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黄皓去通知前殿那些大臣的时候,刘杉或者说是刘禅,默默的坐在榻上,似乎在沉溺在某种思绪无法自拔。
    他从未想过穿越这种事情,偶尔做做梦还行,但等到梦醒,该生活还得生活。
    但当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穿越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刘杉竟有种叶公好龙的感觉。
    如果按照接下来的历史轨迹,在诸葛亮去世之后,长史杨仪和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之间将会火并,结果就是魏延兵败身死,全家三族被夷。
    接下来姜维北伐失败,蜀汉被灭......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刘禅最后也能落得一个善终。
    至于什么“扶不起的阿斗”、“乐不思蜀”、“安乐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会去管那些?
    活着不是挺好的吗?
    可这么想的时候,总有些不甘。
    穿越成阿斗,总要做点什么吧?
    刘备、关羽、张飞、赵云、黄忠、诸葛亮......
    哪怕是为了这些活着的、死了的人,也要做点什么吧?
    这事,往小了说是一个少年人无羁的暇想,往大了说,如果真的成了,取代魏晋,那五胡乱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汉族子民是不是就不会遭受到亡族灭种的危机?
    那些女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当成“两脚羊”用完就吃,吃不完的就淹死?
    至于说如果真让“羊车望幸”那种人当上了天子,怎么想都有种憋屈的感觉。
    须知,再如何,刘杉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最起码知道什么叫做民族大义、道德坚守。
    而且从私人角度而言,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抬头看,星空中全是那些代表着时代记忆的名字摇曳闪耀,心中也自然有股子豪情,那些书写了史诗的笔墨,多我一人又如何?
    至于真有挫折……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自己本就是一届普普通通大学生,就这么一直做下去,不停的去做,难道还能会比不做更差不成?!
    刘禅心里胡乱想了一会,豪气渐生,可至于当前该说什么,要做什么,还是没什么头绪。
    可又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很急迫同时又很危险的局势:
    一旦诸葛武侯故去,蜀汉该何去何从?
    蜀汉以一州之力对抗曹魏本已经十分艰难,诸葛亮再一去,翻盘的筹码又在哪里?
    难不成真看着姜维九伐中原最后自刎而死,自己去洛阳当个安乐公?
    彼时真能安乐得起来?
    再者说,如果真是那样,不说丢了穿越者的脸,貌似也对不起“三国”这两个字吧?
    刘禅慢慢从塌上站起,挥手阻止了要上前服侍的小黄门,就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瓢泼的雨幕。
    秋风呼啸不停,夜色浓郁,暴雨临盆,良久,刘禅终于叹了口气,说白了,还是理性告诉他,这件事情的难度太大。
    至于说贪生怕死,畏缩不前,思绪杂念,遍地而起,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而现在,如果真的落到实处,无外乎两件事,一曰政、二曰军。
    政事即人事。
    所谓人事通则政事达。
    而刘杉自忖是没那个本事虎躯一震,就让人纳头就拜的。
    而军事则更加复杂。
    刘杉本能的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魏延到底要不要救!
    而如果救,要怎么救?如何救?
    其次,魏延是不是真的如史书记载,是个脑后有反骨之辈?
    而如果不救,看着魏延死......又要靠谁翻盘?
    就在刘杉脑子一团乱的时候,黄皓的声音又从门外响起,“国家,诸位大臣已至承明殿。”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时间紧迫啊,诸葛武侯逝世的时间尚不能断定,但此时必是已卧榻于侧,奄奄一息的弥留状态,一个不好,满盘皆输绝非妄言,所以无论想做什么,都需尽快。
    想到这里刘禅也不在犹豫,轻轻抚了抚领口不存在的褶皱,转身迈步走到门口,自然有内侍恭敬开门,果然外面黄皓已经躬身等待了。
    刘禅长袖一挥,没等其人说话,竟然直接带头跨步而出,颇有些雷厉风行之势,黄皓和其他的内侍一愣,却赶紧跟上来,引路的引路,提灯的提灯,撑盖的撑盖,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之态。
    此时,承明殿内也是嘈杂一片。
    且说刘禅闭门不出这段时间,最急切的人无疑是侍中兼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董允。
    侍中为秦官,汉承秦制,沿用此官职。
    侍中初为丞相吏,入侍天子,是君主与丞相之间的联络官。西汉武帝时期,侍中成为加官,从此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东汉初期,取消加官制度,侍中成为秩“比二千石”的专职官。到东汉末年,灵帝设置了侍中的专门机构——侍中寺。正是这样一个最初官职低微的侍中,到了此时却成为政权决策中枢的重要角色,甚至最后演变为唐朝三省六部制度中的门下省。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此职位就是天子的近臣、心腹。
    他们说话往往可以代表天子的意见,所以其不但贵重,而且险要。
    再加之其人兼领虎贲中郎将统宿卫亲兵,这就是贴身保镖头子了,二者都是紧要官职却集于一身,也无怪乎其人如此着急迫切的一日几次请见了。
    “蒋公,你说陛下这是何意啊?”身穿红黑衬以告缘领袖中衣的董允忍不住向旁边一位稍显憔悴的中年人低声询问。“我这几日天天请见,陛下一次不见,为何今日忽然就见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陛下愿见总归是好事。”丞相府留府长史兼抚军将军蒋琬面带忧色低声回了一句:“之前太医令是如何说的?”
    董允坦然相对:“并未有明显外伤。”
    那就是故意的了......蒋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且说刘禅再怎么不管事,但他总归是御极十二载的天子,正统性、权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他不过分的搞什么幺蛾子,大家对此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天不出又如何?
    你真能把他怎么样?
    “长史,前方军情如何?”这时,此间一坐在前列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颤颤巍巍的转头向身后不远的蒋琬问道。
    “陈公。”蒋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拱手。“陈公,前方并无大碍。”
    一旁的董允也扶着腰带,慷慨激昂道:“陈公,前方有丞相坐镇,精兵强将云集,又有木牛流马来回不断运转粮草,怎会有事?”
    “是吗。”被叫做陈公的也就是陈震了,这是正儿八经的老臣、重臣,三年前因精力不济卸任尚书令,现在还担任九卿之一的卫尉之职,中两千石高官,相当于后世的京师总司令。
    “可我听说丞相的身体尚不如我一介老朽,不知是真是假啊?”
    “这......”蒋琬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方才认真言道:“陈公且放心,丞相安好。”
    “安好便好,安好便好......”陈震微微颔首,捋了捋苍白的胡须,笑道:“只要丞相安好,那前线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近来府城流言愈甚,你作为丞相府长史,不可不察。”
    蒋琬能说什么?这老前辈训话,官职又比自己高,只能赶紧拱手称是。
    “我看未必!”
    这时,殿中忽有一人冷冷道:“出征时丞相身体就不大好,呈恹恹之状,此时便大好了?”
    且说,刘禅本已经走到了门口,一听此言却是挥手阻止了要上前通知的黄皓,就静静的站立在门前阴影处。
    “原来是孟公。”
    殿内,蒋琬还没说话,侍中董允就挺胸抬头,直视其人:“敢问孟公此言可有依据?”
    “依据?这要什么依据?前几日送来的那封军报不算吗?”
    大司农孟光冷色道。
    “前线军情没有长史说的那般稳妥吧?”
    闻言,蒋琬淡淡道:“却不知大司农有何高见?”
    “据我所知,随军长史杨仪和前军师魏延之间屡次争吵,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不知丞相一旦倾覆,这两人谁来安抚?谁来居中调和?一旦被魏军司马懿之辈知道底细,殊不知你我皆死不说,我大汉亡国之日亦不远矣!”
    “此言大谬!丞相安泰,岂能一朝倾覆?”
    “丞相如何,你知我知,何必自欺欺人?”
    “……”
    殿外。
    黄皓简直忐忑,却不敢说话,只能时不时的去小心查看天子脸色。
    却不料,刚刚还面色严峻的天子,此时,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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