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急急回宫,换好了衣裳,又紧赶慢赶。
    一路走游廊,虽比直穿的路长些,好在不用担心天黑看不清水洼。
    等进了慈宁宫,她重新压住了步子,慢慢悠悠进去。
    入了内殿,宫女们正摆桌。
    皇太后睨了她一眼:“哀家还以为你不来用膳了呢。”
    “走得慢,让您、皇上与侯夫人久候了,”淑妃温柔一笑,“不敢走快,怕又溅了水。”
    “过来坐吧。”
    淑妃施施然过去,落了座。
    皇上的视线从她衣摆鞋面上滑过,干干净净的,可想这一路走得多小心了,也难怪这么慢。
    宫人倒了酒。
    皇上举起酒盏,与永宁侯夫人道:“朕敬侯夫人一杯。”
    侯夫人亦举杯。
    她不担心酒菜里下毒。
    真要用这么直截了当、不计较脸面的法子,皇上早动手了,何必磨磨蹭蹭到现在。
    就怕里头下什么安眠的、脱力的,那才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酒盏举起,凑到唇边,靠着袖口遮掩,微微一斜。
    酒水顺着袖子,浸润了里头的帕子。
    再放下来时,酒盏里一滴未剩。
    这套手法,她从年轻时就学会了。
    驰骋酒场毫无对手,除了好酒量那样的真家伙,也得会各种招数。
    若不然,她一个人实诚至极,有酒就喝,能把那些耍花招的喝趴下?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皇上高高在上,他赏酒,就没有谁敢耍花样。
    见识少,当然看不破。
    他并未发现侯夫人的花招,赞了声“酒量好”,“豪气”。
    皇太后动了筷子。
    永宁侯夫人亦依言“多用些”,她只用皇上动过的菜。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底下暗涌,侯夫人自己清楚。
    她固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能搏一搏,谁会愿意坐以待毙?
    这个时辰,想来其他人都已经撤出城了。
    再过一阵,等到了关城门的时候,季氏也会依着她的交代,让所有人先行启程。
    就是不知道,阿鸾现在是怎样一个状况……
    呼啦啦——
    外头又起风了。
    许是下午的雷雨没有下够劲儿,远远的,又传来了两声雷鸣。
    “莫不是又要下雨了……”淑妃叹道。
    “这天可真不舒服,”侯夫人皱眉,抱怨道,“等吃了这盏酒,我还是回去吧,免得再下雨。”
    皇上抬起了眼。
    皇太后心念一动,劝道:“下雨就下雨,使人回府去报个口信,你住在哀家这儿就行了。”
    “嗐,”侯夫人哪能让宫里这就遣人,道,“那就再看看,真下大雨了,再定吧。”
    淑妃细嚼慢咽,心里却是着急。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想了什么法子……
    正思量着,忽然间,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很快,一内侍没有等通传就进来了,急切禀道:“不、不好了,常宁宫走水了。”
    所有人具是一愣。
    “怎么回事?”皇上回过神来,“厉不厉害?”
    不等内侍回答,外头惊呼声就传了进来。
    皇上起身,快步走出去,站在院子里,往北方看去。
    黑沉的天里,那厢火光不重,黑烟冲天。
    常宁宫在皇城的最角上。
    先帝驾崩后,曾在那儿停灵,之后便空置着。
    因着是停灵处,虽不住人,每年也得打扫打扫,简单修缮。
    偏偏是那样一处,烧起来了。
    “不是才下过雨吗?”皇上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有人去救了吗?还不赶紧去救!”
    淑妃扶着皇太后,也到了院子里。
    望着浓浓而起的黑烟,皇太后的心七上八下的。
    淑妃一脸惊恐模样,柔声道:“娘娘,常宁宫离这儿就隔着一座宫室,会不会烧过来?”
    皇太后道:“这么多人,还能救不下火?”
    “可今儿这风,”淑妃按着嗓子,重重咳嗽起来,咳得眼睛都红了,“太冲了。”
    叫她这么一说,皇太后也觉得不舒服起来,清了清喉咙。
    “要不然,您去我那儿暂且歇歇吧,等火灭了,再回来也不迟。”淑妃劝着皇太后。
    皇太后想想,应了。
    淑妃又去看皇上。
    皇上青着脸,道:“朕过去看看,你照顾母后。”
    说完,袖子一甩,大步往常宁宫方向去了。
    “你们照顾好皇上!”淑妃抬声,手一挥,指了一大片,而后扶着皇太后,道,“路上还有些湿,您当心脚下,我扶着您……”
    皇上带来的人,随皇上离开了。
    慈宁宫的人手,要么去帮着灭火,要么跟皇太后走。
    一下子,这座宫室里的人,少了七七八八。
    侯夫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滚滚浓烟,扯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此情此景,要么是有人相助,要么是天长眼,总之,她寻到机会了。
    趁着皇上和皇太后记挂火情、一时无人记着她,侯夫人迈着大步出了慈宁宫,一路往宫门跑。
    年轻时的好底子,与近几个月的锻炼,颇有成效。
    侯夫人跑得又快又稳,根本不似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离宫门近了,眼看着守卫正要关门,侯夫人忙招呼道:“等一等。”
    守卫的手,扶着宫门,迟疑了下。
    门,还是关上了。
    侯夫人走上前,道:“我要出宫。”
    守卫道:“您看,到时辰了。”
    “开条缝,不就出去了?”见那守卫不配合,侯夫人眼珠子一瞪,道,“不让我走,我是不怕露天躺宫道上过夜,你们敢让我躺在这儿吗?”
    守卫脸上一白。
    侯夫人又道:“看见那儿走水了吗?皇上和皇太后忙着呢,我为了睡不睡宫道的事儿,去让他们两位评评理?”
    守卫哪里敢?
    正犹豫间,换班的守卫到了。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二话不说,使劲儿打开了一条缝。
    “您请。”他道。
    侯夫人冲他颔首致谢。
    等她出来,身后的门缝又关上了,重重的。
    门内,一众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与那年长的道:“不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那人吊儿郎当的,道,“永宁侯的夫人,是你我能惹的吗?赶紧当菩萨送走,这不就没事了吗?还是说,你们想去问问皇上?省省吧,踹你们提水救火去!”
    这话颇为有理,当即也就无人纠结了。
    毕竟是永宁侯夫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夫唱妇随。
    惹不起啊!
    至于救火,算了吧。
    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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