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黑沉沉的。
    平阳长公主研了墨,站在书案后,提笔抄写兵法。
    这是她常年的习惯了,睡不着的时候,就抄书。
    多是史书、兵书,她不爱抄经。
    今夜的姑侄对话,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原想着,林繁对身世应是毫不知情,直到她与林芷主动开口,才会打破如今的平衡。
    当然,那一日不会太远。
    林繁小时候的五官随了他的生母,自然,也与做为养母的表姨有五分相像,只看幼子模样,并不会让人想到他不是程窍的儿子。
    随着年龄增长,渐渐的,他像了父亲。
    正如永宁侯说的,林繁眉宇之间,隐隐有了吴王模样。
    这也是长公主与林芷担心的。
    若林繁从模样上就不可能瞒过皇太后与皇上,她们必须向他坦白。
    没成想,永宁侯赶在了她们前头。
    更出乎长公主意料的,是老侯爷手里的遗诏。
    有先帝遗诏在手,很多难事都会变得容易些。
    不过,这是长公主自己的想法,她与林繁说的也是真心话。
    诚然,长公主做了许多准备。
    她记得很清楚,得知皇兄之死时,她有多么的愤怒与自责。
    她气得拔出长剑,要快马奔去泰山,一剑劈死赵隶,或是冲进后宫,夺了颜氏性命。
    但她都忍住了。
    并非胆小、怯弱,而是她知道,她该做什么。
    泄愤是一时爽快,噼里啪啦一通闹,爱看热闹的指不定夸她为女中豪杰,可泄愤之后呢?
    一地烂摊子。
    她自诩为兄报仇,却让大周分崩离析,给了西凉、南蜀等等外敌机会。
    所以,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颜氏为了今时今日,能关爱继子、继女近二十年,她赵瑰,难道没有这样的本事吗?
    表面上,她是不理朝堂事的长公主,暗地里,她赚银子、屯粮草,把有能力的姑娘送进宫、助对方位列四妃,这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需要她出手时,她不会两手空空。
    可她绝不会逼林繁做任何决定。
    路是林繁自己的。
    坐在那把椅子上,要有足够的决心,若不然,是对天下的不负责。
    赵隶是对不起皇兄,但他曾经,对龙椅有坚定的追求。
    听见脚步声,长公主放下笔,抬头看向进来的林芷,问:“送他们离开了?”
    “是。”林芷笑道。
    知长公主性情,她不会说“林繁若如何如何”,她只说了秦鸾。
    “长得真像阿矜。”林芷叹道。
    “和阿矜一样好看,”长公主笑了起来,“我上回见她,穿着裙子、披着雪褂子,比道袍衬人,活脱脱就是从前的阿矜。”
    林芷莞尔。
    长公主又道:“她那命格,也不知道哪个给算的,若真是一只凤凰……”
    林芷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步,冲长公主努了努嘴:“念之中意她。”
    长公主奇道:“他与你说的?”
    “没说,”林芷笃定道,“我看出来的,他看阿矜那女儿,与先太子当年看阿毓,那眼神,一个样。”
    平阳长公主一愣,复又开怀大笑。
    是啊。
    中意一个人,是瞒不住的。
    不管是小心地靠近,还是冷淡地疏离,真情掩饰不了,明眼人一看就知。
    “真好啊。”长公主叹道。
    平安长大了,有了心仪之人,知道了自己的来路,也一定会选一条愿意一直走下去的去路。
    这就很好了。
    另一厢,秦鸾与林繁到了永宁侯府东墙外头。
    从长公主府离开后,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半夜清冷,大街上再是无人,也确实不适合说那么多。
    秦鸾没有立刻翻身过墙。
    看得出来,林繁心事重重。
    情理之中的事儿,谁一晚上得知这么多状况,都会发懵的。
    “国公爷。”秦鸾唤了声。
    本想简单宽慰两句,对上林繁沉沉的目光,秦鸾不由改了口。
    她清楚他的心境起伏,也想帮他梳理,即便不能设身处地体会林繁的难处,但听他说几句唠叨,还是可以的。
    毕竟,如此不能宣扬的大事,没有其他人能听林繁说了。
    “喝盏茶吧。”说完,不等林繁回答,秦鸾跃起,消失了墙后。
    看着高高的院墙,林繁紧绷着的心神忽然一松,倏地笑出了声。
    他记得,上次来给秦鸾送礼,她也是这么说的。
    那会,显然是对他的突然出现毫无准备,秦鸾看似镇定,实则无措,语气之中满是迟疑,林繁都不敢确定秦鸾是真要请他吃茶,还是客套话。
    现在,他能确定,秦鸾是真心相请。
    他们熟悉了很多。
    虽然秦鸾待他,与他的私心不同,但林繁还是打心眼里喜悦。
    观察了左右,林繁轻轻跃起。
    墙内,秦鸾正等着他。
    东园里,只淡淡灯光,钱儿先一步回来了,见定国公跟着自家姑娘来,她二话不说,准备茶水。
    秦鸾请林繁坐下。
    热水滚开,注入茶叶里,香气沁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秦鸾看了眼桌上的木枪,把一盏茶推给林繁,“先帝、先太子、先定国公,还有我祖父、长公主、乡君,同一件事,他们考虑的方向大同,却也有异。”
    林繁颔首。
    都说行大事者,要“求同存异”,才能有更多的力量能拧在一块,大步往前。
    这是对的,十分智慧。
    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林繁不仅仅是扛着绳子的人,他还是绳子本身。
    “你是他们的想法里的一环。”秦鸾道。
    也正是如此,才造成了林繁的为难。
    是否辜负他们的期望,他自己的期望又是什么。
    他们都说让林繁选,但林繁能够抛开他们的想法,只想自己的吗?
    分明很是复杂,林繁却不由地,轻笑了声。
    有人能够理解他,而这个人,又是他喜欢的姑娘。
    哪怕难题在前,都让人有无数的信心与勇气。
    林繁抿了一口茶,问:“那你呢?生来就是凤凰命,你是怎么想的?”
    “不瞒国公爷说,”秦鸾答得很坦然,“在回京之前,我想得很简单,认真修行,按照约定嫁给二殿下,他若登基,我也算完成了‘凤凰命’,仅此而已。
    直至退亲后,我开始思考,我应该做什么,又能够做什么?
    师父让我下山,救了兰姨,退了亲事,之后要走哪一条路,我该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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