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看着三十过半年纪,个头不算高。
    因着扛米发力,胳膊与背部的筋肉突起,把上衣撑得满满当当。
    他健步蒙头往厨房走,与那几个瘦弱纨绔比,大抵一拳能打趴两个。
    这人,不管武艺技巧如何,只这一身蛮力, 就很夸张。
    而让林繁注意到他的,不仅仅是他壮硕的体格。
    市井街头,不缺能人力士。
    靠力气谋生的人,若细胳膊细腿,早就饿死了。
    真正让林繁暗暗打量的, 是那两米袋子。
    米装得很满,口子用粗绳扎起, 而那扎绳的手法……
    林繁抿了一口茶。
    若他没有看错, 那是西凉一带马贼们捆东西常见的手法。
    马贼劫掠,讲究效率,装袋绑东西,要快、多、稳,才能速战速决,马儿疾行颠簸,也不用怕袋子从马背上松开掉落,竹篮打水。
    京城里做粮食生意的,往各家铺子送货都用板车,很少会这么捆东西。
    汉子进出搬了三趟,这才寻了个角落坐下, 咕噜咕噜喝茶解渴。
    黄逸察觉到林繁在留心那汉子,心思一转, 侧头去问小二:“你们生意可以啊,还得辛苦人大半夜送食材。”
    “蒙各位贵人们照顾生意,”小二呵呵笑着, “我们铺子做夜里生意,不能麻烦旁人也跟着夜里忙, 因而往常都是白日送货。今儿是赶巧,他们米庄白日供不上我们铺子,少送了几袋,才夜里补上。
    不过,公子放心,米虽是夜里急着调来的,但品质绝对不差,煮出来的粥,还是那个味。
    谁都不会砸自家招牌。”
    黄逸点头。
    那汉子随着小二的介绍,也站起来哈腰行了一礼。
    林繁与黄逸两人,夜里一开铺就来了,此时热粥出锅,一人先用了一碗。
    热腾腾的虾粥,米粒化成了花,米香与配料的鲜香融在一起,即便是深夜,也让人很有胃口。
    看着寡淡,入口却是正好。
    虾肉自有回甘。
    林繁一边用,一边想,去年有一回,在西四胡同时,他请秦鸾喝过粥。
    当时他们在等夜深,一碗热粥添肚子,也暖身子。
    方天就近买的,口味应该也不错,但较之林繁现在喝的这碗,定然有些差距。
    这也不能怪方天不会买东西。
    那个时辰,平江楼还没开门,而且,纨绔出入多,话题很是不羁,方天那性子想不起来到这里买。
    今儿,许是他就堂而皇之坐在这里的缘故,其他客人们说话多了几分顾忌。
    目前听着,没有特别不顺耳的。
    若是平日……
    纨绔们过来前,不是在花楼、就是在赌坊,得意的嘴上没边,不得意的想要逞口头威风搬回些场面。
    日子久了,在这里多多少少能听到京中勋贵们的一些隐秘事。
    那些有的没的之事,未必能发挥大用处。
    但是,真从沙子里淘到金子,也不无可能。
    林繁一面琢磨正事,一面用粥。
    一碗下肚,他琢磨着,下次有机会,可以买一份给秦鸾尝尝。
    以秦鸾的口味,应是会喜欢的。
    就是不知道,这铺子还能不能有下次了。
    那汉子绑绳的手法,是他个人缘由,还是他背后米铺带来的,又或者,平江楼这样收罗信息之地也脱不了干系,仔细查一查就知道的。
    林繁淡淡看了黄逸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这个线索,是黄太师吐出来。
    有一天,黄逸知道自己尊敬的祖父在水面下捣鼓了些事,不知道会是什么心境。
    黄逸正擦嘴,被林繁一看,后脖颈发麻:“你这什么眼神?我差点以为我命不久矣。叫你一块来吃碗粥,不用这么深仇大恨吧?何况,你硬要坐大堂,也算回敬了一把了。”
    林繁不答这话,只催道:“现在粥喝完了,快些让店家装两份,走了。”
    “两份?”黄逸一愣。
    “你祖父想喝,”林繁反问,“我母亲难道不用?来都来了,给她带一份。”
    黄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嘛,都这样。
    遇着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特别想与其他人分享。
    或是父母长辈,或是兄弟姐妹,或是心上之人。
    这么一想,黄逸很想问一问林繁与那位秦姑娘到底进展如何了,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赶紧按住好奇心,催了催小二。
    热粥入手,自不用再留在这里。
    出了平江楼,林繁没有与黄逸一块走。
    既得到了线索,少不得再跟一跟。
    庙不会跑,但和尚会,万一那汉子是个独行侠,与米庄、与粥铺都没有其他联系,今儿就必须跟上。
    林繁自己跟,把热粥交给了方天:“先送回府里,让厨房温着,明儿母亲起来了,给她送去。”
    方天腼腆地笑了笑,嘀咕道:“小的还以为,您这粥是给秦姑娘买的。”
    说完,见林繁斜眼睨他,方天不敢再说,一溜烟跑了。
    看着方天的背影,林繁呵了声。
    他倒是想捎给秦鸾尝个味,可这三更半夜,秦鸾早就睡了,他翻墙去送份粥……
    这得的是多大的毛病。
    林繁等了一刻钟,那汉子才从平江楼里出来。
    正如小二说的那样,今夜是意外生意,板车上再无其他米袋,汉子推着平板车、加紧步子走,最后落脚的是个叫“马家米庄”的铺面。
    前铺后宅,并一间大仓,宅子传出鼾声来。
    汉子进了一间屋子,里头蜡烛亮了又灭,显然也睡去了。
    林繁在铺子对角暗处多候了会儿,不见米庄有其他动静,便也回了。
    翌日一早,赶在早朝前,林繁就让方天知会冯靖,查一查这米庄的底。
    卖粮这种营生,都经过官府手续,能做此买卖的,背后多少都有些背景。
    等林繁下朝,冯靖已经打听了一部分。
    “当家的叫马贵,蒲州人,最初就是个走南北的商人,赚了钱,五年前到衙门走了门路,开了这米庄。
    不止京城,其他州府里大大小小的米庄开了十三家。
    京中生意一般,听说另有三家铺子在当地做得风生水起,”冯靖道,“您怎么突然盯上这家米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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