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天涯岛的社员听了王忆这么说肯定就返程了,他现在有这个威信。
    可是金兰岛的社员不听他的话,他们笑了几声歇息后又钻入水里。
    见此王忆没多说,他刚才的话也只是习惯性说教。
    鲨鱼每年伤人数量很少,杀死人的数量更少,人人都谈鲨鱼而色变但又不会真的因为鲨鱼可能带来的伤害去停下活。
    天涯岛的渔船摇回码头,王忆让民兵队把石花菜送去大灶让漏勺给炖上,自己则领着陈进涛去了听涛居。
    陈进涛失血有点厉害这会精神状态有些迷糊,他看到屋门上面的名字后便奇怪的问:“听涛居?是听我这个涛吗?”
    王忆笑道:“对,听你这个涛的声音,待会估计我们全队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他让陈进涛坐下舒展开腿,打开绑在腿上的毛巾后还是有血水往外流淌。
    这得先消毒,伤口这么大,王忆直接往上倒碘伏来消毒,同时他问道:“你这辈子最疼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进涛龇牙咧嘴的说:“应该就是这次——不对,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得了那啥阑尾炎,好家伙,当时可真疼呀。”
    王忆拿出针线说:“疼完了之后也就那么回事,对吧?你看现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早就不疼了,对吧?”
    陈进涛说道:“对啊,那肯定了,当时我在县医院动手术了,嘿嘿,动手术后麻药劲过了疼了一阵,没两天就不疼了。”
    “王老师你说这个干啥?”
    王忆微微一笑,说道:“我这里没有麻药,所以待会你忍着点。”
    “等你特别疼的时候你就想想刚才咱们的话,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太阳总会升起、好日子总会到来。所以疼就让它疼吧,顶多疼个两三分钟,等我缝完了就不疼了。”
    他卷起一条毛巾让陈进涛咬着,陈进涛推开了:“嗨,王老师你小看我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就让针在肉里扎一下能多疼?”
    “你来吧,我肯定没问题。”
    王忆说道:“那你忍着点,特别疼的时候你可以叫但绝不能乱动,小心把针给别断了。”
    说话之间他往里慢慢下针。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缝针,不过之前对着视频用橡胶模拟伤口练习过,自认娴熟度不错。
    他用的是专业手术缝合针,而且是专门缝肌肉外皮的三角针,专业级的针也是专业级的外科手术用线。
    但不打麻药硬生生的穿针走线还是很疼。
    陈进涛这边当场就惨叫起来:“哎哎哎娘!娘来娘来!”
    声音凄厉穿透力比三角针还要强。
    外头正在打瞌睡的老黄直接吓得清醒过来,可怜四条小奶狗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惨的嚎叫声,吓得是屁滚尿流、嗷嗷惨叫。
    徐横倚在门口吃着辣条嘿嘿笑:“你是不是条汉子啊?这叫唤个屁,能有多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王忆把手绢卷起来塞给陈进涛,陈进涛这次不装逼了,死死的咬着使劲掐着腿。
    眼睛往外鼓起,跟俩金鱼眼似的!
    有点遭不住。
    这样王忆没敢过于刺激他,先停了手,倚在门口的徐横一个劲撇嘴:“这点疼都忍不了?”
    王忆想了想,回屋里拿了一张画报出来给他看。
    画报上是大幂幂在翘着大白腿挺着大白兔抛媚眼。
    陈进涛当场直了眼。
    王忆让他双手拿着画报看,然后先尽快缝了上端较严重的伤口,他想让陈进涛歇一歇。
    陈进涛的注意力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是在一个劲的倒吸凉气却没有再疼的嚎叫。
    伤口剩下部位较为乐观,经过之前的压迫止血已经不再持续性出血,只是往外渗出血水。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血这会去了别的地方。
    这样王忆再次给他做了个伤口清创,分三次给他把伤口缝上了,最后给他喷上了防感染喷雾剂。
    这么一处理情况会比陈进涛起初想的那样冷处理好很多。
    伤口缝上后很快止血,王忆拿走画报给他拿了一把红枣,说:“吃了能补补血,回去吃点菠菜啥的补一下铁、吃几个鸡蛋补充补充能量,这样好的快。”
    陈进涛失魂落魄的看向他手里的画报,满怀希冀的问:“王老师,这个骚娘——这个女同志,她是谁啊?”
    王忆简单的说道:“一个女流氓,扫黄的重点关注对象。”
    听到这话他不敢再关注了。
    他转移注意力接过红枣讪笑道:“王老师谢谢你,今天幸亏碰上你,要不然我这伤口可得麻烦了。”
    王忆摆摆手跟他客气两句去大灶。
    洗干净后的石花菜放入煮锅中以太阳能灶进行熬煮,阳光炽热,水开的很快,现在已经大冒热气了。
    他正在研究怎么做海凉粉,码头上来了一艘机动船,然后有人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跑上来叫道:“陈进涛、陈进涛你在这里?你是不是在这里?”
    陈进涛听到声音从门口探头出来看,问道:“二哥,啥……”
    “快走快跟我走,出事了,我草,出事了!”前来通信的人看见他便叫了起来,情绪更加的慌张急迫。
    王向红问道:“黄老二,你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稳当?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
    黄老二跺着脚说:“王支书你不知道、你是不知道哇,出事了,我们生产队出事了!”
    陈进涛愕然说:“出什么事了?二哥你怎么这个样……”
    “回学出事了,回学出事了!”黄老二都要哽咽起来。
    看着这一幕陈进涛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他急忙问道:“什么事、回学发生什么事了,你他妈说啊,说啊!”
    黄老二眼睛红了,他说道:“你快跟我回去吧,去了码头你就知道了,回去你就知道了——他被相公鲨给咬了!”
    一听这话,王向红手里一松烟袋锅几乎要摔落在地。
    王忆心里跟着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回学是谁,但恐怕是先前跟陈进涛一起在相公滩捕捞石花菜的人,所以黄老二才会来急忙忙的找陈进涛。
    陈进涛听到这话反应更剧烈,他刚站起来走出门,黄老二说出的消息好像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给打的瘫坐在地。
    事情显然很严重,王忆尽量保持沉着冷静问陈老二:“回学这个同志被鲨鱼咬成什么样子?我们天涯二号的速度比较快……”
    “被鲨鱼咬了就是被咬死了。”王向红沉痛的说道。
    黄老二也惶恐而绝望的摇头:“你们船再快也没用,他半边肚子被咬烂了,肠子都断了、被咬掉了!”
    陈进涛起身拖着腿往前走,说:“赶紧回去、赶紧回去看看。”
    黄老二上去扶起他问:“你腿行不行?”
    “没事,赶紧去看看,回学家里去年才添了儿子,这下子可怎么办?”陈进涛悲怆的问。
    黄老二没回答而是看向王忆和王向红,低声说道:“王老师、王支书,你们行行好,麻烦你们一起去我们队里看看吧。”
    王向红说道:“行,需要我们怎么帮忙?”
    黄老二瞅了眼陈进涛没说话,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们上机动船往金兰岛赶。
    王忆无奈的摇头,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去金兰岛竟然是因为这种伤心事。
    陈进涛是个讲感情的人,他上船后捂着脸难受的说道:
    “回学不容易,唉他不容易,这下子可怎么办?他其实今天感冒了,应该是热感冒,跟我说也发烧也腿疼,结果该歇着的。”
    “可是他歇不住,没办法,家里头三个孩子了,唉,三个孩子,生老三被县里头罚了钱,现在天天一睁开眼就有两千多块的债务压在头上。”
    “他跟我说想出去随便弄点东西,哪怕能弄个一块两块的东西也行,他不敢歇着,债务太多了,不敢歇,回学这个人勤快,哪天不干点活他就浑身难受,就觉得对不住过的日子……”
    黄老二驾驶着船悲催的说:“这事怎么说?你们说该怎么说好?”
    “回学就该歇着,他这次感冒其实是龙王爷在点他,警告他这两天不能出海,结果他偏偏强行出海。”
    他说着看向王忆,苦笑道:“让王老师见笑了,我们这些老渔民比较封建,老是说封建话。”
    王忆摇摇头,也苦笑一声:“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欺穷苦人。”
    心情很复杂。
    黄老二伤心的絮叨起来,就在他的絮叨中,渔船破开海浪很快行驶到了金兰岛。
    此时人已经拉回来了,放在码头上。
    岛上码头乱作一团,哭声震天,有老人哭也有孩子哭,头顶晴空万里,人群却是愁云惨淡。
    一口棺材被搁置在码头上,有个青年妇女趴在棺材上哭,还有老人怀里抱着孩子哭,有个一两岁的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哭的更厉害。
    黄老二的船靠上来,陈进涛急慌慌的上船抓住一个汉子的手问道:“大根,这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汉子黯然神伤的说:“回学今天本来就不舒服,但他非要下水去捞鸡毛菜想回来研究着做凉皮,说要是学会了做凉皮,那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后面你坐天涯岛的船走了,我们继续下水扎猛子捞鸡毛菜,结果真有相公鲨来了,来了好几条!”
    “看到这些大家伙我们大家伙都不敢动弹,它们起初也没什么,可回学前面累惨了,估计是憋不住气了也估计是他感冒影响了头脑,总之他看见相公鲨赶紧往水面上钻。”
    “一条相公鲨冲他就上去了,我们其他人一看不好赶紧上去撒网扔鱼叉,几条相公鲨被赶跑,谁也没出事,就回学他、他——唉!”
    陈进涛挤进人群想去前头看看棺材里的情况。
    一个青年拽住了他低声说:“三哥你别去,赶紧出去……”
    这时候不知道谁嚷嚷一句:“涛回来了!”
    搂着孙女嚎啕大哭的老妇人听到这话拽着孙女站起来。
    她急迫的在人群里搜索两眼看见了陈进涛,一下子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喊道:“涛!是你是不是?是你害的回学是不是?”
    陈进涛惶恐的说道:“婶你说啥呢?我跟回学怪相好的伙计,我怎么能害他?他出事的时候我不在……”
    “就是你把相公鲨弄来的!就是!我都听说了、二常他们都说了,你腿出血了,就是你腿出血把相公鲨引来了!”老妇人哭着打断他的话。
    一个老头也甩着眼泪鼻涕过来说:“涛你怎么能这样?你腿出血了你就走了,你说在相公滩啊,你腿出血你咋就走了?今天的事该是你的事,是龙王爷要收了你、要收了你啊!”
    “你腿出血让相公鲨碰上,相公鲨肯定咬你啊,你腿出血啊,相公鲨是闻着你的血味过来的啊……”
    拉住陈进涛的青年说道:“叔婶你们这么说不对,我三哥没他的事!不关我三哥的事!”
    青年妇女趴在棺材上哭,嚎啕大哭:“孩子他爹啊孩子他爹啊,你说你啊撇下、撇下我跟三个孩子你说你走了我们怎么过呀?”
    “孩子他爹呀,龙王爷观世音菩萨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天塌了啊,龙王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好狠的心,家里完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虽然王忆觉得回学父母将责任推给陈进涛的事属于蛮不讲理,可是这场景着实凄惨,好些围观的社员都在抹眼泪。
    有人嘀咕说:“回学家里这下子怎么办?嗯?没法办了,唉,撒手扔下三个孩子和老爹老娘,这让他媳妇怎么办?”
    “我们昨天还去攻淡菜来着,那活太累了,唉,去给人家上工光看能赚人家的钱,可人家不把咱当人看而是当牲口使,回学就是昨天累着了。”
    “他这事,唉,这事怎么不好说,唉,今天早上他去我家里找退烧药我就跟他说,身子不舒服就歇歇、歇歇嘛,不用这么拼命。可他跟我说,唉,唉!他说他媳妇给他烧了红糖姜水喝就没事了,唉!”
    “我早上也撞见他来着,还跟他说好了过两天一起去海上拉海蜇……”
    众人议论纷纷,语气悲痛。
    这时候有人发出惊呼——先前趴在棺材上痛哭的回学媳妇突然越过码头往海里冲去。
    还好此时人多,顿时有人上去拦住了她:“回学媳妇,你不能想不开,你还有三个孩子和二老要养,你要坚强啊!”
    回学媳妇哭着喊:“我怎么这么命苦!”
    她被抓回来,又猛的往棺材上撞:“孩子他爹、当家的啊,你等等我……”
    旁边的人架住她连连苦劝:“回学媳妇,你要坚强啊,你要挺住,家里头还指望你呢!”
    有人从孩子爷爷奶奶怀里把两个闺女给拽过来塞进她怀里,两个闺女中小的才三四岁,还不是很懂事,只会吓得哇哇哭,到了母亲身边后一人抱住母亲一条腿痛哭。
    看着孩子,回学媳妇终于有所心软。
    此前的两次挣扎让她披头散发,便搂着闺女倚在棺材上痛哭:
    “孩子他爹呀、我的当家掌柜的呀,你这些年,你命苦,你说你从结婚就拉了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只知道拼命去干活……”
    “你病了也舍不得歇歇啊,你要是歇歇——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啊,我对不起你呀孩子他爹,我对不住你!”
    “你说你今天、今天身子还不舒服,结果就去出海了,还是要干活,还是要去拉扯家里。早上吃饭,你身子不舒服该补补,可我只给你下了一碗面,没舍得下个鸡蛋、连鸡蛋也舍不得……”
    “我对不住你,你说你苦了半辈子,临走前连个鸡蛋都没吃上!”
    王忆听的黯然神伤。
    一个汉子叹着气走出来说:“回学媳妇,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太难过了,唉,你小心别哭坏了身子。”
    “六哥六嫂子你们也别哭了,你们先回来,唉,先平静一下,出了这档子事,唉,生产队会想办法帮你一家共渡难关的。”
    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码头上围观的一群社员说的,但被他眼睛盯上的人便赶紧低下头。
    王忆吃惊的看过去,这时候金兰岛的社员们竟然没有出来仗义援手提供什么保证的。
    他倒不是想要道德绑架,只是回学总有堂亲吧?或者说有没出五服的近亲,这时候亲戚不该出面宽慰一下回学家里吗?
    不至于冷漠如此吧?
    倒是有个妇女听到汉子的话后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王忆见此心里颇感安慰,总算有人还讲人情。
    一番犹豫后妇女说话了:“当家的啊,你先回来吧,现在大包干了,不是以前过大集体日子的时候了——我不是说你不能管旁人家的事,我的意思是咱自己该出力就出力,不用去问人家啥意思。”
    本来听了上半句话那汉子要发火。
    可是听完妻子下半句话,哪怕他知道妻子的真实意思也没法发火了。
    这话没问题。
    王忆一脸复杂的看着人群也看向王向红,王向红摇摇头说道:“先安抚一下家属吧,碰到这样的事,先把活人照顾好吧。”
    陈进涛沮丧悲伤的走向棺材。
    回学媳妇看着他哭着问:“涛,人家都说是你腿出血引来的相公鲨,是不是是不是啊?”
    这话陈进涛没法回答。
    王忆想帮忙自己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偏偏他还被缠进去了,有人说:
    “当时该听天涯岛王老师的话,王老师看见涛的小腿出血后跟我们说过,这人血能引来鲨鱼,可惜我们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毕竟多年以来咱队里并没有人被鲨鱼咬过。”
    听到这话喊陈进涛为‘三哥’的瘦削青年勃然大怒,喊道:“乔大朝你什么意思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又质问开船的黄老二:“我三哥腿受伤了去治腿伤你干什么把他拉回来?”
    黄老二压低声音说:“大波你快闭嘴吧,有些事必须现在说清楚,不明不白的会闹出严重问题来的!”
    有几个人指责青年:“涛还没说什么呢,大波你着什么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波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乱往里拱,你一边去……”
    王忆先前便猜出了青年的身份,这就是陈进涛口中的堂弟也是22年给他很多帮助的‘波叔’陈进波,现在黄老二叫他‘大波’,这彻底证明了他的身份。
    波叔对他有恩,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上去把青年陈进波拉到身边对几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说道:“不管这件事跟谁有关,反正都跟这个叫大波的同志无关,你们没必要来指责他。”
    “同志们,现在天气炎热,大家别都挤在这里了,先起棺吧,先去个树荫下或者回回学同志家里,总之别继续待在炎炎烈日之下了。”
    王向红也说道:“王老师说的对,要难受要哭要说话那去家里头,都堵在码头上可不好,而且大家都别光在这里看,志武,你安排几个人该准备就要做准备。”
    先前牵头说话的汉子志武是金兰岛上百姓生产队的支书。
    他叹了口气说:“唉,行,老二你领人去搭建个孝棚,就别让回学进屋了,他刚有儿子稀罕的不行,人进屋怕是魂就舍不得走了。”
    “那个得去公社给回学置办一身衣裤鞋,他受苦受累一辈子,咱们不能让他光着身子下地府见祖宗。另外纸钱孝盆啥的不能少,在阳世间让他富裕不起来,咱们不能让他在下面还是受穷。”
    “金宝银宝,年前你们父亲刚过世,这一套流程你们熟悉,你们给办好了。”
    “还有你们几个,你们先扶着回学媳妇带上他孩子回家吧,先回家里头缓一缓,碰上这样的事——唉!”
    又是一声长叹。
    有人指挥事情解决的就流畅起来,人群纷纷散开,能帮忙拿东西的帮忙拿东西、能帮忙看孩子的帮忙抱起个孩子。
    几条壮汉上去用缆绳绑了棺材扛起棍子准备起棺,回学媳妇和父母被妇女老人搀扶着上路。
    这时候有人上来问志武:“支书,买那一套东西钱不少呢,我们兄弟你知道,年前给父亲送殡把钱都用上了,这会手头上一分钱也没有,所以我们怎么买?”
    志武怒道:“什么时候了说这话?你们是怕回学家里没钱给你们报销是不是?”
    汉子摇头说:“支书你这么说我们兄弟就不乐意了,这手头上紧巴也不怪我们呀……”
    “金宝你们去买吧,这钱我来出。”陈进涛落落寡欢的说道。
    码头上有人听到这话便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他,试探的问道:“涛,你也感觉回学是你害死的吧?”
    陈进涛惊呆了。
    王忆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人嘀咕道:“他要是跟回学的事没关系,他干啥这么上心?干啥还要自己掏钱?”
    一听这话王忆生气了。
    这不是流氓逻辑吗?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不是你害死的人你为什么要帮人家家里?
    陈进涛听到这话很绝望,他说道:“你们都知道我跟回学很要好,我哪能害死他?是、是,我腿当时是流血了,可我、这事怎么这样啊?”
    陈进波沮丧的拍拍他肩膀说:“三哥你先别寻思太多,咱先一起去送送回学哥吧,这件事不能怨你……吧。”
    人群散去,最后码头上没什么人了,都转移到了回学家里。
    王向红、王忆、志武还有几个头脸人物依然在码头。
    志武蹲下了,掏出烟来点燃后怅然道:“唉,这事不好处理了,王支书你见多识广,我让老二把你叫过来是想请教你一下,这个事怎么处理?”
    王向红说道:“难怪黄老二要叫着我呢,原来是你的指示。”
    这种事他也感觉为难,说:“回学没了,这件事让人难受,如果处理不好那你们全生产队都会难受。”
    “谁说不是?”志武惆怅的说。
    王向红说道:“事情要是发生在别的生产队还会好处理一些,偏偏是你们生产队。”
    “其他生产队怎么着也是父子爷们的关系,同宗同姓的少不了,这样谁家出了事那找父子爷们的帮个忙拉扯一把,大队集体不、应该说大队党委再当个主心骨,那事情就算解决了。”
    “你们队里头,以前大集体的时候就不能一条心,现在责任承包制了,家家户户包产包船了,恐怕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了。”
    志武点点头。
    这就是他为难之处。
    他忍不住问王向红:“这件事里,涛多少有责任吧?如果让涛……”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这事太不好界定责任了,回学出事的时候人家陈进涛可不在现场,这怎么把责任推给人家?
    王向红明白他的意思后不赞同不反对,只是问道:“陈家在你们队里可不是只有几家几户,他们家的人我知道,都是好人、热心人。”
    “陈进涛这个人跟他们陈家的长辈一样,人品很好,忠厚老实,所以这件事你要是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不说陈家人什么反应,你作为党和人民的干部,自己心里过的去吗?”
    志武苦笑道:“我就是瞎琢磨,王支书,那你给我点一条路吧。”
    王向红看向王忆,问道:“王老师你足智多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忆也很为难,说道:“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王向红蹲下往烟袋锅里塞了点烟叶子,点燃后慢慢的抽着烟说:“真是不好办,连我们队的王老师都没有办法,志武,你只能靠自己头疼一阵子了。”
    志武烦躁的将烟蒂弹进海里,说:“这可不只是头疼,唉,人命关天啊。”
    王忆欲言又止。
    志武注意到后急忙说:“王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你是大学生,文化高深又有眼界,请你指点迷津啊。”
    王忆说道:“我只是有个不成办法的办法,或许无法解决问题……”
    “那你也说说。”志武迫切的说道。
    王忆正色道:“把这件事报警吧,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治安员们,让官方来裁定责任吧。”
    志武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真不是什么好办法!
    旁边的人说道:“支书,这王老师出的主意是有道理的,现在难办的地方就是回学家里头认为回学是被涛流的血给引来鲨鱼害死的,这事涉及到人命咱们管不了,还是让政府来管吧。”
    志武疲惫的说:“让我再想想,那什么,咱别在这里愣着了,去回学家里头看看吧。”
    王向红说道:“你们这两天肯定会比较忙,我们就不在这里……”
    “别、别。”志武急忙赔笑,“王支书你有经验,王老师这个人我听说了,他有文化,你们帮帮忙,继续帮我处理一下这个事,我自己怕是处理不好。”
    王忆因为事情牵扯着陈进波,于是便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
    王向红抽了袋烟也只好答应下来,见此志武总算松了口气。
    孝棚最先搭建起来,棺材被抬了进去。
    外头摆上香炉、插上香烛,有些人家送来黄表纸,几个妇女便帮忙攒纸钱。
    回学媳妇不住的哽咽抽泣,她回家后便躺在床上不住的流眼泪,滴水不进,谁说话也不搭理。
    后面去公社采买的人回来,带来了寿衣鞋袜一套,还带了孝盆回来。
    孝盆放下,回学母亲便开始点燃纸钱。
    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进涛也在回学家里,他坐在墙角抱着伤腿发呆,陈进波陪在他身边不住的抽烟,抽的是愁眉苦脸。
    王忆过去找两人准备搭话,陈进波怯怯的说:“王老师,我哥想要承担给回学养孩子的责任,你看这个事……”
    “这个事以后你们可以帮忙,怎么帮忙都行,但现在绝对不能认。”王忆直截了当的说。
    “这件事就是意外,陈进涛你要是觉得他们母子可怜,那你可以接济他们家里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政府的调查,我建议让政府来调查这件事了,你对政府实话实说就行了。”
    “记住,人要有良心,但不能乱做好人,乱做好人乱发善心会办出坏事来!”
    王忆现在挺头疼的。
    如果事情跟陈进波没有关系,那他不太想管,就像他刚刚说的话,人要有良心但不能乱做好人。
    回学的事真没法说的清:他是被鲨鱼咬死的,可鲨鱼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这逻辑没问题,问题是鲨鱼来到相公滩是被陈进涛流血给吸引来的吗?
    这点除了鲨鱼谁也说不清答案。
    就事论事,退一步而言哪怕真是陈进涛流血引来了鲨鱼,那鲨鱼害死回学就需要陈进涛负责吗?
    当时王忆作为外人还特意提醒过众人要小心,却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人反驳他的提醒。
    从这点来说,反驳王忆提醒的人需不需要为回学的死负责任?
    他们自己人也算不清。
    所以外人没法插手这件事。
    偏偏陈进波和三哥陈进涛关系很好,王忆欠着陈进波不少人情、哪怕他是欠了22年陈进波的人情,这样他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怎么着也得帮陈家兄弟研究一下这档事。
    他告诉陈进涛:“现在你从回学死亡责任里脱身,那以后你们帮衬回学家里,这叫做人有良心。”
    “如果你们现在就开始去帮衬回学家里,那不管你跟回学的死有没有关系,外人都会认为有关系——很流氓的逻辑,你没害死人家干嘛这样去给人家属进行赔偿?刚才在码头上你要出寿衣钱的时候,可就有人这么寻思了!”
    陈进涛明白了他的意思,慌乱悲怆的心情得以平复,说道:“那我应该……”
    王忆说道:“对政府实话实说,把当时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政府,然后等待政府的判决!”
    “这件事只能由政府来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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