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鸾请了汪嬷嬷坐下。
    她问:“妈妈过来,是婶娘有事儿要交代我?”
    汪嬷嬷堆着笑,没有立刻答,只鼻尖,动了好几下。
    墨,都有墨香。
    朱砂墨,亦有它的味道。
    仔细分辨起来,味道熟悉,又有点陌生。
    怪不得说“细致”,修行过的道姑用的器物,果然和寻常人的文房不一样哩。
    心里感叹着,汪嬷嬷开口时,更添了几分恭敬:“刚听钱儿说,姑娘先前在画符纸,奴婢见识浅,不知这些物什轻重,姑娘画的是什么符,有什么用处?”
    “是在画符,”秦鸾笑道,“符纸用处多,什么贴上就动不了了。”
    汪嬷嬷睁大了眼睛。
    “贴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汪嬷嬷不禁“啊呀”一声冲口而出。
    “贴上就浑身痒得直打滚。”
    “乖乖!”汪嬷嬷下意识拿手往胳膊上抓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秦鸾笑,“姑娘的这门本事可真厉害!”
    秦鸾转眸,视线越过汪嬷嬷,落在后进来的钱儿身上。
    见钱儿的眼睛瞪得比汪嬷嬷都圆,秦鸾忍俊不禁,道:“都是钱儿从书里看来唬人的,我画的符,哪有那些功效。”
    汪嬷嬷干笑着。
    哎,大姑娘离家多年,这初初一回家,她都吃不准大姑娘现如今的性子了。
    哪句真,哪句假,辨不清楚。
    转念想到来意,汪嬷嬷还是道:“大姑娘真是爱说笑,那符纸,画好了是要贴起来的吧?不如……”
    秦鸾听出了王嬷嬷的话中之意,起身从书案上拿了几张:“平安符,不用贴,收着就好。”
    汪嬷嬷赶忙双手接过,心里大赞姑娘“明白人”。
    黄纸朱砂不贵,真正贵重的是画符的本事。
    高人笔下符纸,千金难求。
    自家夫人听风就是雨,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家里恐不干不净,若没有几张符纸傍身,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至于这符纸有用没有用……
    汪嬷嬷定睛打量秦鸾。
    数年光景,大姑娘早不是离京时模样了。
    她长大了,个头看着比同龄的高些,身形窈窕,府里没有现成的衣裳,大姑娘穿的戴的都是道观里带回来的,十分素净。
    仙风道骨。
    看着就像那么一回事!
    降妖除魔,大姑娘兴许没有那等修为,但画几张平安符,配合着老侯爷的一身凛然正气,保府中太太平平,想来不成问题。
    汪嬷嬷仔细又谨慎地把平安符收好,道:“大姑娘刚回来,屋子里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着不顺手,只管开口。
    奴婢们只识得日常物什,修行上讲究的东西从未了解过,得烦姑娘耐心教一教,往后采买便不会错了,也不用回回都让钱儿去跑腿。
    昨儿您刚到,舟车劳顿的,怕扰着您歇息,厨房上就没来问您的喜好口味。
    下午,还有裁衣的过来,给您量了身形,好做几身新衣。”
    “婶娘做事细致,”秦鸾道,“我居观中久了,没有什么忌口的,只口味轻些而已,屋里日常用度足够了,只符纸什么的讲究些,等我教明白了钱儿,让她与采买的嬷嬷们讲。”
    汪嬷嬷认真听秦鸾说话,一一记下。
    “至于衣裳……”秦鸾顿了顿,“明日再量吧,下午,我有安排了。”
    汪嬷嬷闻言,顺着要细问,见一直笑着说话的秦鸾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嘴边的话也就转了个弯:“姑娘可是要出门?门房上给您备车马?”
    秦鸾摇了摇头:“不用备,走两步就到了。”
    如此,汪嬷嬷便不再问了。
    又说了几句,汪嬷嬷起身告辞。
    她得与季氏复命去了,希望季氏收着了平安符就能放下心来。
    秦鸾让钱儿送汪嬷嬷,自个儿坐着,食指从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描画着。
    不止婶娘对她突然回府心生好奇,祖父与祖母一样疑惑不已,可事实上,秦鸾自己都有许多不曾想明白的地方。
    秦鸾出生时,有高人批命,说她一生大富大贵、脚踏高枝、恩荣无限,只是,人的一生,福祸皆恒定,为了撑起沉甸甸的恩荣,亲缘自是浅薄,若不然,还未等飞上枝头,就已经受不住折了……
    高人没有说完,就被永宁侯吹胡子瞪眼、提着长刀赶出了府。
    他永宁侯的孙女,自然一生福贵,还飞什么高枝,他这身老骨头就是高树。
    高人赶走了,但命格似乎真就那般了。
    秦鸾的母亲产后多病,养了三年多,撒手去了,父亲亦是病了一场,精神大不如前。
    也不知道哪个想起了高人的“无稽之言”,一时间传了些流言,连后宫里的顺妃娘娘都听说了。
    许是真就记住了“无上恩荣”,顺妃有意让所出的二皇子与秦鸾定亲,前脚试探了永宁侯夫人,后脚,永宁侯就闯了御书房,在御前大骂顺妃。
    彼时朝廷正西进以图收复失地,永宁侯随时准备听命出征,老侯爷一口一句“顺妃咒老臣战死”,让皇上命顺妃不可再提此事。
    顺妃是不提了,但失去了母亲的秦鸾,变得体弱多病。
    五岁那年,高烧不退,太医们纷纷摇头,永宁侯府束手无策之时,天一观的道姑沐云到访,收秦鸾作徒弟。
    而顺妃突然旧事重提,这次皇上的态度又十分暧昧,永宁侯与沐云仙姑商量之后,暂时答应了下来。
    若秦鸾能熬过这一回劫难,没有夭折,那等她修行至十六岁,再行聘礼,若活不到那时候,只当没有这事儿,也不会无端端占了二皇子妃的位子。
    御前,向来直性子的永宁侯把这个意思委婉又委婉、粉饰再粉饰地表达了,皇上倒也没说多的,颔首应允了。
    自那之后,秦鸾便在府中修行,身体日渐康复,两年后,能跑能跳的她随师父去了道观生活。
    秦鸾一直以为,她会在修行期满后下山、被聘为皇子妃,哪怕她喜欢观中生活,祖父也不可能为她这事三闯御书房、出尔反尔,将来二皇子若得了大统,便算是印证了那高人的话……
    直至、直至那天夜里,秦鸾梦见了已离观云游几年的师父。
    梦里,师父静静交代她,让她这就下山。
    回京去,退一桩亲,救一个人。
    ------题外话------
    昨天在书友圈、章说还有投票里看到了好多熟悉的ID,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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