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气氛沉闷。
    黄太师为军情担忧,同时,也为黄逸松了口气。
    军报上并没有黄逸的名字。
    这在黄太师看来,是好事。
    黄逸是个兵,又不是普通的小兵,他的名字若出现在军报上, 只有两种状况。
    一是立功,前线报回来,为他请功的,二是,受伤,甚至于……
    黄太师答应黄逸投军, 因为黄逸有他的理想与追求,作为长辈,不能打压子弟向前进的心。
    可要说真指望黄逸立多大的战功, 建多少功业,黄太师也没那么想过。
    做一平平无奇的兵,健健康康去,全须全尾回。
    这就很好了。
    至于战况……
    黄太师看了眼同僚们的脸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了四个字:出师不利。
    皇上还没有来,战局当前,他们这些臣子,不能一味说丧气话。
    唱衰谁不会?
    黄太师真想唱衰,能当场赋诗作词,惨得跟明儿西凉就打到京师一样。
    这种情绪,不止没有益处,还有害。
    从皇上到近臣,各个人心惶惶的,这还怎么做事?
    黄太师摸着胡子, 道:“西凉此次意欲与我们大战,玉沙口失守,把我们压在了飞门关内,确实会有很多问题。”
    史尚书道:“太师说得对。大军困在关内,关外状况如何,能掌握的情报就少了,视野受挫,越发要担心西凉趁夜色偷袭,斥候们的压力也变得很大。”
    “正是这个理,”黄太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先前退朝后,老夫听人说了几句,深以为然。林小子才抵达,掌握三军的冯将军还在路上,其实,我们还没有正面与敌人交战。
    这次的挫败不是好事,但等冯仲坐镇飞门关,统领大军,稳住军心, 我们能再从飞门关杀出去。
    我们要看的是那个时候。”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黄太师的话,是为了提振士气, 但同时, 亦有道理。
    他们这些人绝对不能着急,一着急,千步廊看着急……
    前头还在打仗,后方唉声叹气,这算什么事?
    “说起来,”董侍郎苦笑,“也是安逸太久了,这种浅显的道理,都快忘了。”
    史尚书一听,顺口接了句:“可不是,便是从前,那也是大胜多,吃亏少……”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
    范太保干脆咳咳呛了两声。
    史尚书醒过神来,不再多言。
    皇上迈步进来,徐公公跟在后头。
    已经换下了朝服,皇上的神色却不比在早朝时好多少,他在大案后坐下,问道:“众卿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
    范太保整理了思路,斟酌用词,把黄太师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对方发难在先,占了些便宜,”范太保道,“两军交战,互有往来,也是寻常,等冯仲抵达,重整之后,再往外推进。
    眼下,我们更该着眼于物资上,继续往飞门关输送粮草,确保畅通与速度。
    军需不断,前头自然越发稳固。”
    范太保说完,其余几人亦补充了些看法。
    皇上面色稍霁,靠着椅背,道:“朕亦是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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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挫败,在战时很正常。
    没有在早朝时说这事儿,是担心有些人心急火燎,担忧这个、害怕那个。
    胜负不在一时,各位心里有数,后头事情继续办着,就行了。”
    众人起身,应下了。
    从御书房退出来,黄太师背着手,慢慢走。
    范太保与他并肩而走,道:“我说你啊,道理上的事儿,你都挺明白的,先前黑着脸,说到底还是担心孙儿。”
    黄太师轻哼了一声。
    被说穿了,脸皮有点痛。
    不过,担心孙儿,也很正常。
    黄太师便道:“太保亦是明白人,又没有儿孙上战场,你先前黑着脸做什么?”
    范太保斜了黄太师一眼:“还能为何?自是担心皇上。”
    “皇上是一时气愤,”黄太师慢悠悠道,“军情状况,他岂会不明白,气消了,这不是很明白轻重缓急?”
    范太保呵呵笑着,没接这话。
    明不明白,皇上肯定是明白的。
    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不然,他怎么会咳嗽提醒史尚书把说了一半的话都咽下去?
    在阐述状况时,他也不会斟酌着,把“不是每一次出征,都会势如破竹”给吞了。
    大周,大大小小战事,输过,也赢得艰难过,但还有一些,真就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大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而靡。
    一年不到,两州六府,这是拉锯战能得的战果?
    那是横扫,是摧枯拉朽。
    那一年之中,京中军报都收得麻木了。
    打开一看,几城几镇几万投降的兵,全是这种。
    也正是如此战况,让大周迅速走出了先大军统帅、也就是林繁的祖父林翰战死的阴霾,让继任的林宣彻底站稳了。
    再之后几年,林宣西征,虽然再没有这样的迅猛大捷,也从西凉人手中一点点把失地收了回来,使得大周能牢牢把握住飞门关。
    待林宣病故后,朝廷的战事越来越少。
    近几年,那些小打小闹,要范太保说,隔二三十年前,那算什么事儿啊!
    现在好了,突然来一场败战。
    年老的,太久没见过失败了,不适应;年轻的,完全没有经验,更加懵。
    不止是战事输赢,便是御前说话,因着缺了些“干活”的人,他和黄太师,今儿都有那么点无所适从,别说其他人了。
    臣子如此,皇上亦然。
    所以,范太保才不提“势如破竹”,真提了……
    范太保想,皇上可能一时半会儿消气不了,毕竟,失败总是不好看的,哪怕只是一时。
    “得摆正心情,”范太保叹了声,“太傅不在,我们两个,是吧?”
    黄太师老脸一红。
    唱太傅那追着皇上指正的戏?
    不是他自谦,他真不太行。
    “老夫倒是觉得,不用这么悲观……”黄太师说完,见范太保眯着眼睛看他,只好又道,“战局暂时还可控。”
    范太保这才收回了目光。
    毕竟,黄太师答应了,一旦战局不稳,老太师去唱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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