。
    社员们看到后大开眼界,妇女们伸手指指点点,王向红赶紧瞪她们一眼低声呵斥道:“别丢人现眼!”
    他掏出墨镜戴上,又掏出红塔山但没点燃,而是抽了一根烟在烟盒上以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的磕着烟蒂。
    这饭店服务员的服务确实热情,笑脸相迎,看见庄满仓后赶紧来迎接他们:“同志啊领导,订房间了吗?”
    庄满仓说道:“刚才我同事……”
    “哦哦,您是庄领导?”服务员恍然大悟。
    旁边看账单的一个西装男子听到这话后顿时皱起眉头,他走过来说道:“小金你怎么说话?什么叫装领导?来的就是领导。”
    “我姓庄。”庄满仓哈哈笑道,“同志你误会这位姑娘了。”
    西装男子便跟着笑,一边笑一边道歉:“来,领导们这边……”
    “嘿,王老师。”又有人招呼王忆。
    生产队的社员一看这好家伙,王老师在城里的面子忒大了,在码头那种破烂地方没啥,这来了大饭店处处有熟人。
    然后她们一看,这不是生产队的熟人吗?
    供销公司的姚当兵!
    来的确实是姚当兵,姚当兵还穿着在王忆那里买的牛仔服,上衣口袋挂着小米飞行员墨镜。
    他兴奋的跟王忆握手,说:“王老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王忆说道:“确实有几天没见着了,最近工作顺利吧?听说你现在是调到归国华侨联合会来了?”
    姚当兵说道:“对,县委的叶领导看我打扮挺时髦,把我调过去试试工。最近工作还挺顺利但是太忙了,我们说好听点是干部,其实是服务员——这是真成服务员了,专门给归国的华侨们服务。”
    “王老师我今天这里还有点事,一直没去找你是我做的不对,但我确实忙,等我忙过这阵我去拜访你。”
    王忆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你先忙去吧。”
    姚当兵苦笑道:“我是真的忙,这些华侨真难伺候呀,有个要吃地瓜面面条的,这——唉,这事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回头给你仔细说。”
    他又跟王向红打招呼,然后愁眉苦脸的急匆匆走进一个包间。
    西装领班让他们点菜,女服务员说:“庄领导已经点过了,他要了一桌30元的大席。”
    王向红一惊:“小庄这话什么意思?”
    庄满仓推着他往里走,回头说:“粮票等会有人给你们送过去,你们先上菜吧。”
    包厢里头很简洁,一张宽大的圆桌,一圈欧式浅沙发椅。
    黄小花坐下后又赶紧站起来,王向红瞪她一眼问:“你干什么?你毛毛躁躁!”
    这时候又有妇女坐下接着站起来,她解释道:“我怎么一坐下它、它往下落,我以为这椅子塌板了!”
    王向红不高兴的说:“这是沙发,外国人的沙发,你们没见过好歹听过,真是的。”
    妇女们纷纷讪笑。
    她们真没见过,哪怕电影里也没有这样软绵绵的沙发。
    再说,看到听到跟真坐到能一样吗?
    王向红问庄满仓说:“小庄,刚才那服务员同志说一桌大席三十元是什么意思?你请我们吃饭要花三十块?”
    庄满仓笑道:“王支书、王老师,你们好不容易吃我一顿饭,什么也别管,安心的吃!”
    王向红忧心忡忡的说:“但这可是30元!你现在刚来我们县里当领导,你这、你可别犯错误……”
    “你怕我贪污受贿吗?”庄满仓大笑起来,“王支书你别瞎想,我是庄满仓,不是张青山、刘子善!”
    妇女们畏畏缩缩的坐在板凳上。
    又紧张又兴奋。
    上次刘红梅、王祥高她们去市里吃了个个体户饭店回来牛逼好几天,今天我们可是吃上了招待外宾的国营大饭店!
    她们已经在琢磨着回去怎么当话题中心人物了。
    庄满仓没有领导架子,他跟妇女们挨个打招呼,说:“咱们都是熟人,不用说客套话了,待会上来菜你们也别拿架子,谁能吃就使劲吃,就像我在你们生产队那样,因为咱都是实在人!”
    “都是实在人。”妇女们听他这么说便多少放开了一点。
    国营饭店的厨师多,上菜快,先是八个凉菜,然后是一样样热菜开始往上摆。
    都是家里吃不到的菜,姜汁松花蛋、午餐肉、凉拌猪肝、猪头肉拌黄瓜,麻婆豆腐、地三鲜、红烧肉、咸肉蒸白蟹等等。
    还有一瓶酒。
    五粮液!
    王忆一看这一桌饭菜的规格真不低,连五粮液都上来了。
    他起身倒酒,庄满仓给他一拳:“你在哥这里客气什么?我做东我能让你倒酒?你今天是我客人,坐下,我来给支书上一杯。”
    王向红笑道:“你小子虽然当了大领导,但还是保持着基层的作风,好,这好!”
    庄满仓兴致勃勃的说:“我算什么大领导?跟着王老师、跟着你们生产队沾了点光,来,咱一起举杯子,今天寿星爷不在,可咱不敢忘了他,咱第一杯酒祝他老人家长寿!”
    “也感谢党的领导,让咱社会发展了,让我们泥腿子也能进入了国营饭店。”王向红笑。
    王忆浅尝辄止。
    他们喝着酒还有菜往上端,炖排骨、焖猪蹄、辣椒炒大肠,都是硬菜。
    妇女们看的眼花缭乱,赞叹道:“这国营大饭店就是厉害,菜太多了。”
    庄满仓的酒劲上来了,得意的说:“老乡们,你们是真没见过世面,咱这饭店还不行,我去奉天学习的时候去过他们的道里市场饭店,那家伙规模大。”
    “人家饭店里分八个部,炒菜部、炖菜部、水煎包部、大油饼部、扒肉部、便餐部、包子饺子部、面食部……”
    妇女们听的连连惊叹。
    这顿饭氛围很好,三个男人喝了酒凑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讨论国际问题,妇女们则挥舞筷子:“吃吃吃!”
    王忆知道妇女们下手不留情,他一边讨论一边快准狠的下筷子,不多会秋渭水面前的餐盘里就堆起来了。
    秋渭水甜滋滋的吃。
    看一眼王忆,她的眼波流转的跟蜜糖一样水润黏稠。
    因为还要搬鸡苗,他们没敢吃太久,吃饱了就离开了。
    实际上想吃太久也吃不成了。
    妇女们太能造了。
    光盘行动!
    庄满仓可不是光嘴皮子上说一句‘实在人’,他是真实在,出门的时候对服务员说:“你们这里的白菜肉锅贴很有名,这里的女同志你点一点,一人给我来一份让她们带走。”
    王向红赶忙去拦他。
    庄满仓摁住他:“你都说我是领导哩,咋不给我面子?咋了?一顿饭把我吃穷了?我花的是自己的工资,花的踏实!”
    妇女们高兴爆炸了。
    这还一人能带一油纸包的锅贴回去?
    他们回到码头,庄满仓没回去,蹲在甲板上跟王向红抽烟聊天。
    过了一会销售队回来了。
    上船放扁担的时候王东喜奇怪的说:“真香啊,什么味道?”
    凤丫问:“你们不会是又下馆子了吧?”
    黄小花讪笑道:“什么叫‘又’?我们就下了这一趟……”
    “又跟着王老师下馆子了?怎么回事啊。”销售队急眼了,纷纷上来问起来。
    “在市里的时候下馆子没我们的份儿,这来县里怎么还没有我们的份儿?”
    “谁请你们下馆子了?又碰上万元户了?”
    听着急迫的质疑声,妇女们精神抖擞开始显摆:“是县里的大领导,请我们去了迎宾大饭店。”
    “今天一桌子吓人,三十元……”
    “那排骨炖的真好吃,没吃过这么香的排骨……”
    销售队听到后羡慕的质壁分离。
    王忆上来说:“没事,给你们带了白菜肉的锅贴,味道很好的,是人家招牌菜。”
    让你们显摆!
    妇女们呆住了。
    这锅贴是她们准备带回家给孩子吃的,自己馋了一路没舍得吃一个呢。
    销售队可不管,跟一群土匪似的搜出来开始往嘴里狂塞。
    妇女们心疼:“给我留一个呀。”
    “留个屁。”王东喜哂笑,“你们咋不给我们留一块排骨?”
    妇女们一听来劲了:“我觉得排骨不怎么样,还是红烧肉好吃,以后过年队里杀猪一定要做红烧肉!”
    在她们的议论声中,慢慢的,最后一班货船靠上了码头。
    庄满仓脱了制服露出军绿背心,跟着一起上去搬鸡笼子。
    王忆看的直呼我草。
    这才是人民公安啊!
    没说的,以后回去查一查82年海福县乃至翁洲市发生过什么大案子,必须得想办法让庄满仓多立功——这可是我的满仓哥,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秋渭水挽起袖子同样帮忙。
    一个个鸡笼子被抬下船送上天涯二号。
    总共两千二百只鸡苗,四十五个笼子,鸡苗笼子是每个装五十只鸡苗,另外有二十只小公鸡。
    负责押送鸡苗的是孵化场两个技术员,他们让王向红清点数目,说:“我们厂都是统一10%的损耗率,所以给你们2200只鸡苗,你们没有问题吧?”
    鸡苗易死,这10个点的损耗率是给路上运输准备的。
    王向红没话说,连连点头。
    他打起手电照射鸡苗,然后疑惑的问:“这鸡不是叫白羽鸡吗?白色的吗?怎么跟我们家里小鸡一样是黄色的?”
    一个技术员笑道:“叔你真滑稽,白羽鸡的成年鸡是白色的,小鸡还是黄色的。”
    王向红讪笑道:“不了解,闹笑话了。”
    另一个技术员说道:“正常,这鸡咱国内比较少,所以很多人都会有这个疑惑。”
    “那个叔,我们这边给你们准备了一本《农家乐》,前面这个养殖业是我们白羽鸡养殖问题汇总,你们回去要多看多学呀。”
    本来因为上一个技术员笑话王向红而准备开嘴炮的王忆一听这个技术员的话顿时闭上嘴。
    人家不是嘲讽他们,就是随口说几句话,其实态度挺好的。
    王忆上去问:“同志,请问今晚我们把鸡苗带回去有什么要做的吗?”
    技术员说道:“鸡笼子抵押给你们,你们一周内送到码头再装这个货船就行,所以你们带着鸡笼子回去。”
    “然后今晚别把它们放出来,要把它们放到一个院子里排好了,让它们先适应适应环境。”
    “明天打开笼子放出来,但不要让它们瞎跑,让它们集中在养殖场——你们不是养殖场养?”
    妇女们聊起了养鸡的事,技术员听到后便问了起来。
    王向红说:“对,我们是家家户户分开养。”
    技术员说道:“那找个谁家院子宽敞先把鸡苗放里面吧,这鸡不太适合散养,不结实、不耐操。”
    王忆听到这话惊呆了。
    鸡?
    耐操?
    王向红也震惊了,说:“我们、我们社员都是正经人,我们、不是啊同志,是不是误会了,这鸡不是要养大了吃肉的吗?”
    另一个技术员哈哈大笑:“闹笑话了,叔,我这个同事是滇南人,他说的‘操’跟咱不一样,是折腾、是折磨还有批评之类的,反正就是说这个鸡不耐折腾。”
    王忆哭笑不得,问:“那它们吃喝方面呢?今晚要喂食吗?”
    技术员说:“给你们带了两袋子小鸡料,一袋子一百公斤是二十元钱,你们带回去然后撒进笼子里,两袋子够它们吃两天的,这两天下来就能适应食性了。”
    旁边的黄小花吃惊了:“一袋子鸡饲料二十元?一斤要一角钱?跟粮食一样贵了。”
    技术员说道:“我们的小鸡料比粮食要珍贵!”
    “女同志,你以为现在鸡吃的东西就差了?这鸡两个月出笼,也就是说养两个月能卖,你以为它们吃的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吃东西能做到两个月出笼?”
    王忆说道:“没问题,我们带的钱是够的,一只鸡苗是一角五分对吧?”
    “对,三百四十元,二十只小公鸡是我们厂里领导送你们的。”技术员点头。
    王向红带着钱。
    一切核实无误,他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沓的大团结往手指上吐了点口水数了起来。
    技术员不嫌脏,接过钱后他也往手指上吐了点口水再次数了两遍:“好了,同志们,钱货两清,没有问题。”
    “我们厂开的收据和发票都在这里,那个叔你过来签个字,咱今晚的活就算结束了。”
    王向红招呼道:“不去我们队里住一晚上?”
    技术员笑道:“我们待会要坐夜班船回市里,当天晚上的火车!”
    王向红很吃惊:“这么忙?”
    技术员拍拍他肩膀说:“老同志,改革开放了,国家的经济列车进入了快车道,我们得大步快跑的去追赶国际发达国家。”
    “赶英超美不是梦,哈哈。”另一个服务员用老口号开玩笑。
    王忆说道:“赶英超美很难,赶美超英没问题。”
    鸡笼子摆放好,他们将队里带来的篷布挂上去,然后跟庄满仓告别,发动天涯二号离开。
    他们今晚回到生产队后天色又很晚了。
    这下子码头上社员更多。
    刚刚放完电影,社员们没回家,索性都聚集在了码头和礁石滩上,聊着电影等着鸡。
    看见码头微弱的灯光了,王向红打开了探照灯。
    这灯光亮。
    一下子照出去老远。
    王忆赶紧遮住眼睛:好特么刺眼!
    码头方向传来欢呼喊叫声,王向红很着急,说道:“王老师,你先去跟他们说说别出声!别吓到鸡苗!”
    王忆呆滞:“不是,支书,我怎么跟他们说?打电话啊?”
    王向红对王东喜说道:“文书,游泳过去!”
    天涯二号减速,他脱掉衣服裤子从船头跳入水里。
    过了好一阵,码头上和礁石滩上终于没声音了,王向红这才发动天涯二号又开回去。
    他脸色不好看。
    停下船后社员们兴致勃勃围上来看鸡。
    王向红阴沉着脸出去咬牙切齿的说:“今天不是叮嘱过了吗?晚上都他妈给我安静点,狗都得戴上牛嚼子不准出声,你们瞎嚷嚷什么?”
    大胆讪笑道:“这不是文书回来警告了我们……”
    “屁!”王向红愤怒的打断他的话,“就因为你们嚷嚷我得停下发动机又启动发动机,知不知道这多浪费油?就这两下子,你一个月的烟钱没有了!”
    大胆吓一跳:“啊?烧油这么多啊?”
    三组的组长王祥雄也在,他会说话,笑道:“烧油是多,可有了这船真方便呀,跑得快不说,拉东西还多,要是咱没这个船,那咱想把鸡苗带回来可费劲了。”
    这话王向红爱听。
    他的怒气消散许多,抚摸着船舷说道:“确实是好东西,难怪王老师当时一定劝我要这样一艘船,真好啊!”
    王忆说道:“行了,今晚不分鸡苗了,那个咱生产队谁家院子最宽?大胆,是不是你家最宽?”
    大胆说:“差不多吧,咋了?”
    王忆挥挥手:“把鸡笼子都送大胆家院子里去。”
    黄小花羡慕的说:“可便宜他家了。”
    “这有什么好便宜的?”王忆觉得古怪。
    黄小花理所当然的说:“2200只鸡啊,一晚上拉多少屎?都归他家了,你说馋人不馋人?”
    王忆觉得自己应该不馋鸡屎。
    笼子被悄无声息的抬走。
    王向红把《农家乐》递给王忆。
    王忆叹了口气。
    又来知识了。
    开原几场硬仗的主打者范·弗洛伊德·康斯坦丁·诺维奇·德彪斯基说过:学吧,学无止境。
    社员们很好奇这从未见过的‘白羽肉鸡’,他们想看看这鸡有多肉。
    结果鸡笼子搬出来他们很失望:“这么小这么瘦巴巴的,哪里肉了?”
    “都是黄色的,哪里白了?”
    王向红说道:“真是没见识,说的话真滑稽,白羽鸡的成年鸡是白色的,小鸡还是黄色的!”
    王忆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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