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起来时,天依旧是阴沉沉的。
    林繁去与老夫人请安。
    进到院子里时,就听得两个嬷嬷轻声交谈。
    “比昨日冷多了。”
    “估摸着傍晚又要下雪。”
    屋子里,老夫人刚刚梳好头。
    “您今日气色好。”林繁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我也说不出缘由,”老夫人笑了起来,“总觉得近些日子畅快了许多,睡得好,胃口也不错。”
    “那是再好不过了,”林繁道,“您若有什么想吃、京中又不好采买的,就只管与我说。”
    “我哪儿就馋那么一口了呢?”老夫人连连摇头,“说起来,这几日是不是很忙?”
    林繁答道:“衙门里是有些状况。”
    “再忙,也要顾惜身体,按时吃东西,”说到这儿,老夫人想起来了,“昨儿什么时辰回的?我想着你回来问安时,我又歇下了,叫你白跑,就等了等。直到我睡了,前头都说你不在。”
    林繁愣了一下。
    他昨夜,确实回来得很晚。
    其实就是送个礼,与他和方天说的那样,行得正极了。
    偏偏,在母亲问起之时,林繁没来由得心虚了一下。
    轻咳了声,林繁把这种心虚归结于“让母亲空等了”。
    “与人说事儿,回来得迟,”林繁定了定神,道,“您让我按时吃,您也一样要按时歇,莫要为着等我误了时辰。”
    老夫人连声应了。
    待林繁退出去,老夫人唤了声“巧玉”,冲着林繁的背影与巧玉努了努嘴。
    巧玉会意,追出屋子:“国公爷。”
    林繁顿住脚步。
    巧玉行了礼,问道:“上回您说要送一份谢礼,不知您是否送了?奴婢惦着,不晓得那提议能否合对方心意,怕出错了主意。”
    “送了个笔架子,”林繁道,“她很喜欢。”
    巧玉展了笑颜:“喜欢就好,奴婢放心了。”
    送走林繁,巧玉转身进屋,冲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送出去了,那位姑娘很喜欢礼物。”
    老夫人捂着胸口,眼中笑意,挡都挡不住。
    到底是她养大的“儿子”。
    虽然没有血脉缘分,但她是从这孩子还在娘胎里时就认得他了,又一直从呱呱坠地教养他,林繁的一点儿小神态都瞒不过她这个当娘的眼睛。
    昨儿夜里迟归,定然是送礼物去了。
    也许,这样的夜会在一众老古板眼里,不正经、坏规矩,可老夫人不这样想。
    这两年,林繁太循规蹈矩了。
    若不是防着宫里,老夫人更喜欢林繁小时候的性格。
    淘气,皮得跟猴儿似的,开朗亦真挚。
    长大后的林繁“收敛”了,依旧是好孩子,但老夫人想,他本该更张扬些、肆意些。
    至于姑娘家身上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老夫人更不在意。
    如果说,她真的认同女子就该这样、不该那样,她怎么会成为瑰卫呢?
    她练武艺、念兵书、守城池、杀敌兵,她做过的不似“大家闺秀”的事儿多了去了。
    午夜敌军来袭,她们冲上城墙救援之时,可没有琢磨过女子夜里该不该出门。
    只要问心无愧,三更半夜和午时三刻,就是一样的。
    真是行事有缺的,大白天都会杀人放火。
    老夫人想,她和林宣一起教出来的念之,他会钟意的姑娘,定是个好孩子。
    这二十年,老夫人深入简出,居于内院,她为林宣、为念之付出,这是她的选择,她甘之如饴。
    可她绝不会以此来否定从前勇于战斗的自己。
    也不会去否定未曾谋面的小姑娘。
    “我现在啊,”老夫人笑了起来,笑容里,感叹夹杂着各种滋味,“我想到念之刚学走路时候了。”
    开窍了呢。
    走路是,送姑娘礼物也是。
    作为母亲,看到儿子的“每一步”,都忍不住欢喜。
    而她,同时也会有无限的思念。
    以前是想,她的亲女儿,是不是也在学走路了。
    现在是想,那位叫念之开窍的姑娘,是什么性子、什么模样。
    巧玉与她奉了盏甜汤润嗓子:“奴婢光看您这神情,就叫您感染了,您看,奴婢的嘴角都压不下去。”
    “那就笑出来,”老夫人笑道,“是得笑,笑了心情才好,康健。”
    另一厢,林繁赶着去上朝。
    母亲与巧玉的对话,他自不可能知道。
    清晨的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赶早谋生的百姓了。
    街边支起了面摊。
    锅子里熬着浓汤,香气扑鼻,让最好这一口的方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繁笑他:“我进了朝房,你只管出来吃面。”
    方天憨笑,问:“那小的回头给您捎一碗到衙门里?”
    林繁呵了声。
    原只当时句笑话,没成想,林繁回到赤衣卫衙门,他的桌案上正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您来得正好,一点都没有坨。”冯靖也得了一碗,捞了一筷子面,笑着与他喊道。
    林繁看向冯靖。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哪儿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与冯靖一颔首,林繁压下心中疑惑,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知他喜好,方天让店家多加点肉。
    一碗面里码了满满一层。
    林繁先喝了口热汤去寒,然后取了筷子。
    面被筷子挑起,送到口边,吹了两下,林繁的眉头皱了皱。
    那股怪异感又出现了。
    他定定地想了想,倏地恍然了。
    面条挂在筷子上,与符灵挂在笔架上,异曲同工。
    想通了,林繁不由笑出了声。
    冯靖听见了,从碗间抬头,奇道:“吃个面,怎么还能吃笑了呢?”
    林繁道:“忽然想到了个事。”
    “那肯定是桩好事,”冯靖吸了口面汤,“我看您笑得挺高兴的。”
    林繁挑了挑眉。
    高兴吗?
    应该是的。
    送了份合对方心意的礼物。
    秦鸾和符灵,都从这份礼物里得到了乐趣。
    就连林繁自己,看符灵在那荡秋千,也很乐呵。
    甚至,他刚刚还想到了,不止笔架,还有别的能让符灵荡的东西?
    又或者说,还有什么小玩意儿,能让符灵寻到出人意料的用处?
    下次,是不是该送年礼了?
    囫囵吃完了面,最后两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是暖意。
    便是街口最普通的小摊,都有不输大店的好味道。
    秦鸾回京不久,应当是不曾
    念头涌上的一息间,林繁重重地,抿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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